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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贡沉默着给他一个有力的拥抱，眼眶红彤彤的。
莱戈拉斯闭上双眼，任由泪珠滑落。他有多久没哭了？即便是亲手埋葬阿拉松时都没有。现在他才知道，他的悲伤不是不强烈，只是压抑在了心中。压抑已经成了他的长久习惯，以致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直到这一刻，洪水才决了堤。
“我杀了所有敌人。带着奄奄一息的他，坐在洞口。阳光只有一步之隔，他说他不行了……他让我带上他的头发，找到他的家人。他说，他说按照人类的年龄，他的儿子应该也有我这么大了……他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后来是将把看作儿子的。我、我背着他的尸首，爬出了地面。我想……即便是死，也要让他在自由的阳光下死，在照耀他和家人的同一个太阳下死。”
阿拉贡也闭上了眼睛。他轻抚莱戈拉斯，好像要把自己心里的伤痛也一齐拂去。
从他记忆开始，父亲就不曾在他生命中占据过一席之地。他本不必为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悲伤落泪。
或许他伤心的不是失去，而是从未得到。
他想起还在美好年华却形单影只的母亲。闲来无事时，她总是在眺望远方，有时能静静地看上两个小时。那时她是否也在心怀一丝冀望，期待不见尸首的丈夫，能像奇迹的英雄一样，骑着马意气风发地归来？
他想起自己看双胞胎与爱尔隆领主打闹时心里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失落和渴望。
原来他的母亲本可以有这样好的丈夫，而他本可以有这样好的父亲。
-23-
“我母亲吉尔雷恩，会很高兴见到你的。她一定愿意听你说说父亲后来的生活。”
莱戈拉斯带来的消息，对母亲来说是好是坏？阿拉贡不知道。那次袭击之后，父亲果然没死，又延续了二十多年的生命，这应该是好消息；但她最终再也不可能等到他的归来，；连缥缈的希望也被打碎，这又何尝不是最坏的消息？
他只知道，母亲有知情的权力。
从他的语气中品出复杂的情绪，莱戈拉斯担忧地看着他。
他们的手还轻轻握在一起，但谁也没有觉察，没有分开，仿佛本该如此。
“就这么决定了吧。”一场宣泄之后，悲伤好像慢慢蒸发的雨水。阿拉贡的声音明快许多，脸上也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去林谷见过我的养父之后，我就带你去看看母亲。”
莱戈拉斯一愣，又迟疑起来。
“难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阿拉贡半开玩笑，“一个消息已经够了，再来一个恐怕我会受不了。”
“咳，我……不和你去林谷了。”
“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至少要留一段时间。”
精灵默默把手收回去，低着头。从阿拉贡的角度，只看到尖尖的耳朵、直挺的鼻梁，还有一对不安颤动的蝴蝶翅膀似的睫毛。
“……为什么？”
精灵又踟蹰了一会儿。
阿拉贡看着他，心好像被绑了千斤巨石一样不断下沉。他认识的莱戈拉斯，即便是初识时候那样沉默、孤僻，也从来都是有话直说，坚决果断，从不拖拉，什么时候这样吞吞吐吐过？为了遵守永不再说谎的誓言，莱戈拉斯甚至曾不惜背负杀人嫌疑。
他现在这样纠结，一定是因为难以启齿。
过一会儿，莱戈拉斯才皱着眉说：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叫我不要走，叫我去靠近瑟兰迪尔……”
“接近瑟兰迪尔？”阿拉贡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高了一个调。
“是呀。这些天，我一直在看着他、观察他。我知道这有危险，但是忍不住。有时候，他会忽然向我躲藏的阴影处望过来；那个瞬间，我甚至觉得我们的视线交会了——那应该只是错觉。他很快移开目光，好像什么也没有。当然了，他什么也看不到。我融入黑暗的技巧可是很高的。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隐约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你……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让人敬畏，但我觉得他很亲切。他总是形单影只。我是说，他身边当然总围绕着不少精灵，但他拥有的只有自己，孤独一人。他真可怜。”
“可怜？你说的可是林地王国的君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莱戈拉斯轻轻抚了抚胸口，歪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看到这样的他，我很伤心。是的，我很伤心。”
他错过了人类眼中的惊涛骇浪。
