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大印,夏侯渊虽心里复杂,却还是点头应下。
阮卿将事情安排妥当,也不耽搁,策马缩地往安定郡赶去。不过他先去的地方并不是杨秋所在的临泾,而是之前曾游历过的漆县。
叩开杨府的大门,被带至前厅。
待杨兆出现进门的那一刻,正站在屋中的阮卿回身,冲对方慈爱笑着。
杨兆表情顿时惊恐起来,趔趄着后退一步,脚跟撞到门槛上,整个人向后仰去。还好身后跟着杨谷槐,将他接住。
阮卿说,“未想杨老爷看到卿竟如此高兴。”
杨兆被杨谷槐架着,抖着手指向阮卿,结巴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阮卿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难道现在的鬼都敢大白天出现了吗?”
杨谷槐瞥了眼阮卿脚下的地砖,对杨兆道,“主君安心,是人。当年的那个家仆想是对您有所欺瞒。”
杨兆这才松了口气,站直腰身。
阮卿放下手,收敛了嬉笑的神情,道,“你不需害怕,我这次回来,不是要追究前事。”
杨兆走进屋中,问,“那先生所来有何贵干?”
“我来给杨老爷送一场富贵。”
“一场富贵?”杨兆大步走到上首,撩袍坐到席上,杨谷槐自觉的立侍在一旁。
杨兆斜挑嘴角,像是不信,嗤笑一声,“先生要送给我什么样的富贵?”
阮卿慢条斯理道,“不知杨老爷对取代杨秋,封侯拜官,可有兴趣?”
杨兆笑着摇头,显然是对阮卿的话不信,“杨秋是朝廷任命,取代他,谈何容易?”
“杨老爷不信我?”阮卿从袖中取出一张叠起的白绢,递向杨谷槐。
杨谷槐接过,转交给了杨兆。
杨兆打开,只见一枚落款,上写‘平西大都督’他疑惑的看向阮卿。
阮卿对上方微微拱手,道,“我乃陛下亲封平西大都督,引兵前来破贼。杨老爷若是此战有功,我倒不介意表奏一番。”
“呵。”杨兆捏着白绢一角,抖了抖,“你若是平西大都督,怎会不带并独自一身来此?又为何只有落款没有大印?”
“哈。”阮卿轻声一笑,“杨老爷既私养蛊尸,又怎会不明通打听各地战事动向,以为自己之心做准备?杨老爷该知道,大军正与马超在冀县相持。
罢,我既邀杨老爷共事,便也坦诚些。好叫杨老爷知道,杨秋生下反心,欲私通马超,我此来便是将此贼除去。麾下大军,皆托付给夏侯渊统领,大印自然也一并留下。我若轻易引兵前来,一路唯恐杨秋有所发觉,顾只身前来,面见杨老爷。”
听阮卿说的头头是道,没有破绽,杨兆心里渐信,他说,“你铲除杨秋,却孤身来我这里,是想借我的手,替你除去杨秋?”
“是。”阮卿微笑颔首,“介时卿自会表奏圣上。述尔功绩。”
杨兆将白绢放到案上,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就这么吊着,缓缓道,“先生该知晓,我与杨秋同归一族,到底还有血脉亲缘。”
阮卿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忽的轻笑起来,声音略低却清脆,洁白修长的食指凑到殷红的薄唇边。他眼里含着笑,瞥向杨兆。明明刚才还寡淡的眉眼这会儿变得稠丽起来,平端使人觉处几分狐狸的妖气。
他说,“杨老爷不记当年宋建攻城,杨秋隐兵不发之事否?这些年杨秋为官,又可想起了还在漆县蜗居的你?这会儿说什么血脉亲缘。帝王之家尚有龃龉,这多战之秋,各人只顾得各人,哪理会许多。自己夺得封妻荫子,阴泽后人才是正经。别人再富贵,又与你何干?”
“再者。”阮卿说,“明眼人都瞧得出,马超不过秋后蚂蚱,一时之勇,安能与朝廷长久抗争?杨秋识人不明,心里糊涂,做下大错,日后恐牵连家族。杨老爷难道也要做这糊涂人,被杨秋连累吗?”
杨兆眉头紧缩,似在权衡思量,看来是将阮卿的话听了进去。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阮卿,问,“都督需要兆如何?”
“我啊……”阮卿眼中的笑冷落下来,他与杨兆对视,直言道,“我要你手上所有蛊尸。”
第117章
“我要你手上所有蛊尸。”
杨兆瞳孔紧缩,不可置信道,“全部?”
