张宗终抬眼看向佟漱,他叹息似的出了口气,看上去不像是喝了酒,身上也没有酒味。佟漱也看他的眼睛,这便令自己知道他很清醒,但有种困倦的痛苦浓得化不开,也像是不清醒的。佟漱还没说话,张宗终突然伸手抱住他,脸贴在他身上,仍是一声不响的。
抱得倒是挺紧,连腿都在他脚腕后面恨不得打个结。佟漱在心中叹了口气,也搂住张宗终,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把发绳解开放在餐桌上。两人都不开口,张宗终脸贴在佟漱怀里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半晌,佟漱低头摸摸他侧脸,轻声道:“我感觉你很惶恐。”
两人之间稍微分开了些距离,张宗终抬头看他,眼下有一小片睫毛的阴影。
他好像给佟漱种摇摇欲坠之感,好像只是把满心的话都吞了回去,堵在胸口不肯讲,只是用眼睛渴望有人能听到、发现。佟漱觉得他现在是可以问发生了什么的,他刚想动动嘴唇,张宗终蓦地眨了下眼睛,声音很轻,“亲亲我好不好?”
佟漱什么也没再多说,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吻轻又缠绵,虽然是闭着眼睛的,佟漱还是感到他的眼底深沉无底,能把人弄得头昏脑胀。一开始是自己主动的,后来佟漱后腰酥了,有点站不稳。所幸在他气喘吁吁前嘴唇与嘴唇分开、张宗终还是不说话,又抱住了他。
佟漱摸摸他后背,“到底怎么了。”
许久,张宗终声音低不可闻、带着稍许沙哑道:“……我不敢想我们的未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佟漱其实不爱听他说这种话,但当时自己又何曾不是这样想的?他没打断他,只是安静地继续听着,“每次,我觉得我们可以什么也不想一起慢慢找出路,只要老白一出现,我就又希望你从来都没有遇见过我。”
佟漱心里一刺,这些天他早也明白张宗终这人不但不惜命而且其实挺悲观来着,他觉得是时候打断他了,便吸了口气想开口。张宗终蓦地转头、从侧脸贴着他改成了脸埋进他怀里,声音却清晰起来,“我好希望可以在一切不可挽回前就遇见你了——”佟漱一怔,张宗终只一股脑道:“宝宝,宝宝我知道我对你一点也不好,总是又凶又暴躁嘴里没一句好听话,我——”
整个屋里电器在深夜发出的微弱噪音好似全都消失了,张宗终的声音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地传进耳朵里,佟漱吸气的声音倏地大了点儿,难过得鼻子又烫又酸。他轻轻抓了下张宗终的头发,张宗终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兀自说道:“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这样我可以早点告诉你我好喜欢你,好想抱抱你。”
佟漱实在受不了了,好像一张嘴心脏就会从嗓子里涌出来,他拍着张宗终的后背断断续续道:“好了好了,你、你别说了,我一点也不怪你——”
佟漱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张宗终的手腕。在这一刹那,他总觉得和曾经他抓着父亲的手、母亲的手那一刻重叠了起来。他好似总是没有办法留在他爱的人身边,不知道是他们没有等他,还是他没来得及追上他们。佟漱一下子绷不住了,搂住张宗终脖颈、即使咬住下嘴唇,他仍是听到自己哭出了声。
第211章 香印
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讲,这种氛围下该哭的人应该是张宗终,结果最后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佟漱自己给惹哭了,而且哭得很难过、以至于把张宗终给哭懵了,什么话都不敢讲,只知道拿纸巾给他蹭眼泪。
佟漱是清楚自己的性格的,哭起来再难过洗把脸就能再撑一会儿,这是他一贯的优点。但等真的回过来神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丢脸,这让佟漱又一次深刻意识到他们两个人发疯的时候只要自己更疯,张宗终就能冷静下来。佟漱坐在沙发上等大脑冷却,整个过程中张宗终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抬头看他,一句话都没讲。半天,佟漱才咳嗽了几声干巴巴地问说:“老齐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看张宗终的表情大抵是想说点别的的,但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摸出手机点开相册,递给佟漱。
佟漱揉着眼睛接过来看了几眼,照片拍的是个躺在床铺上的女孩子,最多十来岁,高中生的模样。估摸着不是拍照的人手抖或是挪开太快、照片很模糊,光线也不好,不过仍能看见女孩子双眼紧闭,嘴唇乌青,感觉不太像是睡着了。佟漱心里咯噔一声,有点奇怪,张宗终胳膊半支在他腿上,滑到下一张照片。这张角度倾斜,同样很糊,还有几根手指头半挡在镜头前,难怪照片很模糊,看来是偷偷拍的。
小女孩的脸色,在佟漱眼里就是又青又白又黑的,难以形容的古怪。他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些,试探着问说:“她是不是……死了?”
