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宴并非只开这一次,往后还有机会。今年的点石会,你的目的在于吸取经验。”谢龄语气变得严厉了
萧峋敛下眼眸,微微一抿唇,低声说道:“可是师父,我想和你一起去。”他的声音质地很特别,是温和里透着几分冷意,这会儿听来却软软的——和先前初醒时的沙哑柔软不同,他显得故意。
“……”
这小孩又在卖乖,果然是开了倔强模式。谢龄无奈,暗暗吐槽了句带小孩果然麻烦,面无表情瞥着萧峋,不作声言语。
“风掠师弟天赋如此好,想来是能打进前三的,到时他和师父一起去东华宴,鹤峰便只剩我一人了。”萧峋又道,拖着慢吞吞又软得近乎委屈的语调。
你说得在理,谢风掠头顶光环,必定能打到东华宴的门票。可你一个人在鹤峰待一段时间很难吗?谢龄仍旧瘫着脸。
“师父——”
“师父?”
谢龄始终不说话。
萧峋和谢龄对视几许,见他没有动摇的意图,垂下脑袋,闷闷道:“我会听话的,打不过就认输。”
谢龄这才轻轻应了声“嗯”。
他把先前准备的那堆伤药和纱布统统拿给萧峋,交代这小崽子它们分别是什么。这些东西萧峋第一轮没用上,说不准第二轮会用上,就算运气好这场点石会都用不上,照这小狼崽的脾气,以后定然有它们发挥作用的场合。
萧峋听谢龄说着,一件一件把它们收进袖中,时不时掀起眼皮看看他。当最后一个小瓷瓶被收起,萧峋语速缓慢地开口:“师父……”
谢龄没给他机会挣扎的机会,将话题绕回开始,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萧峋叹了声气,终究是不再提点石会和东华宴的事。他换了语气,重新弯起眉眼,笑道:“我想问师父,能把今日画的画送给我吗?”
对面的人微微一怔,旋即恢复平静。
那画并非什么不能示人之物,亦非什么宝贝,谢龄对此不甚在意,道:“要哪一幅?”
萧峋笑得乖巧好看,漆黑的眼眸清亮:“可以都要吗?”
谢龄一挑眉。那幅落日图也就罢了,画得甚是随意的小狼也要?莫非这家伙看出了什么?他分明模糊了小狼睡觉的背景,就留了一棵树。
罢了罢了,看出就看出,那日在黑暗道里,这家伙是什么反应什么模样,想必他心里也清楚。
“吃完饭自己去拿。”谢龄轻轻一振衣袖,站起身来。他已吃好,萧峋食量大,剩下一桌子菜都是他的。
谢龄转身走向这片石崖边缘,夜风清寒,身后传来一声语调上扬的:“谢谢师父!”
还不到夜深,月落清辉,群山之间相照灯火,时而还能看见有人练剑,剑光分花拂叶、散进空中。
这样的晚景甚美。
谢龄站在崖边赏着,等萧峋把饭吃完,收拾好东西,一道往峰顶道殿走去。
萧峋也已习惯了谢龄的习惯,譬如上山下山不御剑不踏风,靠着双足丈量道路。
步入道殿,谢龄和萧峋各自回到屋中。谢龄径直瘫进椅子里——他的书桌业已换了方向,不再位于窗前,不用再摆正坐姿,以免有人从落到窗户的影子上察觉出不对。而萧峋,则是走到桌后,取出纸、帛、木头、浆糊等东西。他把它们检查了一遍,又取出谢龄的画。
两幅画都取出了,萧峋小心又迅速地摆弄起桌上的东西,一点一点将画制成画卷。
那幅落日图,萧峋挂到了一楼正厅正对大门的墙上,那幅画着只睡着的狼的图,被他一并带上二楼,挂在了卧房中。
夜明珠散发出的光芒照得满室华亮,萧峋对着画卷坐下,凝视住它、细细端详。
谢龄显然是先画了落日图,再画的这一幅。谢龄作画时他就睡在树下,转身便能看见,再者,画中的狼显然是头幼狼,他不信这幅画和他无关。
把他比作狼?
