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这套掌法居然有这么厉害?不,应当说我竟这样厉害?谢龄看着自己制造出的断壁残垣,心中无比震撼。
可再定睛一瞧,他发现在原本的南墙之后、朱门之外,还杵了个目瞪口呆的少年。是萧峋。显然他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进门,就遇上门在自个儿面前飞了的恐怖事件了。
谢龄:“……”
真巧。
萧峋扎起的高马尾在风里不断摇晃。他低头看看一地的碎石狼藉,抬头看看谢龄,向前走了一步,又后退一步,抿了抿唇,不太确定地喊道:
“……师父?”
你好,徒弟。对于萧峋的遭遇,谢龄生出深深的愧疚之情。
但这份愧疚,表现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谢龄绷着一张冷脸,将掌势一收,目光从萧峋身上一掠而过,轻振衣袖,负手而立,仰头看向山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厉的:“嗯?”
萧峋眨眨眼,在那断壁残垣外向着谢龄恭恭敬敬致了一礼:“师父,待得这场雨过去,徒儿会立时寻人,来将墙和门修好。”
“嗯。”谢龄平平应道。
他转身走进殿内。萧峋依旧杵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似乎要在那处长久地杵下去。谢龄心说难不成这家伙被吓傻了,那待会儿被雨一淋,岂不是更傻?
默然一叹,谢龄往外丢了句:“还在那做什么?”
“是,这就来!”萧峋恍然醒悟一般,这才拔腿走进去。步入正殿前,还不忘把小池中被震出来的鱼给丢回去。
闪电继续撕咬天幕,雷声滚滚落向远方。昨夜没人预料到会下雨,正殿里东窗半开着,桌上宣纸已乱。
谢龄没去管,站在殿中榻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碗,开始给萧峋调外涂的伤药。
榻上小桌摆了几个瓶罐,谢龄时不时拿起其中一个,把药粉或药膏倒入碗中。
萧峋进门后一见,赶紧过去,端端正正坐好,把受伤的手臂露出来,还很给谢龄省心地把昨日的包扎给拆掉。
萧峋忍不住抬头去看谢龄。
屋施光线昏昏,往谢龄素净的白衣上镀去几分幽惑,托住瓷碗的手指瘦长白皙,而长睫低垂,漆黑如鸦羽。
“师父。”萧峋的目光在谢龄身上来回转了一圈,轻轻喊了一声。
谢龄分出一瞥眼神给他,应了个尾音上扬的:“嗯?”
萧峋这一声喊并无缘由,只是想做就做而已。若是放在平常,谢龄给了回应,他定是嘻嘻笑笑打趣两句,眼下却不能如此,谢龄还生着他不清楚原因的气呢。
“师父,我已将观看留影之事告诉了风掠师弟,并约好申时开始。”萧峋捡了件正事说。
“嗯。”谢龄复制粘贴方才的反应,拿余光注意着萧峋。这家伙小心翼翼的神情让谢龄想笑,像他以前养过的宠物,他遇上烦心事黑了脸,它有些害怕,但又想靠近,于是试探性地伸伸爪子。
原来逗人是这样好玩儿。
瓷碗中药调好了,谢龄如昨日那般,先把药涂在一块纱布上,再贴到萧峋伤口处。萧峋抬着手臂一动不动,谢龄一圈一圈缠绕绷带,道了句:“伤势恢复不错。”
他终于说了句除“嗯”之外的话。
萧峋弯弯眉眼:“我就说,我体质很好的。”他语气里透着点儿得意,不过旋即一转,又回到小狼崽子靠近脸黑主人般小心谨慎,轻声问:“师父,是谁惹您生气了吗?”
是老天爷惹我生气了,所以我要和他对掌。谢龄在心中回答,面上不予回应,手指利落地将绷带打出一个结,从萧峋身侧退开。
外面开始下雨。谢龄走去窗前,将书桌上有可能被淋到的东西皆移开。萧峋亦离开主榻,但他还得穿衣,慢了一步,便在窗边看雨。
这场雨,起初片刻,是朦朦胧胧如烟如雾,转眼大如倾盆,往山间一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似有一道宽广无垠的帘从天上垂落,将视线阻隔。
哗啦——
“今天这雨下得,就跟砸了条瀑布下来似的。”萧峋收回视线,转向谢龄,说得夸张。
“不会下太久。”谢龄往外瞥了一眼,对萧峋道,“但雨后地面湿滑,你若还打算练剑,切记小心。”
“我会的,师父。”萧峋点头。
“你的伤,明日应当便能痊愈。”谢龄又说,说完一抬手,拍了拍萧峋头顶。
逗人逗了这么久,该给点安慰。谢龄寻思着,发现这人脑袋摸起来手感很是不错。
得找机会多拍拍,免得以后长高了、长脾气了、认为自己是大人了,就揉不到了。谢龄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又拍了一下,尔后收手,离开正殿,快步走回自己的寝屋。
殿上唯余萧峋一人,站在窗前,有点儿怔,盯着谢龄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慢慢抬起手,模仿那人方才的动作,往自己发顶拍了一下。
和方才谢龄拍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太久没被人这样亲近而温柔地对待了。温柔是个和雪声君不搭边的词,但做出这样的举动,却没有半分违和。
萧峋又往自己头顶拍了一拍,垂手后缓慢拉开椅子,坐到谢龄的书桌后。他姿势一如既往懒洋洋,上半身前倾,下巴尖儿抵着桌面,将头搁在桌上。
虽说谢龄愿意同他说话,甚至还拍了他的脑袋,但萧峋依然觉得,谢龄情绪不高。
会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人,让自家师父动这般大的火气,一掌把自己的道殿大门给拆了?