“嗯,”张宗终点头,“算是死了。”说着他把手机拿回来,放大图片。佟漱扫了眼,他放大的位置是女孩放在身侧的手,留着长指甲、手腕上好像戴了一串细细的珠链。佟漱一顿,拿过手机把亮度调到最高,仔细看了看,背后一凉。
“这是……”他头皮发麻,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她的手腕上哪里是什么珠链,而是一连串的疤痕。香头烫出来的、正好在手腕上连成一圈,远看就像是珠子穿的手链似的!
张宗终点头肯定了佟漱没说出口的想法,他还没说什么,佟漱先坐立不安道:“还等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去渡口店?”
“你想去?”张宗终愣了下,问说。
“为什么不去——”佟漱边说边站起来,接着又恍然大悟,“哦,我们是不是得找个合适的理由糊弄白思思他们——”
“那倒不用,”张宗终摇头,“这个小女孩出事后她家把省内有名的师父快请了一遍了,听说是昨天早上出事的,今天下午才断气。”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佟漱又懵了,“什么叫下午才断气?”
张宗终想了想,摇头道:“明天路上说吧。”
第二天路上,张宗终大致讲了讲他从老齐那儿听来的消息。整件事简单得不得了,就是这个小姑娘早晨起来的时候摔了一跤,结果倒地下就起不来了。家里人还以为是摔到脑袋、火急火燎送去医院,送到的时候呼吸心跳已经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医院查不出来毛病,抢救也没效果,又给拉回了家里。
这家人在渡口村是挺有钱的,科学的救不活再试试不科学的,当天一天时间把附近有名的阴阳先生风水师父全找了一遍,这种情况当然逃不过神机的眼睛。老齐说一开始去的人是于玄,看了一眼就放弃打道回府、照片也是他偷偷拍了传回来的。
佟漱在心底接句太损了,这帮人真是一点底线都没有。于玄那张照片的重点根本不是小女孩的手腕而是床上的整个身躯,看样子其他人并不知道老白和手腕上的疤有联系,且白思思白思礼也没有告诉他们,而是自己马不停蹄就跑过去了。
佟漱想了想,小心翼翼问说:“听上去好像不复杂。你有把握把小姑娘救回来吗?”
张宗终想了想,摇头道:“难说。越是简单的事,状况越多。”
第212章 赶集
渡口村不远,车没一会儿就开到位置。虽说家家户户都已经起了新楼,水泥路却并不宽敞。两人图近道是从省道旁村子侧面进去的,开了一会儿佟漱傻眼了:怎么这么多摆摊推车的,乌泱泱到处都是人——
“完了,”佟漱抓着安全带自言自语,“今天不会有集吧?”
“什么?”张宗终车速降到最低,转头看向他。佟漱一愣,随即手不由比划起来,解释说:“就、就是赶集的,本地的方言,你没听过?”
张宗终摇头。佟漱也摇摇头,把车窗放下来往外面看,“你把车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停那儿吧,一时半会是不会散了。”
两人无奈,只能找了个不挡道的地方把车停好。渡口村本身就大,还在附近几个村子中心,离得老远就能听见人声鼎沸、鸡鸭鹅此起彼伏乱叫。这种大集卖什么的都有,要不是有事在身,佟漱还挺想去逛逛的。两人下了车,佟漱刚想问一句往哪边走,结果眼尖瞥见个白色的人影。他腾地攥住张宗终袖子,“白思礼!”
张宗终闻言回头,闹哄哄拥挤人群中突兀地走着一个穿白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还真是白思礼!他看着异常焦头烂额,眼睛在摊子箩筐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佟漱看看张宗终,张宗终蹙眉,但没说什么,拉着佟漱快步往他那边走。
结果,白思礼抬眼也发现了他们。他对他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松了口气似的打招呼摆手,大声喊说:“宗哥——”
三人会合,张宗终也不废话,直言说:“找什么呢?”
“找扫帚,”白思礼边说边往前走,“还有花馒头。”
佟漱脑子里找不出来这两样东西有什么联系,不由开口道:“这非年非节的,花馒头不好买吧?”
“唉。”白思礼重重叹了口气,大抵是表示赞同。三人都没再说什么,眼睛留意起来。这种集会上卖东西可不分区,找起来眼花缭乱,甚至还有卖电动车的。佟漱记得他小时候这附近有个村子的河边就是市内最大的电动车销赃点,谁家车丢了上那儿找十有八九能找到,后来严打才销声匿迹的。他脑子里跑了神,转眼一看卖电动车旁边就是卖活禽的,白思礼正走在两人前头。巧合的是,他一靠近,本来关在竹笼里的鸡鸭鹅们突然躁动不安、上蹿下跳,顿时尖利刺耳的鸡叫鹅叫响成一片、羽毛乱飞。张宗终表情古怪地看着这一幕,白思礼也是脸色难看,转头看着那些嘎嘎乱扑腾的鹅想快点走开,无奈接连几个都是卖活禽的,他走到哪儿嘎嘎咯咯响到哪儿,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佟漱绷着嘴有点想笑,开玩笑,谁不想看风度翩翩的西装帅哥跟鹅比瞪眼呢?他瞥见白思礼气急败坏地回头,立刻低下头尴尬捂嘴,简直欲盖弥彰。最后还是张宗终先忍不住了,他从背后捏了佟漱一把示意他收敛点,走上前去冲白思礼道:“这样吧,你慢慢找,我们先去事主家里看看。你妹妹呢?”
