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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死，我想不出这个人类还有什么赎罪的方式。”
“难道你要与伊姆拉缀斯为敌？”
“如果伊姆拉缀斯为了包庇罪人而不惜与同类开战，我随时恭候。”
有一瞬间，莱戈拉斯像是回到了走出地下迷宫的最后时刻——几乎是他来不及眨眼的功夫，阿拉松就倒在了他眼前。
他眼前发白，脑袋发空，好像周围所有一切骤然停顿。
阿拉贡抗议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在；人类已经被送到了广场中央。
莱戈拉斯深吸一口气。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埃斯泰尔是怎么突然得罪了瑟兰迪尔，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精灵国王大怒。难道是受身染黑暗的自己牵连？
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其他精灵很快就会聚集到广场；要想救人，必须趁现在。
他的目光在四周逡巡。
对方数量占上风，他必须奇袭后迅速离开，绝对不能恋战。
从哪个角度切入、从哪里离开，能够达到最佳效果？
利用茂密的森林脱身或许可行，但必须考虑对方是对森林无比熟悉的当地人。应该把河流利用起来。
还必须考虑到人类的身手不如精灵这样轻盈；不过，埃斯泰尔实力不凡，只要把他的双手解放出来，胜率就能提高一倍。
最大的阻力，还是千年大树一般矗立的精灵王。如果可以，他不愿意同瑟兰迪尔交手；情感上不愿，理智上也不愿：对方如此强大，一旦被缠上就很难脱身——只能寄希望那位金发精灵能够及时施与援手。
他很清楚，一旦失败，自己也难以幸免。他本来就被厌憎、被追捕，现在几乎等同于自投罗网。这次再被抓住，恐怕就不单是投进地牢，而是直接处以极刑了。
但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犹豫。
他只知道，绝不能让阿拉松之子死在自己眼前。
绝不能让一个拥有高贵品质、受人尊敬的游侠和领导者死在眼前。
绝不能让——
让他的埃斯泰尔死在这里。
瑟兰迪尔半阖着眼睛，以全身心的力量去感受周围。
潮湿的空气，清脆的鸟叫，树叶沙沙，乃至甲虫轻快的移动，一样一样被他所感知。脑海中立体图景缓缓展开。
忽然，他觉得心脏一紧，呼吸也停滞住了。空气静止了一般；只有一个方向，流来微小而燥热的风。那是模糊不清的直觉，却在他耳边，使劲聒噪着些什么。
一定就是那里了。
他收紧拳头，掩饰微微颤抖的指尖，抑制自己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装作没有发现，他只能用余光去观察。
另一边的丛林中忽然传来异样响动，吸引了士兵们的目光。瑟兰迪尔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嘴边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那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的把戏。真是聪明孩子。
这下，他更加期待对方将会带来的惊喜了——会是哪儿？
会是茂密的树冠，还是那几块嶙峋的巨石？这都是便于藏身的地方。
不，必定是最出其不意的位置。据阿拉贡说，那个精灵是最出色的战士。
蓦地，他脸色一变，眉心凝了起来。
那牵动他的微妙感觉，慢慢出现了变化；他本觉得对方离他很远，现在却变得很近。
更近了。
他终于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去，却没有看到一个影子。
一旁的格洛芬德尔也露出疑惑的神情。虽然他不像那对父子一样有灵魂的牵绊，但作为强大的精灵，他的敏感度异于其他精灵。
“就在旁边？”他听到林地精灵王惊异地低喃。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年长精灵陡然明悟，齐齐低头，朝脚下看去；几乎就在同时，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而出！
竟然是地下！
白刃的光在眼前袭来，瑟兰迪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莱戈拉斯的目的自然不是攻击他；一扭身，他的刀划断捆绑着埃斯泰尔双手的绳索。
“快走！”
被解救的人类却只是站了起来，面带轻松的微笑。
“埃斯泰尔？！”
“别着急，莱戈拉斯，我没事。”人类冲他眨眨眼，向年轻精灵身后示意，“你看。”
还没来得及转身，莱戈拉斯就被纳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我的孩子！”
话语中的哽咽清晰可闻；瑟兰迪尔此时根本无暇去掩饰自己的心情。
温暖流入四肢百骸；莱戈拉斯手中的武器不知不觉滑落；他怔愣着，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
