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屏息观察的片刻功夫,天便已经蒙蒙黑了。佟漱大致扫了眼,不由愣住。宿舍楼二楼的走廊虽然连通进西边的楼房,但西边这座楼上却没有开门,而是墙壁!往上看,三楼四楼的却又有了门洞,并且木头旧门全是敞开着的。这个地方处处透着股违和与诡异,四面楼房都很高,反而让围出来的四方天井格外逼仄,即使大白天站在楼下阳光大抵也照射不进来。常年没有阳光直射使得人站在楼下时能明显感受到一种阴寒、下坠感。一楼的层高明显比寻常房屋要低,张宗终站在旁边,佟漱都感觉他进门可能得低头。可惜视线内所有单间的绿色木门都关着,到底会不会让他撞到脑袋不好说。
谁也没说话,电器厂的内部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扭曲、混乱,长期住在这里说不定会得心理疾病。视线也被天色染成了雾津津的深蓝,佟漱不知不觉间攥住了张宗终的袖肘,轻声道:“这个地方……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张宗终啧了声,顺势揽住佟漱肩膀,半天才说:“这个气氛让我有点奇怪的熟悉感。”
“枣花乡吗?”佟漱接说,“我也觉得有点像。”
他说完,张宗终反而一顿,眨了两下眼睛。
“来。”他攥住佟漱的手腕,二话没说走上了宿舍楼的铁楼梯。楼梯看不出新旧,一些边边角角处布满铁皮崩开后的锈红,被雨水冲刷顺着往下流,跟血迹似的。脚一踩上去直感觉整部悬空的楼梯都在震,偏偏张宗终还走得飞快,佟漱吓得一把反攥住他的手,“我靠这不是危房吧,不会塌吧!”
第234章 万善
两人一口气爬到楼顶,噔噔噔脚步声仿佛还回荡在暗色的天穹之间。佟漱大喘气,张宗终攥着他的手眼睛望着连接起东南西北四面的楼梯。他一面胳膊撑在栏杆上往下看,整个电器厂内没有一盏灯,最后一点点的阴暗蓝天光满噔噔铺陈在天井之中。他微微蹙着眉,眼睛深不见底。他这反应准是发现了什么,佟漱想问问,张宗终摸出手机飞快地发了条消息,然后转头道:“下去了。”
“啊?”佟漱懵了,“上上下下干什么呢,你不累吗?”
“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张宗终只说。
两人爬上来的这栋楼是电器厂宿舍,张宗终牵着佟漱往西面的楼房走,顺着走廊尽头便能直接进入西楼内部。单开的木门敞着,锁洞也溢出锈迹,门上垂下夏天常见用来阻挡飞虫的塑料透气帘子。奇怪的是,那帘子虽旧、掀起来时却没什么灰尘。这是不是表明这里时常有人进出?
西楼内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佟漱打了个寒战,不由攥紧张宗终的手。
顺着门进来是一条幽长的走廊,两人谁也没有拿手机照明,听脚步声,脚下的地板应该是瓷砖的。走到中间时,横过来的连通道能将人再次引向外面的走廊。内部浓烈的灰味与死寂般的安静令佟漱毛骨悚然,下意识就想顺着连通道走回外面,他想往外走,张宗终却停了下来。
他拿手机打光,使得佟漱能够看见连通道两侧的字,红漆已然褪色,用粗体字左边写着“防火防盗”,右边则是“注意卫生”。顺着那束刺眼的光往上看,连通道顶上竟然挂了一块儿牌子,上面写着“万善同归”四字。
这四个字看上去倒是挺和善的,但仍然令佟漱身上发冷。原因简单,这明显是个不属于电器厂宿舍的东西。恰好张宗终的手机响起提示音,来了新消息。他牵着佟漱从连通道走出去,看了眼屏幕,轻声道:“你注意到没有,这里的楼梯全部是双数台阶。”
佟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跑那么快我怎么注意啊!”
“双数台阶,低天花板,阳光照不进来,”张宗终说着,偏头看天井底下,“还有万善同归……”
佟漱没归纳总结出来重点,好在张宗终继续道:“这儿,这整个电器厂,是一个巨大的阴庙。”
顿时,佟漱呼吸一滞,难怪这儿有种枣花乡的氛围!张宗终边说边拿手机,按亮屏幕给佟漱看,“刚才拜托韩仕英查的,整座电器厂零几年的时候被老白买下来了,这儿是他的私人财产。”
“靠……”佟漱情不自禁骂了句脏话。韩仕英还附带了几张建筑结构图。虽说这儿破破烂烂很难再二次利用,但老区这附近的房子迟早要拆迁的,买下来坐等拆迁可能就会得到一笔巨款。佟漱脑袋里完全算错了帐,赶忙打住,老白肯定不是为了拆迁款买下这里的。他摇摇头把思绪拉回来,问说:“电器厂又不是老白建的,它一开始就是这样、巧合的是个很适合用来当阴庙的格局……那是什么让它彻底变成阴庙呢?”