白思礼在嘈杂鸡鸭鹅乱叫中回说:“在事主家里。请来的别的先生都是看了眼就说人没救了走了,现在就我们两个留在那儿。”说着,他指了个方向,“顺着大路往南走,他家旁边有棵柳树,树下面还有块儿大石头。”
第213章 猫咪
顺着白思礼指的路,两人很快便找到了事主家里。门口不远处果然有棵粗壮的柳树,还有一块儿巨大的石头,足有成年人腰高,上面刻着“渡口店”三个字,大概以前是摆在村口的。事主家姓周,家里房子又新又大,院子也不小。大门开着,只是从外面没看见有人。
张宗终先走进去,佟漱紧随其后,进了门两人又是一愣,因为白思思站在院墙底下。她伸长胳膊踮着脚,不知道在够什么。顺着往她头顶上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在逗院墙上立着的一只大白猫。白猫又老又肥,脏兮兮的毛,四脚连成一线立在墙上,正冲伸手引它下来的白思思呲牙发出警告声,微微打缕的白毛都炸开了。
白思思也不知道发现两人进来没有,踮着脚“咪,咪”了半天那猫也不下来,甚至爪子都伸了出来像是要挠她。佟漱忍不住小声喊她,“白思思——”
他一喊,那猫倏地从墙上蹦下去没了影子。白思思这才正过身子,冲两人摆了摆手。她嘴里叹了口气,对那大白猫跑了略表遗憾,慢吞吞地往两人身边走。佟漱忍不住看了眼张宗终,却见他眉头紧拧,佟漱心道这人该不会连人家逗猫都要管吧?
白思思一走近,张宗终蓦地说:“你的老鼠呢?”
佟漱又是一顿:怎么着,还想牺牲人家养的老鼠来逗猫?
白思思撅着嘴小声说:“把我咬了一口,我哥让放回家里了。”
张宗终不说话,抱起胳膊出了口气,又问说:“事主都在家吗?”
“在呢,”白思思点头,引着两人往屋里走,“你们看见我哥了吗?还没买完东西。”
佟漱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他记得刚开始在医院的时候,白思思说可以称她为“白鼠”,她和白思礼的小宠物显然是养了挺久感情很好的。虽然他没养过这类小动物、不知道是不是养熟了还会咬人,但刚才自己突然想起来上回白思礼把老鼠给带去花园街道时,那老鼠差点咬了他一口。
还有刚才白思礼引起鸡飞鹅跳那架势,难道这兄妹俩其实是那种特别不受动物欢迎的人?
眨眼三人一起走进屋里,进来一看原来站着坐着有不少人,一家子都聚在客厅里,一齐看向门口。站在茶几旁抽烟的一个黑脸中年人打量他俩几眼,先开口问说:“白小姐,这是?”
“这是我哥,”白思思拉了一把张宗终,“姓张。”接着她又拉佟漱,“这也是我哥,姓佟。”
“都是你哥?”沙发上一个中年女人插话,满脸诧异。一屋子十来号人全看过来,佟漱尴尬得想搓手。可不是,加上白思礼,白思思这可领来三个“哥”了。
白思思大大方方点头,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我们特意把他喊来的。我哥虽然年纪小,但肯定是你们能找来的最好的先生了。”
中年女人眼里带着怀疑来回打量,张宗终开口道:“周先生,不废话了,我想看一眼孩子。”
黑脸中年男人重重叹了口气,把烟按灭领着三人往楼梯走。那些周家的亲戚站在原地眼睛盯着三人,表情都淡淡的。佟漱心里咯噔一声,看这样子怕是家里人都放弃了。他心下不安,下意识想拉住张宗终袖子。佟漱抬起手,眼中看到的却是白思思的白色套裙,她刚好走在两人之间。
佟漱收回手,还没上到二楼,已经能看见其中一扇房门开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从门内传出。紧跟着,一股浓烈的怪味钻进鼻腔——闻起来非常像是那种夏天被人倒了剩饭菜后的垃圾桶,酸馊中隐约还能分辨出食物残余的味道。佟漱嗓子一紧差点呕出来,他抬眼,只见白思思已经毫不犹豫地捏住了鼻子。
他强忍着自己要也掩住口鼻的冲动,楼梯尽头,张宗终侧身站在二楼,白思思和周先生已经进屋。张宗终伸手拉了佟漱一把,突然低声说:“救不活了。”
第214章 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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