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度何缘?”谢龄眼神冷淡。
瘦和尚道:“度这场杀孽之缘。”他同样合拢双掌,低诵一声佛号。
谢龄偏了下头,向前走出一步:“那还真是多谢。”这话说得没什么感情,话毕手腕轻转,剑锋一偏。
剑光惊破沉夜,素衣轻闪,劲气飞炸。
谢龄不打算费口舌和这几个和尚打机锋,这一剑不是试探,裹满杀意,剑风凌厉。
三个和尚做出应对,向左向右向上散开,身法之吊诡,远超神心空明境该有的水平。他们都躲过了这一剑,身形在夜色里一晃,转瞬来到谢龄周围,呈三角阵势将他包围。
他们同时向谢龄挥出僧棍,意凛而势寒。
谢龄长剑打横,往外平斩。
夜风被打断。谢龄轻轻挑眉,察觉出这几人招式里蕴含着熟悉的气息。
——破境雷劫的气息。
谢龄没有亲身历过天雷劫,但萧峋晋升神心空明境、渡劫之时,他就在一旁。他对这几人的身份有了头绪,冲出包围再横长剑,面无表情问:“天道?”
先前没说话的那个小和尚抢在这时做出回答:“化身而已。”
“化身。”谢龄明白了这几人出现在人间道的原因,剑气自剑锋荡出,如山崩洪暴,不再做保留。
高个儿和尚旋转僧棍挡下这一剑,再向前一推,迫使谢龄后退。高个儿和尚沉沉注视谢龄:“谢宗主,请上路。”
瘦和尚和小和尚闪到高个儿和尚身前,僧棍挥动时分,掌下腕间迸发出银色光芒。
这光芒让他们的气息变了,变得神秘深沉,比谢龄曾对上过的神启者更上一层。
青山阴墟。
萧峋和天道的一战从下午持续到晚间,仍是胜负难分。
崔嵬寻得一视野开阔处观战,身侧的石头上挑了一盏灯,身前还摆开酒和油酥花生。
这一战持续的时间委实太长,以至于他头抬得有点儿僵,正待低头摇头缓和一番,忽见与金龙缠斗的萧峋身形一滞。
崔嵬生出不妙的感觉,紧跟着,听见金龙低沉浑厚的声音:“你也感知到了吧,你那位师父正面临危险。”
“我同意暂时休战,你去他的宗门救他。”金龙的语气透出悠然,“当然,以你现在的速度,不可能瞬息去到他的身旁,我给你开一个通道如何?”
这话说完,萧峋身侧出现一道光芒和烟雾流转而成的门,透过这扇门,人间道山门外的情形隐约可见。
“喂,天道也耍这样的花招?”地面上的崔嵬错愕不已。
天空中,萧峋抓回星盘、垂下长剑,偏首看向那道门。
“它可以直接送你去到你那师父身边。”金龙道。
萧峋沉默一霎,凝重地皱起眉,看了金龙一眼,又看回那道门,向它迈出脚步。
金龙的黄金瞳中流露出可见的笑意,张口又要说什么,却见萧峋踏出下一步后,猝然将自己绕回原处,三尺长的剑斜向上一挑,刺向它的眼睛。
第162章
“哦?”金龙嗓音浑厚, 尾音向上翘起,透出笑意。它对萧峋的选择毫不意外,故而避这一剑的动作也从容。
萧峋也跟着笑了一声, 因为这条龙的选择,是避而不是挡。
他气势更盛,剑锋偏转往下,身形随之旋转。他手里的剑划过最低之处开始上挑,地面疯狂震颤,一团漆黑庞大的幽影被抬起来,气息阴冷森寒。
云凝结成冰,而风在顷刻间将之摧碎。冷,刺骨之词不足以形容, 这股寒意已然漫过魂魄。
身躯巨大的金龙如同见到可怖之物,黄金眼瞳猛然一缩, 甩尾转身闪躲。可幽影的速度比它更快,迅且无声,倏然间便撞上。
这团幽影是阴墟。
而这时,萧峋的剑升到了最高处。
他垂低手臂,转为下压。剑上光芒如燃, 烧过长空, 冲向庞然无比的金龙。
这一剑是人间。
人间之力磅礴灼热, 像星辰崩裂时爆发的火, 吞噬金龙硕大的眼睛,撕碎它的眼眶;冲破头颅。
龙首被打烂,它痛苦地蜷起身躯, 欲挣扎, 却无力挣扎;欲嘶吼, 却无力开口。龙鳞一片一片脱落,坠向遥远的地面,但终究未抵达任何一处,那宛如黄金的一片又一片鳞片,在掉落之中褪色成虚无。
它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像是被什么抹去一样。夜空中除了萧峋,唯见云絮散乱,星辰散漫。
萧峋凌空而立,收起剑,手掌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升上高空的阴墟回到地面,漫天遍野的寒冷归于寻常程度,他轻缓地调整呼吸,过了一会儿,也落回去。
崔嵬跳下观战的石头,向萧峋走了两步,挑灯一瞧,发现萧峋脸上毫无血色,唇色更是淡到近乎于无。崔嵬神情一变,想过去扶住他却被挡下,只好改口问:“这样就结束了?”
