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营里吕蒙,凌统,孙翊,孙匡这几个年纪小的围在一起插科打诨。
“费栈吃不吃枪药卿倒不知,不过各位小将军要是再不起身去练兵,在这偷懒,卿知这军棍离小将军们不远了。”
一声清澈又带着几分不自觉软糯的声音传来,几个少年抬头,只见一人逆光而立,明明一副好样貌,却偏生喜欢穿些灰扑扑,样式土掉渣的衣服,好似一只糯米团掉到尘土里,糟践了这天赐模样。
“阮从事这是要去何处?”同阮卿有几面之缘的吕蒙先问。
“权二公子派来的粮草到了,卿刚校对回来。”
对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阮卿还不至于板着脸一副高冷模样,他笑着,怀里抱了一堆竹简夹杂着白绢,“各位小将军还是各司其职为好,两军相持最容易有所懈怠,久必生变。”
“阮先生教训的事。”才十二的凌统起身开口,他小小年纪便已长得剑眉星目,征战多日皮肤依旧白皙细腻,光洁的左耳畔垂着一条火红的流苏,让这小郎君看着俊秀无比。
孙家老三孙翊在一群孩子里总格外的有话语权,一方面是看孙策的面子,还有一方面是性格使然。知道自家两个兄长都格外看重阮卿,他便也给几分面子,起身挥挥手,“既如此便散了吧。”
过了辕门,行不百步便到了大帐,阮卿正要掀帐帘,岂料迎面遇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周瑜。
“周郎。”看到美男子的阮卿心情颇好,眼睛完成了月牙儿。
周瑜的面色却不大好,看到阮卿了这才换上微笑,点点头招呼,“吴侯正在帐里呢。”
“策不在!谁都不见!”帐里忽的传来一声大吼。
周瑜原本缓和的脸色又一僵。
“怎么了这是?”阮卿愣愣问。
“吴侯派黄老将军去截费栈粮草,岂知那费栈好似未卜先知,杀的黄老将军好生惨,折了三千兵马,老将军亦受伤不轻。”
周瑜低声道,眼中有些无奈,“吴侯正上火呢。”然后音量又低了几度,对阮卿咬耳朵,“小心些。”
阮卿了然,点头谨慎道,“多谢周郎提点。”
“无妨。你也不用太害怕。”这话倒不是宽慰阮卿,仅仅是怕孙策又被搞的窝心。
周瑜拍了拍阮卿肩膀走了。
阮卿刚掀帘子进去。
阮卿和周瑜的声音很轻,搁着大帐,孙策以为二人早走,这会听到声响以为周瑜又进来了,不悦着大声道,“策不说了么,策要一个人静静。”
孙策的声音是从里帐传来。
绕过地图,看着独自躺在榻上生闷气的孙策,阮卿可没工夫哄孩子,语气寡淡道,“卿来是说好消息的。”
“哼。”孙策坐起来冷笑一声,“策自出兵以来头一次如此,那费栈好似未卜先知,回回都压策一头。好消息已经与策绝缘了。”
“吴侯平定江东,不过一时受挫,何必放在心上。吴侯方才说那费栈未卜先知,那卿便一贺费栈未断吴侯粮道,使权二公子派来的粮草平安到达。
二贺虞仲翔化险为夷,费栈派人欲连富春之士切断吴侯粮道,两下交兵围攻吴侯,多亏虞翻发现及时,将反叛按压去。斩首领事之人,如此才震慑了北边,让吴侯在此安然攻打费栈。”
“还有这事!”孙策一听来了精神,拍床榻猛然起身。
“如何没有,费栈游走吴地多年,还是有一些人脉的。”阮卿噘嘴努努怀中竹简,“军报在这里面。”
孙策忙来到阮卿身边伸手,“哪一卷?”
“那个那个……再往下一卷……”
阮卿怀里公务不少,指点了好一番才翻到。
孙策看完竹简后神情果然轻松不少,也有了心情与阮卿闲聊一杠,“权弟识人不错。”
“虞翻是二公子推荐去富春的?”
“嗯哼。”孙策挑眉,凑在阮卿耳边悄声道,“仲翔性情疏直,多次犯颜谏争,怼的策哑口无言,权弟说他虽刚烈,却忠心不二,颇有计策,策这才把他调富春去,不然策还真不放心。”
这小霸王还真是,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带着随性。阮卿听了忍不住抿嘴轻笑,疏离感消退不少,也有心去帮一帮对方。
“吴侯可有取诸暨之策?”
孙策听了眼中闪过光芒,凑到阮卿面前好似一只讨零食的大犬,神色期待又带着激动,“怎么?慕尔有何妙计?”