“所以你要留下来？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莱戈拉斯还是摇头。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情感，他自身也相当困惑。
“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但一定要做点什么；否则就算离开了，我也会一直挂念着这里。”
“但……他将你当作邪恶的生物看待。就算这样，你也想……接近他？”
“嗯。”莱戈拉斯坚定地点头，而后竟然为先前囚禁了他的人辩解起来，“我本来就有黑暗气息。卓尔精灵也不是什么善良种族。他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拉贡抿着嘴，咽下胸中翻涌的种种情绪，脸色渐渐黯淡下来。
一直没有抬头、沉浸在思绪中的精灵将绿叶挂坠取下，送到了他手中。
“阿拉松的遗物……就交给你了。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到觉得可以走了，就去找你，和你去见你的母亲。对不起……”精灵低声说，“我原本应该做你的伙伴、一直陪着你的。也请代替我向游侠伙伴们道歉。”
“……不，没关系。你是自由的精灵，本来就应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人类深吸一口气。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毕竟我们俩是……朋友，对吧？永远的朋友。”
精灵终于听出了一丝异样，慌忙抬起头来；而人类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阿拉贡在他肩上一拍，好像鼓励战友那样。
“我的一位长辈精灵也来了。有他做担保，瑟兰迪尔国王应该不会再把你抓起来。但我不敢保证他是否愿意让你继续留在这儿。林地王国和林谷不一样，一向不太欢迎外人。”
“埃斯泰尔……”
直觉地，莱戈拉斯觉得眼前人类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不太对劲。看着阿拉贡略带勉强的笑脸，他的心却像被什么揪住一样，没办法感到开心。
“你怎么了？”他伸手想抓住对方。
“没什么，只不过在想怎么跟那帮家伙交待而已。他们现在都很信赖你，知道你不回去，一定会失望的。不说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请金花过来。”
莱戈拉斯望着自己被拒绝的手，微一出神。余光瞥见阿拉贡已经转身离开，他忙喊：
“等等！”
“嗯？”
人类没有回头看他。
“……不、不用麻烦你的长辈了。瑟兰迪尔的性格，我这些天也有些了解；假如你们为我说话，说不定他连你们都会赶走。”
“你是我的朋友——加上父亲那一层关系，也差不多是我的兄弟。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帮助朋友和兄弟，冒点风险也是应该的。”
“兄弟？”
“你曾经说自己没有和兄弟相处过。高兴吗？从今以后，我可以叫你哥哥。”
“……”
“不过外人看起来大概会很奇怪。或许我该叫你弟弟。”阿拉贡刻意开起玩笑。
“……”
难堪的沉默让阿拉贡垂下眼帘，思索着自己的措辞。忽然身前轻风扰动，他抬眼看过去，莱戈拉斯已经跳到了阳台上。
“莱戈拉斯？”
他两三步追过去。夜色之中，精灵转头回望，绿色眼眸暗无光。
没有再说一个词，精灵纵身一跃，融入黑夜，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早晨，精神饱满的格洛芬德尔清洁打扮完毕，走出自己房门的时候，就开始纳闷了。
昨天阿拉贡急匆匆地要离开去找那个精灵，恨不得连夜出发，今天早上却没见他来催。
难道睡过头了？金花一路轻笑，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调侃他。
直到早餐过后，还不见人类青年的影子，金花精灵真的诧异了。他感谢了主人丰盛的款待之后，就赶忙去阿拉贡的房间。
才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阿拉贡双眼带着红丝，神情间带着一丝疲惫。
“没有休息好？”
人类一边沉默着点头，一边将他让到里面。
格洛芬德尔原本以为他是因为担心朋友而睡眠不佳，但见他步履沉重缓慢，没有着急的意思，心里更加奇怪。
——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毕竟是千年的长者了，他收起一开始的戏谑之心，郑重地问：“你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处？”
从小看大的人类孩子只是点头，却没有多说。
“好吧，”金花叹口气，“你毕竟已经长大了，如果不愿意说，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不过要记得，我的知识和经验，或许能为你所用。”
“……”
“看起来我们不急赶路了。我去跟加里安说一声，先不必喂马。”
他打算留给孩子一些空间；不过，阿拉贡叫住了他。