一人一龙缠斗太久,但收尾仅用了数十个呼吸的时间,让崔嵬不敢置信,怀疑自己在做梦。
“它分出了太多化身,本体极为虚弱。”萧峋解释了一句,向东一抬下颌,“但还没结束,去人间道。”
人间道山门外,三个和尚再度将谢龄包围。他们每一个都具备寂灭境之上的实力,谢龄一时落了下风。
谢龄有些紧张,但并不慌乱,进退依然有度,有条有理地做着分析。
这些天道化身之所以来对付他,是因为萧峋。可若仅是将他杀死,除了让萧峋愤怒,天道得不到更多好处。
作用是通过限制他来限制萧峋?
应当如此。
那是否意味着,他也可以通过拖住这些天道□□,从而拖住天道本体?
或许也能如此。
谢龄的剑意有了变化。他放慢动作,剑招逐渐绵密,如同织网,将这三个天道化身的攻势逐一化解。
他并非只守不攻,借助剑网脱离三个天道化身的包围,后退拉远距离,时而放出剑气阻碍他们的步伐,使得他们无法追上。
这是在放风筝,又叫做遛人。
星垂四野,寒风低回。
被遛了好一段距离的天道化身们失去了耐心,变换阵型,决定强攻。
僧棍在夜空中划出咻然之声。就在这时,人间道山门外出现了另一种剑意。
一剑自岚峰来,巧之又巧、妙之又妙地刺进这三个天道化身阵型间隙,斩断那声咻响,再猛然一转,横剑扫荡。
这一剑凌厉至极。
谢龄回头看向山门。伫立在夜色下的宗门亮起一盏又一盏灯,灯火辉煌,勾勒出恢弘轮廓。
一人踏风而至,黑衣黑发黑色眼眸,神情冷如冰。
“师兄!”谢龄惊呼。
在古松之后,还有个疾行而来的身影。他身穿人间道的素白色道袍,脚下御着一把剑,手中提着一把剑,关切唤道:“雪声君!”
形势容不得多说。古松抓住谢龄手臂,带他飞快后退,另一只手招回剑,向上举起。
“开火。”古松沉声下令。
架在山门石阶上的几门炮吐出火焰,轰隆隆砸向三个天道化身。
山门前出现一个深坑,但这三个天道化身还是抓住了机会逃离。
“我能拖住其中一人。”谢风掠从谢龄肩侧经过时说道,说完加快御剑速度,化做一道流光冲向那三个天道化身之一。
谢龄做出决断,偏头对古松道:“师兄你留在这里。”
“谢风掠追一个,你追一个,剩下那个呢?”古松问他。
尔后抬高音量,对山门石阶上的人吩咐:“调整方向,向西侧开火。游天下上境者,全部往东。”谢风掠追的那个在东面。
又是一阵轰隆声,古松已松开谢龄手臂,追向中间那人。
谢龄唯有往西。
这次来的天道化身厉害之处在于他们有三个人,一旦分开,便不再难对付。谢龄旧伤已愈,经脉比起从前更为强健,又炼过体,越境杀敌不在话下。
他花了小一刻钟就将西面的天道化身解决,转而奔向中路,去助古松。
又过半刻,谢龄和古松一道出现在东路,谢风掠等游天下境和那高个儿天道化身缠斗之处。
谢风掠等人结起剑阵进攻。他为阵法核心,攻在最前,手臂胸膛伤口无数,但那高个儿和尚身上更不好,连脸上的肉都被剜下一块。
谢龄不许古松再出手,亲自为这里的战局收尾。
高个儿和尚身死,人间道山门外恢复了寂静,但满宗灯火却没这般容易熄灭下去,处处可闻喧嚣声。谢龄没做太多解释,吩咐并暗示穆北好生照料古松,御剑带谢风掠回鹤峰,给他处理伤口。
身处之处是鹤峰道殿,谢龄让谢风掠坐在前殿客榻上,取出需要用到的东西放到桌上,手法熟稔地调起药膏。
已是青年模样的谢风掠略显局促地赤.裸上身、盘腿而坐,在谢龄拿着棉花和药液坐到身侧、准备为他清洗伤口时,不由自主往旁边挪动。
“师、雪声君不必如此的,宗门里有医馆。”谢风掠不太自然地说道。
“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谢龄干脆绕到谢风掠身前,让他躲无可躲。
谢龄用镊子夹起一团棉花,在药液里浸了浸,凑到谢风掠伤口上。先前的战斗让他头发变得散乱,这时低下头,使得其中一绺滑到脸侧,又有灯辉相映,眉眼异常柔和。
谢风掠见他这般,表情渐软,低声道:“雪声君也受了伤。”
“不碍事。”谢龄说得淡然,将他胸膛、腰腹上或深或浅的伤口处理完后,又道:“转身。”
谢风掠听话地背过身去。
灯光落进谢风掠眼中,浅琥珀色的眼眸闪了闪,露出一个笑容。稍过一阵他意识到什么,问:“雪声君的伤,已经痊愈了?”