“计策嘛……”
阮卿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叩了叩写了富春事宜的竹简,仔细说了,岂料孙策一口回绝,“不可。”
“”被拒绝的阮卿有些委屈,他觉得他的办法挺好的。
被阮卿无声注视着,孙策忽然觉得是自己太过小家子气,只得干咳一声,转过身去,冷冷道,“慕尔无事便先退下吧。”
又默默望了孙策几秒,阮卿声音低沉平静道,“卿知道了。”他走到孙策面前,与对方相视,抬起自己右手,郁闷道,“吴侯是在担心这个。”
并不是他的办法不好,也不是在担心他,只是二人之间有了让人心烦的联系,才让这个曾经敢一骑当先,兵行险策的江东小霸王不得已间有了顾忌。
都说开了,孙策又转向了别处,不欲再解释些什么。
阮卿看着孙策侧颜,满眼不可置信,忍不住冷笑两声,质问道,“我寒窗苦读十几载,一身本事,难道都要毁在我救你的那日?”
“这主意策可以让别人前去,功劳不会少你半分。”孙策乜斜阮卿,口中淡淡,眉目也平静,仿佛阮卿在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事,不给半分回旋余地,一锤定音。
阮卿觉得自己心里冰凉,他的手抑制不住的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气的。
“这是卿的主意。”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质问,“卿也未必完不成,难道因为吴侯你一人的偏见,就要把卿挂在身边一辈子吗?”
“你以为我愿意”孙策倏然看向阮卿,眼中泛着狠厉,却又似在极力忍耐着自己情绪,“你的命攥在别人手里又是什么感受?你不在眼前的时候我便每时每刻无不在想你,生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愿意过这种日子?”
这句话只取中间一段浪漫的仿佛恋人间的表白。但以这样的语气说出,听到后面的话,又直白现实的令人心寒。
“我自己的本事我自己知道。”阮卿觉得自己心中的怒气得不到发泄,憋的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只能用大叫来表达自己的怒火,“我难不成还盼着自己出事吗!”
“那这次你待在营里岂不更安全!”
“这次不去,下次呢?”阮卿眼眶泛红,发疯般把怀里竹简一股脑往孙策身上砸去,“我这双手也是提过刀剑的,难不成就让我一辈子都庸庸碌碌?与其这样吴侯不如让我待在吴郡,岂不省事!”
孙策尽数躲过,站在一旁,双臂抱胸冷嘲着,“你心念北方,让你一人待在吴郡,待回师后找不到人策去同谁要去?”
孙策被这忌惮折磨的太久了,他是一个喜欢潇洒不羁的人,何曾受过这种束缚尤其是阮卿要企图脱离他的掌控,这让他压抑了许久的火气控制不住的冒出。
听了这话阮卿震惊看着孙策,细细打量着,似像从未认识这人一般,半晌后他颓废一笑,低头捂住脸,眼眶一阵阵发涩,声音沙哑道,“君臣之间,最需信任二字。君赋予臣足够的权利,臣才能回报君显著的功绩。吴侯顾忌卿,却不得囚禁,落下骂名,以阻天下贤才之路,这才给予卿以高官,名为重用,实则软禁。”
一言蔽之,你不信我而已。
他知道他需隐忍,在别人的地盘上他需蛰伏,以求麻痹对方,换得时机。这些是曹操对袁绍做烂了的套路,也是他看倦了,听烦了的。可真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忍不下去,他控制不住自己,想把所有恶毒,污秽的语言泼洒到对方,他想要扒下对方所有的虚伪冷漠一一评价。
他觉得他变得不再像原来的自己。他仿佛变得不再宽容。
被戳穿真相的孙策脸色一变,眼神逐渐变得阴沉冷漠,寒的几乎要射出冰凌。
说了许多的阮卿这时心已沉下来,可他又感到一股无力感涌起,遍布全身,让他格外疲惫。
原来他是这么渺小,这么微不足道,谁会在意他的心情?这大争之世,为利奔波,他的这一点反抗,除了激起孙策的厌恶与杀心,还能有什么好处
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累过。累的他不想再争了,不想再坚持了,甚至于,他觉得如果现在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忽然,当年在龙亢的璀璨夜空下,曹操那双疲惫且颓废的眼眸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想,那时候的曹操会是现在这种心情吗。觉得未来无望,却又不得不继续面对这些糟心的现实。
“吴侯。”他听到自己很轻很轻的在说,“这是我的主意,我可以完成。”
他以为自己会哭的,毕竟曾经的他是那么爱掉眼泪。可他发现,眼眶现在没有任何不适。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疲倦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这么看着孙策,面无表情,他已经做不出来任何表情。但他的目光却轻飘飘的落到孙策脸上,与之对视。
孙策看到阮卿的眼睛好像一潭沉寂的湖水,不再透着清澈,底部藏着死寂的幽暗。那视线如羽毛般轻轻落在他的身上,那么轻,没有任何愤怒,质疑,不甘,只有一点点哀伤,仅此而已,如此而已。
原本的怒气一扫而空。孙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狠狠的抓住,隐隐发疼,发酸,这感觉很陌生,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呼吸变得有些艰难。
他张张嘴,却发现平时善言的自己此刻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他疑惑的在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可以一声令下,将阮卿软禁起来,直到战争结束,在他心里,这是最简单明了的办法。可是看到阮卿的眼睛,他那声传令又被咽了回去。
都怪手掌里的这东西。孙策想,这使他变得不再像自己。总有一天,他会想到办法摆脱。
第20章
今夜苍穹漆黑,月亮藏在乌云后,九州不见皎光,只有几颗星子在孤零零闪烁着。
几骑快马奔驰在城外广袤大地,蹄声连串急促,荡起干燥尘土。
奔到诸暨城下,打头一人,人立马嘶,堪堪停到护城河旁。
“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上很快亮起火把,在幽暗的夜中格外刺眼,有人在大喊,“城下何人?”