先前有人曾来过鹤峰吗?
萧峋垂眼注视着桌上的纹路,脑中思绪翻涌。涌着涌着,他噌的一声坐直了背——难不成是知晓了早些时候他和谢风掠之间发生的事?
他抿了下唇,紧跟着摇头,不,这不至于,谢龄才不会没事关注徒弟在做什么。
算了不琢磨了,先把人哄好再说。萧峋心念电转,掀眸扫视周围。谢龄走之前没收主榻小桌上的药瓶,萧峋有了主意,大步流星过去,将之一一收进袖中,穿过正殿,从侧门离开。
*
谢龄躺在近来新得的家具——一把逍遥椅上。
这是他在时来峰淘到的,和这里随处可见的硬邦邦的木椅不同,这把摇椅用藤条编成,颇为柔软。他打算在上面午休两刻钟,起来画画,可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见——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很熟悉的三下,是萧峋。
紧跟着,敲门的人唤了声:“师父。”
果然是萧峋。
谢龄:“……”
谢龄脑袋有些大。
他最讨厌的,就是休息时间有工作找上门,这一次,是真的黑了脸。他垮着表情起身,走去开门,眼眸自下而上一掀,看向萧峋,问:“何事?”
“师父,你东西落在正殿了。”
萧峋站在屋檐下,身后檐水滴落连成串,身外雨幕茫白,声音本是不高不低,却被喧哗风雨衬得很轻。
他一路淋雨过来,衣衫湿了大半,头发上挂满水珠。眼眸也跟浸了水似的,漆黑透亮,看向谢龄的时候,带着乖巧和讨好。
被这样的少年,这样一双眼眸注视着,谢龄突然拉不下脸了。
心软了。
他敛眸偏首,将身一侧,让出路,道:“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没有话说
第40章
谢龄未将那把藤椅收起, 萧峋进屋后,第一眼便看见此物,摆在窗前, 旁侧置一不大不小的圆桌,透出几许闲适味道。
闲适,也是个不太能和眼前人联系上的词。萧峋素日里见到的谢龄,无论看书习字作画,还是用膳喝茶,皆敛衣端坐,偶有放松姿态,也不过是轻轻靠在椅背上。他的身姿似乎永远端然挺拔,像立在鹤峰上的一把剑。
但当他看见谢龄在卧房中摆放了一把藤条编做的躺椅, 却也不觉得奇怪——就如同谢龄方才在前殿里拍他头一样。他甚至觉得这样,会在无人之处、躺进椅子里舒舒服服休息的谢龄有几分可爱。
他还想看谢龄坐进这把藤椅里。
少年人冲着谢龄轻轻笑了一下, 绕到他身后,抬起手:“我是不是打扰到师父了?师父快坐回去休息吧。”
他打算推着谢龄肩膀让回到藤椅前。但他一路淋雨至此,浑身上下都湿答答的。谢龄迅速侧身避开,将他伸来的爪子拎住、挪走,嫌弃道:“一身水。”
萧峋“啊”了声, 他竟把这事儿忘了, 忙不迭往自己身上拍了道符, 满怀歉意道:“是徒弟疏忽了。”
谢龄走回藤椅前, 一撩衣摆,靠坐上去。
既然萧峋希望他回到这把椅子里,他岂有不遂这人意愿的道理?
他还寻思着, 眼下势头极好, 似乎可以一点点将自己的咸鱼本质暴露出来了, 反正平日里和他相处最多的萧峋不会意外和怀疑。若被古松等人发现并问及,就说是徒弟带的。
不错,如此甚妙。
尚不知自己背后已被扣了一口锅的萧峋把衣衫理了理,打袖中掏出从前殿带来的瓶瓶罐罐,向着藤椅上的人走了几步,道:“师父,你忘记把这些药瓶拿走了。”
“嗯。”谢龄垂眼应了一声。
萧峋往屋中环顾一遭,目光落在靠墙的置物架上,问:“我把它们放在架子上,可以吗?”