“嗯。”
“萧峋……回来过?”谢风掠的语气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谢龄没答这话。
“他应该马上就能彻底解决那事情了。”谢风掠低声说道。
谢龄抬起头,将镊子和盛有消毒药液的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声音很轻:“希望如此。”
话音刚落,谢龄神识便被触动。红衣银发的俊俏青年越过鹤峰上的禁制,越过道殿前那不再热情好客的阵法,出现在前殿游廊之外。他手上萦绕着灵力光华,仿佛一颗流星落于阶前。
谢龄歪头看过去,有些惊讶,但又并不太惊讶。
萧峋扫过殿中情形,视线在赤着上身的谢风掠身上停留一刹,半眯起眼,拖着长长的调子唤了声:“师父。”
继而三步并两步走到谢龄身侧,抢先拿走他调好的药膏,弯起眼露出笑容:“怎劳师父亲自照顾风掠师弟,这事该我来。”
第163章
谢龄不和萧峋争抢, 坐去客榻另一侧。
萧峋为谢风掠上药的手法显然不温柔,舀起药膏、食指一弹,药膏刷啦被弹到空中, 又如天女散花般落到谢风掠后背各处伤口上。然后拿起纱布,以指做刀,飞快裁出十来片,覆住药膏。
谢风掠后背的伤就这样处理完毕,萧峋抬了抬下颌,对他道:“可以转过来……前面的伤你应该自己能处理吧?”
“当然。”谢风掠调整好坐姿,毫不犹豫从他手上拿走盛药膏的碗。
谢龄不眨眼地望定萧峋侧脸,见他脸色苍白,启唇欲言, 但碍于谢风掠在,并未说出口。
他倒了一杯茶, 就要给萧峋递去,萧峋歪头过来,对他笑了一下,用安抚的口吻说道:“事情就剩一个收尾了。天道本体被我打烂,但它肯定留了后手。”
“是我遇上的那三个天道化身?”谢龄皱起眉。
萧峋摇头:“那是用来分散我注意力的, 不算后手。”
谢龄把茶送到自己唇边, 喝了大半杯, 略有些忧愁地问:“可有眉目?”
“这不是给我倒的茶吗?”萧峋嘟囔着把茶从谢龄手里拿过来, “暂时没有眉目。”
那就只能等后手自己找上门了。应该不用等太久,萧峋打烂了天道本体,自身也消耗不少, 天道绝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就在今晚, 这件事就能彻底结束。
谢龄沉眸思索, 内心涌出强烈的不安。
“最棘手的应该是阴墟,它扩散的速度比预计快太多,但我还没琢磨出具体有效的办法。”萧峋把喝空的茶杯放去桌上,倚着桌沿,歪头看着谢龄的手指,似是想捏一捏。
“萧师兄。”谢风掠喊了他一声。
“可否请萧师兄帮我手臂外侧的伤口上一下药。”谢风掠抬起左手。在他上臂外侧,有一条三寸长、皮肉翻起的口子,自己无法处理。
萧峋丢了个“哦”字转头过去,接过盛药膏的碗故技重施,并帮谢风掠裹上纱布,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
“还有别的需要帮忙吗?”萧峋目光在谢风掠身上扫了一圈,好心问道。
“不用,多谢。”谢风掠摇头。
萧峋将碗递还给谢风掠,就要转身回去继续和谢龄说话,谢风掠眨了下眼,忽然站起来。
“又怎么……?”萧峋余光瞥见他的举动,疑惑地顿住动作。
就在这时,谢风掠抬起右手、猛然抓向萧峋胸膛。
谢风掠的手不知为何变得比刀剑更锋利,一下穿破萧峋胸口上处皮肤,穿进胸膛,捏住心脏。
咚。
萧峋的心脏在谢风掠手中跳了一下。
也是最后一下。
又听一声“咔嚓”,谢风掠手掌收紧,将这颗心脏捏碎。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萧峋瞪大眼,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转瞬后想明白某些关节,嗤笑了声:“原来是你。”
谢风掠撩起眼皮,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赫然变做了金黄色。
萧峋周身淡得几乎要寻不见的黑雾在这一刻变浓,苍白的脸色泛起黑灰,银发也枯败下去,再无光泽。
在他脚下,地面同样被黑色一寸寸吞没,阴森寒冷的气息如同潮水,漫过道殿,漫过鹤峰,漫向整个宗门、整座山、整片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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