“供奉。”张宗终答说。他往前走几步、抹了下玻璃窗上的灰尘,露出一小块儿原本该是透明的玻璃。张宗终举起手机往单间内照,玻璃反射的光斑刺眼难耐,佟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往单间内看。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屋里看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老实说如果里面有具干尸啥的恐怕自己都不会太惊讶——
可是,里面相当普通,就是些破旧的家具,一张立起来放的弹簧床,正对窗户有个带穿衣镜的大衣柜,完全是员工单人宿舍的模样。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天花板上本来应该装灯泡的位置垂下了一条长长的红绸布。也很旧,颜色不算鲜艳了,有点像寺庙里大树上会系的那种。
那条红绸布系在天花板裸露的一截电线头上,静静地垂着。仔细看上面似乎有黑色的字迹,佟漱不由想看看写了什么,半俯下身子仰头换了个角度。红布条上的字正好背面对着两人,从镜子里倒是能看见正面写什么。佟漱去抓张宗终的手,“往这面照。”
他抓着他的手腕调整角度,镜子上聚起个刺眼的白色光点,佟漱眯缝着眼帘努力辨认镜子里的黑字。张宗终明白了他意图,要抽手,“我把门踹开算了——”
光点从镜子上挪开三分,本来光点落下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怪异的东西。镜子除了如实照射出窗口两人的身影,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也如实映出东面那栋楼的铁楼梯。透过楼梯的栏杆缝隙,有个东西正缓慢地贴地爬动着,像是只巨大的四足虫子。佟漱呼吸滞住,一下子死死攥着了张宗终的手腕,动弹不得。
不是虫子,是一个用胳膊肘和膝盖撑地走路的“人”。或者说,撑起他上半身的不是胳膊肘,而是胳膊肘的内侧,也因此他往楼上爬时支起来的上臂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翻折到地上。他的小腿也没有拖在地面上,从膝盖往下支起左右外翻着,很像是整个人被压瘪了又重新撑起身躯。佟漱的手倏地抖了一下,眼睛都不敢眨,用气音道:“对面……对面楼梯上有个东西在爬上来……”
“别回头。”张宗终低声道,他按灭手机屏幕,霎时漆黑袭来,佟漱视线一花,下意识地直起腰往张宗终身上贴。张宗终一手稳稳当当半揽过他,嘴唇贴着佟漱的耳朵、也用气音道:“我看不见,你要替我看着他。”
佟漱的大脑快爆炸了,张口胡言乱语试图缓解慌乱,“这种死法还不是厉——”
“嘘!”张宗终顿时抬手捂紧佟漱的嘴,“不要说。”
两人紧贴着、沿走廊快步往下一个连通道走,佟漱眼睛睨着爬动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好在那人对两人的移动没有反应,慢腾腾地往楼上爬,不知道要去哪儿。张宗终搂着佟漱快步拐进西楼内部,彻底的黑暗令佟漱险些失去方向感,两人隐在墙后面停住脚步,张宗终轻声道:“现在在哪儿?”
佟漱大着胆子探身往外看了眼,又是一愣,“没了……”
他头皮一麻,不禁转身往四周看,生怕下一秒钟来个“贴脸”。所幸周围毫无异常,黑暗中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们要出去吗?”佟漱说道。
刚说完,张宗终贴过来,下巴贴了贴他的额头,“等一下,等你呼吸平静下来。”
佟漱在心中道:靠,你贴着我叫我怎么平静啊!
第235章 同归
“想象有一束金光从头顶照射进身体,顺着脊椎往下游走——”张宗终轻声说着。佟漱哪有心力顺着他的描述想象,把他推开半分,“太近了……”
这一挪,佟漱发觉他的头发有点散,好像没束好。张宗终毫无所觉,转过身去观察外面,佟漱手伸到他头发上摸索,碰到发绳立刻头皮发紧——发绳不知何时绷直了,即将挑开绳结。
“你头绳硬了。”佟漱在他肩头小声道。
张宗终一顿,伸手直接把发绳取下来,挑开绳结,黑绳自己绷成直线。他把黑绳转刀似的在手上转了一圈,递给佟漱,“你拿着。”
佟漱默默接过了,两人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回到走廊上,夜风拨开云层显出圆月,一轮圆月是种怪异的土黄色,把周围的云层也染出黑中透红,红里显黄。月光使得电器厂内渐渐明亮起来,佟漱隐约听到了些细碎的说话声。他瞥眼看张宗终,张宗终果然也听到了,立刻抓着他退回墙后面。
稍许,两人同时辨认出了声音从哪里传来,是南边宿舍楼楼下、白思思的声音!说话声越来越清晰,她走进了厂内的天井里。
“嗯,嗯,我知道。”佟漱仔细听着,她似乎在打电话,断断续续道,“我明白了,已经做好了。我有心理准备。”
两人小心翼翼地探头往楼下看,从走廊扶手的缝隙间能勉强看到白思思从门洞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挎包。她用肩膀夹住电话边往里走边从挎包里往外拿东西,突然又停下脚步,说道:“他们,他们我不知道,可能在他家里吧。”
跟她讲电话的人不知又说了什么,白思思又道:“嗯,那我挂了哥哥。”
她顿了半天,“……再见。”