谢龄:“嗯。”
萧峋快步过去,把药瓶药罐摆好的同时,仔细看了一圈置物架上的东西。
由上往下数的第二层,放着数个贴有名目的长匣,萧峋认得它们,是不同味道的线香。他心念一转,偏头看向谢龄,又道:“师父,您这儿有香,我帮您点上,好吗?”
“嗯。”谢龄的反应依旧淡且随意,萧峋甚至怀疑,他并未理会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听见了声音,给个回应。
萧峋选定一盒气味淡雅的香,从中抽取一支,走去香炉前,捻了张火符燃上。
乌木的味道在屋室内散开,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清冽甘甜,空幽旷远。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悠然宁静,一窗之隔,却是成为两个世界。
谢龄在窗下垂目假寐。他将香炉挪到距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凝视谢龄片刻,慢慢吞吞开口:“师父,我可以在你这里看书吗?”
谢龄:“……”
萧峋先前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谢龄都随他,此问一出,差点儿就继续应了声“嗯”。谢龄撩起眼皮,瘫着脸看定不远处的萧峋,语气幽幽:“连这点路都不愿走了?”
“雨太大了。”萧峋说得理直气壮,一脸坦荡。
“懒。”谢龄丢给他一个字,倒也没真让萧峋走。
萧峋如何揣摩不出这层意思,向谢龄道了声谢,甚是自觉地坐去了书桌后。
桌上有幅谢龄练到一半的字,是小楷,字迹秀雅清劲。萧峋看了一阵,挪到一旁,腾出空处。
他摆出一套茶具,问谢龄:“今日还未给师父泡茶,师父有想喝的吗?”
谢龄依然对纯茶没有太特别的偏好,于他而言,各种各类的茶也不太有区别,不过是给白水增添点味道而已。他道了声:“都好。”
萧峋略一思忖:“那就飘雪茉莉,如何?”
“嗯。”
萧峋开始泡茶。
和往常不同,这一回他没有烧水,而是取出一罐子冰,凿了些冰块出来,丢进放了茶叶的白瓷盏中。
两盏茶都是这般泡法,为避免杯盏上滴落的水珠打湿桌面,萧峋将它们置于一个托盘上。
冰块一点一点融化,声响细微,几乎不可闻。
但谢龄听见了。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去,抬眸观察半晌,好奇问:“你在冷萃?”
“峰上新添了冰窖,我琢磨着,是否可以换一种方式泡茶,昨日试了试,没想到味道还不错,便想让师父也尝尝。”萧峋笑说着,眼眸敛低又抬起,“冷萃……师父说的这名字倒是贴切。”
谢龄从前喝过冷萃茶,对这种冰冰凉凉的茶饮印象甚好。他生出期待,但计算了一下那杯中冰块融化的速度和所需时间,发现还要等上许久,不免感到失落。
“师父休息一阵,这茶便能喝了。”萧峋猜出谢龄心中某些想法,轻声说道。
谢龄心道也是,依萧峋之言,重新合上双眼。
这间屋室的格局被谢龄改动过,原本临窗的书桌换到了另一侧,外面天光又暗,室内昏沉沉的。萧峋点上一盏灯,将打算看的书取出来,可翻开看了两三行,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谢龄。
谢龄今日衣衫穿得略松,躺在深褐色的藤椅上,头偏向窗外那侧。他睡着了,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平缓。
窗下光线半明半暗,落到他脖颈间的线条上,勾勒得轻缓。那线条自颌下而起,向着锁骨伸延,最后于衣领处消失隐没,却愈发吸引人。
肤色更是细白如雪,在幽暗中显得莹润。
萧峋发现,谢龄这人对衣物的喜好是偏向宽松的。但在寝屋和没有外人的地方这般穿穿也就罢了,一会儿谢风掠还要来,他可不想让那人见到这样的谢龄。
但又该如何同谢龄说呢?这要求听起来便僭越。
萧峋眨了下眼,思绪不停,盯着谢龄看了许久,才慢腾腾收回目光。但仍没有看书,他把桌上丹青颜料和画笔都挪到手边,然后铺开一张画纸。
他倒有几分绘画的天赋,提起笔来,不多时,便在纸的正中央画出一把躺椅和一只正侧着身睡觉的猫。
白猫,脖子上系着个铃铛。
画一只还不够,稍作思考,他又在空处分别画下玩毛线球的猫、伸懒腰的猫、嘴里叼鱼的猫和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满脸警惕的猫。
全是同一只戴着铃铛的猫。
萧峋满意地笑了一笑,把作画的笔墨丹青归还原处,待得画纸干了,小心卷好、收进袖中,这才拿起书继续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什么不得了的xp出现了
第41章
萧峋靠在椅背上, 手指转着笔,有一搭没一搭翻动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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