“嗯哼,这比喻还不赖。”萧峋勾了下唇角,愈发觉得自己这位师父有趣。
萧峋对东华宴本身没有兴趣。于他而言,那不过是个各门各宗皆披上一张虚伪的皮,互相试探、互相吹捧的无趣场合罢了。
但既然谢龄要去东华宴,那他就感兴趣。
萧峋看着画中睡在树下的小狼,转念忽而一转,想起同在鹤峰上的谢风掠。
笑意从他脸上消失了。
今日点石会摘星组的第一轮比试,萧峋从头看到尾,分析了每个可能成为他对手的人的优势劣势。这之中,自是包括了谢风掠的。
萧峋看得出谢风掠在点石会摘星组的第一轮比试里有所保留,也看得出和前世相比,谢风掠的打斗风格有所变化。谢风掠身上技巧性的东西变多了,出剑收剑、拆招化招,机敏了不少。
谢风掠的境界在清静初境。
——大境界之下,分初、中、上三个小境界。这样的小境界突破,并不能给人带来太显著的提升。而和上一世同一时期相比,谢风掠应该是更厉害了。所以谢风掠有与清静上境一战的能力。所以萧峋才会做出谢风掠能打进前三的判断。
促使这种改变的原因,或许和他没能成为雪声君的徒弟、心性有了不同有关,也或许在拜入宗门之前就遇到了与从前不一样的事情……
等等,想好如何过招便是,探究这个做什么?萧峋意识到自己想法越来越歪,一拂衣袖,把这些猜测从脑中挥去。
变就变吧。
上一世的谢风掠,被谢龄教导那么多年,却比不过他。这一世,就此时而言,局面可能会有所转变。
但萧峋最不怕的就是变数,打他弄清体内伴生的是魔气开始,打他接受诛魔是修士天职这样的教育起,他每日都生活在变数中。
他亦不惧怕境界压制——他知晓谢龄对他沉声告诫的原因,是他没告诉他,一个清静境而已,他想入,随时都能入。
点石会有一套保护规则,萧峋无法占算自己的对手是谁。
他有和谢风掠对上的可能——他直觉这样的可能性有些大,不过不能在那种时候破境,太不给谢龄面子。却也不能破境得太早,否则就不能让谢龄惊讶、甚至是惊喜了。
呵。东华宴之行,谢龄不觉得他能去,那他一定会拿到参与的资格。
下一轮比试、下下轮比试、最终之试,无论哪一局,他都要取胜。他要让谢龄刮目相看,让谢龄引以为傲,让谢龄不再将他和谢风掠……一视同仁。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嗷呜w
第34章
两日后。
这是个宁静的下午, 连蝉鸣都停歇,日光如若碎金,轻盈地流转在风中。
道殿一隅, 丹室敞着大门,靠窗那条长几摆着许多种类的材料,丹鼎上方有青烟幽幽,室内室外漂浮清苦药香。
谢龄坐在长廊上,云龟趴在长廊外。前者身前置一矮桌,放着书、茶和一碟糕点,后者面前则摆着剖好的西瓜和一串葡萄。
瓜果是萧峋最近才开始备的。时节一日一日朝着盛夏靠拢,天气愈发炎热,某个午后萧峋抱怨了句总是被闷出一身汗, 黏腻得难受,谢龄便对他道, 何不用弄些清爽的食物消暑。
于是自那日起,鹤峰往时来峰进购的东西中,多了水果和冰块这两项——用冰块来镇水果。当萧峋不在的时候,云龟便总往道殿跑,向谢龄讨要它们。
谢龄一面往嘴里塞点心一面看书。得益于身体底子好, 他半分不觉得热, 而他上午才吃了个西瓜, 也不觉得渴, 就是心里头总有股奇怪的感觉。
他从书页中抬起头,望着顶上的木制梁柱,琢磨好一阵, 道:“老龟, 你说我要不要看看我那蠢徒弟的比赛?”
云龟脑袋埋在西瓜里, 哼哧哼哧啃着鲜红瓜瓤,啃得甚是劲,抽不出空理他。
谢龄偏头瞥它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声,继而往后一倒,躺在长廊上。
这两日,谢龄总会抽点时间乘龟出游,在宗门群山之上飞来飞去,听各峰弟子们的谈论。
他已把点石会的赛制和赛程弄清楚了。无论摘星组、揽月组,还是逐日组,第一轮和第二轮比试都是一对一的赛制,淘汰的人数是参与之人的一半。
第三轮变为积分制,每人有三次比试的机会,胜者获三分,平局双方分别得一分,败者不得分。得分最高的四人进入下一轮,分为两组进行比试,再从两名胜者之间决出魁首,而败者之间,则争夺第三。
谢龄对谢风掠能打进决赛很有信心,毕竟主角的光环无人可敌,但对萧峋……他很怀疑那晚萧峋在饭桌上的退让不过是表面,内里还是想着如何能去东华宴。
那股挥散不去的奇怪感觉大概也由此而来。
“还是看看吧。”谢龄又是一叹,他真是为萧峋这小崽子操碎了心。
萧峋昨日给他看过比试的具体安排,他和谢风掠的比试都在后面。
时间应当没过。
不过谢龄的看,并非到契玄峰的比试台附近看,而是用萧峋从库房翻出的“电视”看。他亦想感受现场氛围,但若雪声君乘个龟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就颠覆往日的形象了。
谢龄取出法器。
是一面镜子。镜面光滑,但并不能照人照物,背面有精致的浮雕花纹,材质应当是银,不知是故意做旧还是历经了岁月的打磨,凹嵌之处有明显黑色痕迹。
谢龄握住下方的手柄,指尖淌出微微一点灵力,将之启动——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能够调动些微的灵力了。
刹那,镜面射出无数道光芒,在虚空里流转,逐渐将契玄峰比试台上正发生的勾勒出来。
谢龄一看,画质很清晰,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声音。
难道要在这儿一直盯着,直到萧峋上场吗?一想到如此,谢龄头都大了。
他把法器搁到矮桌上,第三次叹气。
这时云龟吃完了瓜,甩甩脑袋抖掉沾上的瓜瓤和水,转向那串葡萄。谢龄余光瞥见,心中有了主意。
谢龄对云龟露出一个微笑,语气前所未有的和善:“阿龟,你吃了我这么多东西,现在帮我盯一下?等萧峋上场了,提醒我一声。”
云□□也不抬,一口一颗葡萄,不理这人。
谢龄保持笑容,往廊外走了一步:“我去给你再切个瓜?”