“父……父亲？”
“所以，你们合起伙来演戏，就是为了把我骗出来？”莱戈拉斯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我是无辜的，”阿拉贡举起双手，“我把你的挂坠拿出来，才刚向你父亲解释清楚，他就准备派出所有士兵，把密林每一寸都摸遍也要把你找出来。
“格洛芬德尔连忙劝他冷静。照我看，你父亲一点都没冷静。他只是点头说，‘的确，这样只会把孩子吓跑’，话音还刚落，就忽然变脸，下令把我抓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绑住了。”
阿拉贡眼中满是笑意的眼睛，温柔地望着莱戈拉斯。
“你父亲说，‘我的儿子，是绝不会看着同伴遇难而不营救的’。好像这是世上唯一的真理。”
年轻精灵面颊微红，轻笑起来。原来他的父亲这样牵挂他，这样相信他。原来即便没有生活在一起，父子间也能有无言的心意相通。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瑟兰迪尔面色不善地瞟一眼人类：“聊够了没有？”
阿拉贡识趣地离开，将房间留给失而复得的父子俩。他们必定有许多话要说。
莱戈拉斯细细看着他的父亲，好像要把他印在心里。这段时间，他对这张脸已经相当熟悉，可现在再看，仿佛还是有他从没发现的细节。
瑟兰迪尔双眼微红，有些肿。年轻精灵不禁猜测，他借口衣服脏了要去换，恐怕其实是背着别人哭去了。
莱戈拉斯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眼里的水雾一直没有退过。
两人静静打量着对方，竟然久久没有说上一句话。
终于，瑟兰迪尔一声感慨，消去了静谧。
“你的眼睛像她。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我的……母亲？”
随着这个词说出口，他心中划过奇异的感受，虽然陌生，却很温馨。
他在地下时，也叫过“母亲”；可那只是一个冰冷麻木的称呼。
瑟兰迪尔露出复杂的神色：既伤感、心痛，又有怀念和温情。
“你的母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他从胸前掏出绿叶挂坠，轻轻摩挲之后，“这是她怀着你的时候亲自为你设计的。你的名字也是她花了三天才选好的。我们讨论了大概上百个备选。”
他执起孩子的手，将挂坠放到掌心。
“虽然我对那只母蜘蛛恨之入骨，但至少她做对了一件事：没有改掉你的名字。”
莱戈拉斯握着温暖的绿宝石，心头有些困惑。
他的城主“母亲”虽然没有给过温情，但也不算亏待他。除了因为肤色受到其他精灵嘲笑之外，作为城主儿子的他，应该得到的待遇都有。见生父对养母显出露骨的憎恶，他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发生了什么？”
年长精灵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随着记忆带来的所有纷乱情绪。
“你出生后不久，你母亲就……去世了。我一个新手父亲带着还是婴儿的你，虽然手忙脚乱，但大约还算合格；日子过得安宁平静，我只期盼着你健康快乐的长大。直到那个女人出现。”
他眼中迸出一丝酷烈。
“她当时带着一些随从，到了地面上；为了躲避阳光，她们白天躲在阴暗的房子里，晚上才出现，行动也相当隐秘低调。虽然对这支突然出现的远亲感到意外，也对她们所带的邪恶气息有所警惕，但是大体上，各个精灵领地还是将他们当做客人接待。而那个卓尔的来意，虽然不能称得上令人愉快，但的确不含恶意。”
瑟兰迪尔顿了顿。
“她是来联姻的。”
莱戈拉斯不禁睁大眼睛。
“她似乎认为，阴冷狭窄的地下是制约卓尔的关键。为了族人的未来，她希望卓尔精灵与地面精灵通婚，产下能够在阳光下生活的后代。作为开头，她要在地面上选择一个夫婿。”
“难、难道……”
“是的。她挑中了我。”
瑟兰迪尔清了清喉咙。
“我心里只有你的母亲，自然拒绝了。她怀恨离开，却拿走了不该属于她的宝物——那就是你。”
“……”
莱戈拉斯实在难以想象那个高高在上的城主居然会有这样强烈的情绪。偷眼看看父亲的脸，他不禁有些怀疑，虽然父亲轻描淡写，也将这次联姻尝试讲述成纯粹的政治行为，但或许当时还是有一些情感纠葛掺杂其中吧？否则这么多年，城主大可以再选择别的精灵产子。
或许城主的尝试也没有停止，只是换一个形式出现；他成年之后，“姐妹”对他不时有或明或暗的引诱举动，他一直没理会，现在想想，背后恐怕还有别的意味。
“都过去了。”他不禁喃喃自语。
阳光已经到了最盛大的时候，将萦绕在密林上空的浓浓水雾一扫而尽。建在丘陵之上的王宫高过了茂密的树林；从窗边落进的光辉熏得人暖洋洋的。
“是啊，都过去了。”
父子俩的微笑落到彼此眼里，好像从未分开过。
——fin——
-番外-
我的朋友埃斯泰尔：
见信安。
这是我用辛达语写下的第一封信，但愿不会出现错误。不过爸爸答应了，在我写完之后会替我校正。我现在每天都在跟他学习辛达语——这种语言和我在地下使用的林达语很接近；也正是因为接近，所以许多单词的拼写很容易混淆。
不过，有一些词林达语很少用到，我能够轻松分辨出来：例如太阳、月亮、树木。还有“爸爸”。