“我还要借你个人。”说着,阮卿看向杨谷槐。
杨兆这才心情稍定,“好。”
阮卿好像看透对方心里所想,又一遍强调,“记住,是全部。少一只,也算不得全部。”
“都督放心。”杨兆说,“我既然选择上都督这条船,这点信用自然还是有的。都督看明日上路可好,先让属下准备准备。”
“可以。”阮卿又微笑起来。
“来人,将都督带下去安顿休息,小心伺候。”
见阮卿的身影消失,杨兆一直扬着的嘴角才落下。
“主人。”杨谷槐开口,“您多年心血,难道都要拱手让与他人么?”
“不必忧虑。”杨兆起身,缓缓渡步道,“这些蛊尸自来是由你控制,阮卿大约是清楚这一点,才让你跟过去。想来他也怕自己控制不住,反被吞噬。你只要跟着,这些蛊尸明面上由他掌握,其实还是你我的私兵。”
顿了顿,他又说,“此行小心,阮卿还用得到你我,不会多做什么,但杨秋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情况不对,你定要平安。”
“主人放心。”杨谷槐颔首,“小人下去准备。”
第二日,阮卿由杨兆的带领再次进了那个地下宫殿,经由密室,进到山里,只见山口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一支军队。目测几千人。
阮卿心脏忽的有几下跳动飞快,好像血液翻滚叫嚣。
他压下异样,知是蛊尸,之所以这样也不过是吞食了他精血的蛊尸见到饲主时作祟。
他走近,发现这些蛊尸看似与常人无异,只是目光呆滞空洞,眼眶泛着猩红。不仔细观察不会察觉出异样。
“杨老爷好魄力,几年之间竟已培养出这许多蛊尸。”阮卿猜测,“这有两三千了吧。”
杨兆笑道,“承都督夸奖,一共三千五百只。”
阮卿愕然片刻,然后拍手道,“杨老爷果真能人,不过三四年间竟已发展如此军力,岂不让人感叹。”
“都督过誉。”
正说间,两人绕过军队,到了前锋,杨谷槐早已在此等候。
“杨老爷留步吧。”阮卿道,“下面的路,有您的家仆随吾即可。”
“便祝都督马到成功。”杨兆又对杨谷槐道,“你既随都督同行,不可不上心,务必以都督为重。”
杨谷槐抱拳,“诺。”
阮卿与杨谷槐上了马,驱驰而去。身后千余人的大军,紧随其后,脚步整齐,动作划一,无一人杂言,竟有说不出的诡异。
杨兆站在谷口,看大军离去后,方才回去。
一路北进。
将至临泾城,队伍停下整顿。
阮卿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看着东方的那片天地。鬓角的碎发在微风中飘动。
好像许多年前他跟着曹操讨董时,屯兵的那个冬天也是很冷。
不过那个时候戏志才和曹操凑了不少衣服让会针线的亲卫兵改好给他送来穿戴。
他经常被叫到戏志才的营帐里帮忙整理公文,戏志才的营帐总是烧着足足的炭火,没有丝毫严寒。曹操也总是喜欢带着他出营打点野味,冬天野物都躲了起来,不过因为曹操素有经验,他们的收获总是不错。
那个时候真好啊……
阮卿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
他告诫过自己要忘记,却在闲下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明明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会想起……
到底要怎么办,他才能彻底的放下……
蛊虫到底是个活的东西,难免存在细微的差异,行军时间长了,难免要停下修整一下。
杨谷槐整列好军队,见阮卿就只是一个人坐着,但周身的寒冷气息仿佛都裹上浓稠的哀愁。
他走了过去,问道,“将至临泾,都督打算如何拿下杨秋?临泾水深城高,我等没有攻城器械,恐一时难以进城。”
并不是在担心阮卿完不成任务,他只是心疼蛊尸。这些蛊尸是他一手炼制出的,死一只他都心疼。
阮卿张开双眸,目光又恢复了如水清淡。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将近临泾。”他低声如喃喃自语一般。然后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杨谷槐不明所以,阮卿淡淡道,“看看你身后吧。”
回过身去,杨谷槐瞪大眼睛,神情震撼,又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景象。
只见那三千五百只蛊尸尽皆身披铠甲,灼灼耀日。一杆绣‘曹’字的将旗迎风张扬。
“这是幻术。”
阮卿不带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杨谷槐猛然看向阮卿,双眼死死盯着对方。
只见阮卿微垂眼眸,瞳中沉寂,眉宇间寡淡依旧。好像无论有什么惊撼的事,到了他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不会使他有任何情绪起伏。
不知为何,杨谷槐心里有些恐惧。
他觉出,阮卿可能并不是他与杨兆所想的一般,在他们手掌心里行动。
就如当年杨兆以为阮卿必死却还活着,这次三千五百蛊尸出了漆县,是否还真的属于他们?他们与阮卿,究竟谁才是猎物?