“其实——我想我是失恋了。”
格洛芬德尔吃了一惊：“为了你说的那个精灵朋友？”
这不过是埃斯泰尔第二次到林地王国，应当没有机会结识本地人。想来想去，也就是那个莱戈拉斯了。
为爱烦恼的年轻人却没有正面回答：“是不是你们所有的精灵的爱情，都有那么深切的情感联系，让其他人无从下手，甚至相形见绌，不得不望而却步？”
“什么强烈的联系？你到底在说什么？”金花更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了。
阿拉贡苦笑一声。
“我想，莱戈拉斯爱上了瑟兰迪尔——虽然他自己大概还没有察觉。”
“什么？！那个瑟兰迪尔？”
金花精灵的表情全没有年长者的老成持重，一双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珠好像要掉到眼眶外边。
“等等，瑟兰迪尔不是还不由分说地抓了他吗？这样也能爱上？”
“我也不敢相信，可是那样强烈的感觉，除了爱情，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一边简要地转述昨夜一番对话，阿拉贡一边黯然叹气。
“我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的感情。假如在来到幽暗密林之前，我先告白了，或许还有机会吧！但到了现在，后悔又又什么用？除了祝福他，我还能做什么呢？”
格洛芬德尔越听越严肃，最后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眸光像磨得极快的长剑一样发亮。
“之前你给爱隆的信里，问过你这位朋友的情况吧？后来你们相处了这么久，你还知道别的关于他的事吗？”
阿拉贡一愣，才想起关于父亲下落这样重大的消息，他都还没有告诉金花；不由得暗自责怪自己，被纷乱的情绪左右，任由脑袋一片空白。
他忙掏出绿叶挂坠——上面仿佛还有来自那位精灵的体温——打开了挂坠，将莱戈拉斯如何遇到阿拉松、怎样合力逃离、阿拉松又怎样遗憾地停留在最后胜利之前，一一述说。
格洛芬德尔越听越吃惊，最后猛地起身，一把抓住埃斯泰尔的手臂：“走，我们现在就走。”
“去？我还没收拾……”
他还想在这里留久一点，希望能再见莱戈拉斯一面。
“不，我们去见瑟兰迪尔。”
这下轮到人类诧异了：金花精灵抬高的声调中，欣喜和兴奋像是要满溢出来。
第二十四章
莱戈拉斯爱上了一个小游戏：爬到密林高耸树木的顶端，眯着眼睛享受在这片森林略显吝啬的阳光，然后展开双臂，深吸一口气，直直向下倒去。枝叶从他身边轻轻划过，发出簌簌轻响，好像在为潮湿的风声伴奏。
当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就会随意抓住一条树枝，将自己荡漾在枝头，好像肆意飘落的树叶。
这样的游戏，在地下是无论如何施展不了的；人类也无法做到。他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模仿着其他精灵，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有这样的机能。
在暮色将亮之前，一支巡林精灵小队就已经出发了。他躲在枝叶之间，偷偷跟着他们，看着他们的热身活动，忍不住与他们暗自比较。他觉得自己跳得比其他任何精灵都漂亮。
这有些上瘾——当他还是卓尔的时候，是没有时间娱乐的。
直到霞光落到身上时，他才回过神来。为此他有些脸红：不该像个孩子一样沉迷于此。
他调头往密林王宫的方向走，暗自祈祷不要错过埃斯泰尔离开的时间。
虽然在众多精灵的注视下，他没办法现身道别，但远远看上几眼也好。
王宫前静谧无人，只有卫兵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前。
莱戈拉斯稍等一会儿，正准备从后山潜入，确认阿拉贡有没有离开；忽然听到宫门内侧传来一阵嘈杂。
很快，双手反绑的阿拉贡被几个精灵士兵推搡着押了出来；紧随其后，面色沉郁的林地之王瑟兰迪尔也走出宫门，身边跟着试图与他争辩什么的另一个金发精灵——是和阿拉贡一起从林谷来的那个。
“瑟兰迪尔，相信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误会。埃斯泰尔不是有意冒犯的。”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结果都是一样。”瑟兰迪尔怒目而视，“他犯下了绝对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是爱隆的养子，埃兰迪尔的后裔！难道这都不值得你网开一面吗？”
“假如同样的事发生在爱隆身上，他难道也会这么说？”他凌厉的目光好像千年寒冰，直刺不停挣扎的人类，“我辈精灵不喜好杀戮，但面对罪恶也从不会妥协。”
说罢，他又吩咐：“召集所有没有值守的精灵到广场来。我要当众宣布这个人类的罪行，当众进行判决，当众执行。”
“瑟兰迪尔！”金发精灵睁大眼睛，“你真的要判处他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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