“Ada”，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词。每一次念出来时，总有一种陌生而新鲜的情感在心脏里跳跃；我每一次这么喊的时候，爸爸也露出微笑。这可能是我碰到过的最美好的词。
在地下世界，我们（那些卓尔精灵）不需要这个词。我们（他们）只认识母亲；没人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的另一半血液源自哪里。有时候，这是好事，因为生身父亲很可能早就作为消耗品死在了斗争中；假如知道了一切，岂不是反而令人悲伤吗？
偶尔我会好奇，那个以“母亲”身份把我养大的人，对她的众多情人抱持什么样的想法？他曾经怀恋过谁吗？还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对所有男人不屑一顾呢？在我看来，她虽然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却从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一个人若是不懂得伤痛，自然也不会懂得幸福。所以，她或许无法体验到幸福了。
（我的孩子，不必为那个女人介怀。就是因为她，我们俩才骨肉分离这么多年！）
幸好，乌苟立安特（爱尔贝蕾丝）保佑，我最终还是找到了真正的血脉之源。
没能见到妈妈，我时常感到遗憾。不过爸爸说，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最坚强的女人；所以即便不曾见过面，我还是以她为荣。（我亲爱的孩子，她也以你为荣）
希望这封信到达林谷时你还在那儿。加里安说，林谷是一个美丽平和的地方；真希望我有一天也能前去拜访。你会在林谷停留多久呢？接下来又准备去哪儿呢？
——你的莱戈拉斯
附信：
埃斯泰尔，这封信我没让爸爸帮忙检查，因为我不愿让他看到。
你曾告诉我，林谷的爱隆领主在你的成长中担当了父亲的角色；不知你们是如何相处的呢？
我发现我没办法自然地面对爸爸。虽然想要亲近他，但活到现在，却没有良好的范例告诉我父与子之间该把握一个怎样的距离。
我以前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如今却突然拥有了这么多。我既不敢太过亲昵，又担心过于生疏会令人失望。
爸爸常常陪伴我，而我总是小心翼翼；有时我觉得自己的表现，与在地下世界面对城主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现在我的心是热切而焦急的。
我能看到爸爸眼中的失望。他非常好，比曾经偷偷我想象过的爸爸还要完美，我不想失去他。
请你一定要帮我——除你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
亲爱的莱戈拉斯：
就我所掌握的知识来看，你的辛达语无可挑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如此完美，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聪敏的精灵了。
读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准备前往伊利亚德。它在林谷以西。
沿着西方大路走，经过交通重镇布理之后，就能到达一片生机勃勃的富饶土地，名为夏尔。那里有一群热爱生活又极其可爱的小人儿——霍比特人——我相信你会喜欢上他们的。
顺着被霍比特人称为“白兰地河”的水路，乘白船朝着北方逆流溯源，就会来到优美平静的内恩幽尔湖；湖边矗立着我的族人曾经的王者之都，恢弘壮丽的安努米纳斯。我的母亲就在那附近，与族人中的老弱妇孺一同居住。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族人大部分时间做着与我相似的工作。他们看似无家可归、狼狈不堪，却暗中保护着西方之境的安宁。我在二十岁离开林谷后，正是受他们的影响而开始了游侠的生活。
另：无论是你的家人还是你的朋友，以及我，都以你为荣。
又及：期待再次见到你。
——你忠诚的朋友埃斯泰尔
附：
我的经验告诉我，只有一件事是你不必担心的——你不必担心失去你的父亲。你们血脉相连，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会离开失而复得的你。请相信我，你是瑟兰迪尔国王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宝物。
所以，我会如此建议：与他单独谈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将心中的犹豫和不安全都说出来。不必那么坚强；真正的家人，是可以永远包容对方的软弱的。
我亲爱的朋友埃斯泰尔：
谢谢你！关于父子的问题，询问你真是太好了！
深谈过后，我和爸爸的关系亲近许多。原先我俩在一起时，只要沉默下来，我就会不知所措；而现在，无措已经消失，我甚至能体验到一份恬静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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