眼前的这人,永远笑的温和,温雅有礼,看着十分容易揉搓,可他现在却觉得,这只是对方披着的一张假皮,这张皮之下,究竟藏了什么,恐怕不会有人想知道。
不出意外,杨秋被手下的斥候告知有大军压境,这会儿已经紧闭城门。
至城下,阮卿命身后大军停步,自己策马停到护城河边,不惧城墙上一排早已张弓搭弦,下一秒就要射出的弓箭,扯着嗓子大喊,“我受,平西大都督阮卿调令,来此布防,快开城门!”
得到消息的杨秋忙从城中赶来,上了城墙,趴在女墙边看了城下情况,转身退至城楼边,与随自己前来的裨将焦急的低声道,“先前也没听到消息,这会儿大都督派兵过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们……”
“哎,将军。”裨将抬手打断了杨秋的话,他说,“将军且先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先问清楚情况,若是真的要守城,便放他们进来,缓缓图之。若真是要来斩杀你我,临泾水深城高,他区区人马一时攻取不得,可快派人往马超处求援。”
杨秋点头称是,又来到女墙边。
北方干燥,阮卿嗓子有些干,他一手掐腰,用被另一只手拿着的马鞭一下下敲着大腿。歪头仰着眯眼看。
城上探出一个头来,戴着高冠,想来应该是有官职。
只听对方冲他喊道,“先时不曾有文书传来,今日马超反叛,唯恐有贼人偷城,你等可有调令公文?”
“有。”阮卿又嚎了一嗓子,从护心甲后取出一个密封好的竹筒,扬了扬手。
杨秋派人去取。
吊桥被缓缓放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一个骑马的小将哒哒哒的踏着吊桥来到阮卿身边,拿过信件后就匆忙回去。吊桥又被拉了起来。
阮卿见对方如此小心,不由轻嗤一声。
文书自然是真的。是让他拿着那先盖了章的白绢又后添的字。他自己就是平西大都督,这文书还能有假?如果真有假那也是杨秋张眼说瞎话。
杨秋飞速看了一遍,瞧不出真假。
一旁裨将道,“他既敢送上文书,想来是真的。还是先将他放进城来,随后除之,以免他回去禀告平西大都督,坏了将军大事。”
杨秋点头。
“将军。”裨将又道,“可推辞说城中无安兵之处,让他将兵屯于城外,只赚他一人入城。领将一除,这些来兵,不尽为将军所用么?”
吊桥再次放下,高峨的城门大开。
一人骑马前来,身后跟了两三骑。
至阮卿面前,来人拱手道,“临泾侯,讨寇将军杨秋,迎请曹卿将军入城。”
“有劳。”阮卿看着对方笑着,拿着马鞭的手扬起一招。
正要往前,却被杨秋拦住。
“曹卿将军且慢。”
阮卿莫名的看着杨秋,“又怎么了?”
杨秋讪笑解释,“那个……城中校场已无屯兵之处,还要委屈将军城外安营。哦,将军可随秋一起进城,城外将士,秋定派人送来酒水肉食犒劳补偿。”
阮卿扬起一边眉毛,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兵,以马鞭虚虚一指,又点了点自己胸膛,“你这意思,是要把我和我的兵给分开?”
杨秋撑着阮卿的质问,赔笑点头。
“哈。”阮卿被逗笑了,他深吸一口气,眨眨眼,“一个将军,手里没了兵,那还顶个屁用?城里没位置是吧,没位置好办啊。”
阮卿随手指了指城上,“把你的兵调出来。我辛辛苦苦领着我的兵走了这么久,可不是在你吃闭门羹的。你说你是临泾侯,讨寇将军是吧。那很好,我,繁阳侯,平西将军,那公文书写我职位了吧。从待客上,你得请我进去吧,从官位上,你这得听我的吧。”
阮卿的爵位是黎阳亭侯,离黎阳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这是他十几年前得的了,这些年又去了别地,能记得人没几个,更别说这个一直在西凉才刚投降曹操没几年的杨秋。
反正阮卿一点都不怕被挑破。只要他气势够足,装的够像,假的也是真的。
这人啊,就是欠坑。
“将军。”杨秋为难道,“城中实在没有位置,城中的军士早已熟悉城中情况,各司其职,岂可随意调换,您,您就莫要难为下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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