佟漱一愣,跟她打电话的人是白思礼吗?她又联系上白思礼了!佟漱看张宗终,张宗终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按耐着静观其变,白思思挂断电话,大片的云蓦地遮掩住月光,四周一下又黑暗起来,看不清白思思的身影了。
楼下再无响动,两人不禁也放轻呼吸声。少顷,脚步声再次飘上来,她似乎顺着对面的铁楼梯上来了。佟漱连忙抓着张宗终的衣摆把他又往里拉了拉,直觉告诉自己现在最好不要被白思思发现。两人隐在黑暗深处看着白思思拎着大挎包上到四楼,顺着走廊拐到了南面楼上。这个角度看不见她,张宗终犹豫须臾,拉着佟漱轻手轻脚地挪到了另外一侧,总算是又能看到白思思停在四楼走廊正中间,从包里摸出瓶水扭开喝了几口。
“她在干什么……”佟漱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白思思把水收回包中,紧跟着从里面抓出一大团黄黄白白的东西。黑咕隆咚的佟漱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刚眯缝起眼睛,白思思手一扬,把那大团东西从走廊扬到外面、铺天盖地洋洋洒洒飞舞着,原来全是些纸钱!白思思边扬边大声念了句词,音调抑扬顿挫唱戏似的,佟漱根本听不懂她念的什么,她一念,张宗终攥着佟漱腕子的手一紧,低声道:“祭幽词——”
随着白思思所唱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月光忽然再次穿破云层,视线清晰起来,伴着月光一层层照亮楼房、一层层楼上摇晃出楼无数的人影!立刻、电器厂内站满楼人影,那些人影或是穿行于走廊、或是立定在扶手前不动;有些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有些却断手断脚,死状凄惨。佟漱感觉一股凉气顺着心口直往上蹿,张宗终反应比他更快,抓起佟漱就往楼内部跑,“快走!”
白思思抑扬顿挫的唱戏声愈扬愈高,这次佟漱听懂了,“风调雨顺,命丧黄泉——”
佟漱不敢回头,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楼内,只见黑暗的长廊上也开始涌动出扭曲的人影,慢慢变得轮廓清晰……张宗终拖着佟漱大步往前跑,匆匆道:“往她在的那栋楼跑,快!”
佟漱内心崩溃,他怎么知道从楼内部往哪儿拐进白思思在的南楼啊!
白思思还在外面继续唱,“奔逃四向,河海茫茫——”
两人摸黑在内部的楼梯间里狂奔,终于下到了三层,外面到满当当全是人影,神情呆滞。白思思每唱一句便要停顿片刻,在她安静的时间里,人影从影影绰绰到面目清晰,那些纸钱落到天井中满地都是,她散完了包里的纸钱,发泄似用尖声唱道:“无时无间无空无想,奔逃呀——”
与此同时,两人从外层的楼梯奔上四楼,整栋南楼内没有一个人影,佟漱甚至借着月光分心看了眼窗户,他们跑过的每个单间里都垂着一根红色布条!白思思叫得太用力,嗓子破音,随着两人的脚步声,她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地回头,此时三人之间只剩几十步远,佟漱瞪大眼睛,白思思倒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从栏杆上翻了过去!
佟漱吓得差点叫出来,但白思思没有跳下去,而是两手抓着扶手、半个脚掌踩在走廊那一点点边缘上,皱着眉扭头看向两人。张宗终脚步顿时一停,佟漱结结实实撞到他背上,三人谁也没再动,一时四周好像连空气都凝滞住。佟漱瞥眼看了下别的楼层,大抵正是在三人停住那一刻,本来在穿行走动的人全都停了。站立着一动不动的也有了变化,无数人影一齐扭头往上,看向三人这边。无数双眼睛开始活络出精光,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三人的动向。
佟漱头皮发麻,心脏狂跳、更加不敢动弹。倒是白思思先轻声开口道:“别过来。”
这架势搞得好像他俩才是“坏人”,佟漱大脑一片空白,从后面抓着张宗终的衣角脱口而出道:“白思思你冷静点——”
“跳啊,”但是,同时,张宗终和他讲出了截然相反的话。张宗终说着,往前又迈了一步,“往下跳啊。”
他一动,白思思腾地松开一只手,半个身子随着她猛然松手斜在半空中。佟漱手都僵了,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在干什么。白思思的身体晃晃悠悠,佟漱余光看见四楼的那些人影同时扯开嘴角露出笑脸,似乎正期待着她真的跳下、或是手滑摔下去。
佟漱直觉不对,扥住张宗终的衣角,“宗哥……”
“我死了你们也会死的,”白思思说着,抬起一只脚勾住栏杆,把两只手全放开了。她的身体更加摇晃,那些人影也笑得愈发怪异欢快,白思思闭着眼睛磕磕绊绊道,“大哥,想想看这么些冤魂凶鬼被圈在这儿这么些年,要是把他们全放跑了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死了,小叔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死了,他们跑出来,咱们也马上就会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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