“吾等乃富春之兵,主人应孙将军之邀共伐孙策,怎奈计谋被破,我等奋力杀出,前来投奔。”
城上半天没动静,过了许久才有几个将士举着火把,簇拥着一个文人打扮的人走来,轻声禀报,“先生,便是他们。”
文人眯起眼睛,站在女墙边,看着城下模糊的身影,侧脸对身边的将士说了几句话,将士又大喊询问,“你等是谁人麾下?”
幸亏虞翻在文件里写的清楚。阮卿心里默默庆幸了一句,又高声回道,“我等皆是魏褚先生麾下,被虞翻所破。”
城上的文人沉吟半晌,挥手下令,“放吊桥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先生,恐有诈。”一旁人劝道。
“他们不过十几骑,翻不起什么风浪。听我命令,开城。”
高大的吊桥被吱吱呀呀放下,仿佛年久失修一般,城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阮卿十几骑踩过厚重的木板,身后城门又关上,吊桥再次吊起。
阮卿等人下了马正打量着四周,文人负手从城上下来,身后映着时明时灭的火把,整张脸都背着阴影,他幽幽道,“将他们带下去休息吧。”。
阮卿他们被带到一处住所,用了饭食后便被一人安排一间房子。
盘腿坐到席子上,阮卿正暗叹一切顺利时屋门便被推开,那文人漫步进来。
“先生。”阮卿如一个泥腿子出身,未见过世面的小卒子,慌张起身行礼。
“孙策叫你们来意欲何为?”文人揣着手,风轻云淡,一副高洁之士的样子。
阮卿一怔,发觉自己被怀疑,便忙解释,“先生误会,我等皆是富春……”
“你的同伙已经招了。”文人轻飘飘抛出一句,打断了他的话。
阮卿讪讪,只说“小人不知该招什么。”遂双手紧握,垂下眼眸,局促站那,充当鸭子。
“你倒嘴硬。”文人拍拍手,屋外走进两个将士上前去架住他。
他双眉一挑,瞪大眼睛,吃惊看着文人。
不是,这就上手了?你就不打算再让我多说两句就直接要上了咩?大哥,我发誓,您只要多问两句我一定给您抖露出来计划,真的,我们都提前定好的计策,您得配合,没见过问一句就直接上刑的文人啊!
爱情……呸,意外就像龙卷风,总是猝不及防吹的我心慌意乱还一头炸毛。
“先生!”阮卿大惊,“你与我主同盟,如今安能不救同袍!”
“孙策未免也太小瞧我军。”文人眯起眼,眸中闪过狠色,明明是书生打扮,那心冷的程度却赶得上杀人无数的盗匪,“把他的嘴给我撬开。”
“是。”二人拖着阮卿下去。
同样的剧情,同样的待遇,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坑人的观史可知兴衰。
阮卿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认人拖着。
又被关牢狱里。阮卿忍不住反思,为什么自己总是有牢狱之灾。
鞭子落在身上,刺骨的疼痛迫使他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被迫停止自己的思考。
“嘶。”他眯眯眼,吸了口凉气。
侧头望向墙壁上那一方小小的窗,看到夜色漆黑如浓墨,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鞭子一下下落到身上,声音在这小小的狱室里回荡。那鞭子上有着倒刺,每一鞭下去必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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