云龟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
他听出这是不愿意的意思,又走两步,来到它身侧,敲敲龟壳,再道:“那我……给你再加十枚灵石?”
这话一出,云龟吃葡萄的动作一顿,眼睛亮起来。过了片刻,它看向谢龄,朝他一点头。
龟背上升起收灵石的圆筒,谢龄爽快付账,投进十块灵石。
“呜呜。”云龟仰起脑袋冲谢龄叫唤一声,提醒他别忘了加个西瓜。
谢龄哼笑着,屈指往它脑门上弹了一下,道声“好”,走去最近新建起的冰窖,拿了个瓜出来。
回到丹室前,谢龄抽出剑,把西瓜劈成两半。他把它们都放到云龟面前,要走回廊上时,云龟却用眼神指指其中一半,再指指谢龄。
“你的意思,是分我一半?”谢龄读懂它的意思,笑着问。
云龟点点脑袋。
谢龄也不跟它客气,道声“谢谢”,拿起其中一半坐回屋檐下长廊上,用勺子挖着吃。
一人一龟享用水果。吃完后,其中一个往地板上一趟、将书往脸上一盖,睡起午觉;另一个伸直了脑袋,盯着法器映出的画面。
风时停时留,日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偏转,当整条廊道都没入阴影中,浮在半空的画面里,出现一个红衣银发的少年。他束着高马尾,右手松松握住一柄剑,行走途中,还抬起手来、掩在面前,打了个呵欠,一副等得都快睡着的模样。
云龟忙靠近谢龄,用脑袋拱了睡熟中的人两下。
谢龄醒来,眼皮动了动,不是特别情愿起身,还将手一抬,挡在眼前。云龟又用脑袋拱他几下,喉咙里发出一串:“呜!呜!呜!”
“到萧峋了?”谢龄意识到自己嘱咐了云龟什么,从地上惊坐起,一下清醒、睡意全无。
“呜!”云龟应道。
谢龄赶紧扭头,看向虚空中的画面——萧峋上台了,好在他醒得及时,这场比试还未开始。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舒出一口气。
画面里,应当是主持者的人对比试双方说话,谢龄看着,手下意识而动,从芥子空间里抓出一碟蟹黄瓜子仁。这些是他用宗主派人送来的法器迷仙佩改变容貌后,在时来峰买到的。
看比赛不吃点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比试台上,主持者宣告开始,萧峋的对手却开始对萧峋说话。两人相对站立,隔了一定距离,但从在谢龄的角度,这两人是侧对着他的。
听不见声音,他仅能从那人不断张合的嘴唇上勉强判断出,说的大概是让萧峋不要挣扎直接认输的话。
萧峋的回应是扯唇一笑,举剑出招。对手倒是没流露出轻蔑的神情,微微摇了下头,斜退一步,亦是出剑。
两把剑相撞。
萧峋没有被震得后退,但他脚下所踩的地方,往下凹陷了数寸。
——可以想见萧峋用了多大力气才稳在原处。
他完全落了下风。
两人同时抽剑后撤。
撤至中途,萧峋猝然发力,向着对手猛冲过去。他于擦肩而过之时点足转身,向对手背后出剑。
但——对方速度比他更快!
谢龄紧盯着他们的身影,虽未亲临现场,但可直觉判断出:萧峋遇上的对手,境界在清静上境。
若是对上清静初境,萧峋或许还能打打,但那是清静上境……
大境界下的小境界突破,的确不会给人带来太大的提升。让一个人有所提升的是时间,是在那段时间里的勤修苦练。从清静初境到清静上境,寻常而言需要的时间当以年计算。如果将这比作跑步,对方比他早起跑太多。
转眼之间,台上两人又过二三招。
一个清静上境,和一个尚未正式开始修行的人对战,竟无法一招解决,可以算作一种耻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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