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阮卿已渐渐麻木,刺耳的鞭声不知何时停下,他垂着头,张开双眼,努力焦距,见一双鞋履停在他面前。
“还不招么。”他听到了那个文士的声音。
文士见浑身是血的阮卿不觉皱了下眉,“啧,罢了,换一个吧。”
“原来先生并未问出来结果啊。”阮卿脸色惨白,听到这句话他抬头嘲笑看这文人,眼中却含着因疼痛不自觉出现的生理泪水。
“不必留了。”文人对一旁施刑的人轻声说了句话,便要离开。
“我招,我招。”阮卿慌忙开口。
文人脚步一顿,唇角在幽暗里扬起晦暗不明的笑,走道阮卿身前,“说。”
“那先生可否,饶我性命。放我离开”阮卿微微喘息着。
“可。”
阮卿张开起皮的嘴唇有气无力道,“孙策,让我等进城为内应,明日夜里举红灯为号,攻城。”
“呵。孙策还真是狗急跳墙。”文人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先生,你答应放我性命。”阮卿在后面大喊。
文人在门口停下,抬了抬手,示意道,“将他关起来。”
……
第二日夜晚,孙策率军来攻城,见城上红灯亮起,一声令下出兵,被早就准备好的敌军当头一棒,打的被迫撤军。
打跑孙策的费栈颇为舒心。与自己的军师商量下一步该如何。
“孙策虽败,但坐拥江东,不多时比会卷土重来,将军还是小心为上。”
如今什么都倚重文人的费栈自然答应,下令加强警卫。
阮卿这几日被关在狱中,无人问津,身上伤口因得不到救治而发炎,继而引起高烧不退。
狱中老卒不忍,端着碗水在牢房前唤道,“小子。”
“你又何必离他,他既然求军师不杀他,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老卒并不搭话,只是唤着阮卿。
阮卿翻开眼皮,模糊看着老卒弯腰对自己道,“小伙子,过来喝口水。”
他一点点爬过去,蹭着倚住牢柱,抖着手接过碗仰头便喝。
“慢些,慢些。”老卒在一旁劝慰着。
“烦请问老伯,先生何时放我出去。”还了碗后,阮卿喘气问着。
“呵,还做白日梦呢。”一旁的狱卒嗤笑道,“先生早不管你了,要你自己在这自生自灭。”
“那,那我那些兄弟呢。”阮卿慌忙问。
“切。”狱卒懒得再回答,还是老卒心有不忍道,“早被斩首了。”
“天要丧我。”阮卿呆呆的看着前方,嘴里嘟囔着,半晌突然凄凉大叫一声,“天丧我!”
“天丧我……”他两眼呆直倒在稻草里,老卒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他带人前来诈降,必为此间军师所破,因此可将计就计,告知他们计策,让孙策先虚败一阵。敌军必对他们有所懈怠,如此他们十几人可偷得城门,暗渡大军进城,如此可为计中计。
可现在同伴被杀无人救应,孙策远在城外,他孤身在城。思来这几日的确无人来管他,想必是那文人让他自生自灭。他习辟谷之术,十几天不吃不喝无妨,但若任由这一身伤情加重,只怕他便要死在东吴疆土上。
孙策能耗久不攻城,可他已耗不得,此存亡之刻。
若胜,此战之后,为江东重用。若败,便恨学艺不精,死在此处。
阮卿手中紧紧攥住稻草,秸秆扎破手掌,他仿若未觉,眼中愈发冷冽。是生是死,全凭自己而已。
他动动手指,一道银光自他指尖而出,往牢外飘去。这是南华当年送的大鹏,可御万里,统共能用两次,最后这一次如今却要做传信的工具,着实浪费,不过命要是都没了,留这个也就没用了。
晚间的狱卒较白天少,扭开牢门后阮卿推门而出。
“你怎么出来的!”有狱卒大叫。
阮卿目光凶狠的看向他,单薄的身子却有着满满的杀气,一眨眼便冲到了狱卒身边。
“你,你你要作甚?”那狱卒吓得不轻,说话都磕巴起来。
“费栈府邸在哪里?”他双手掐住对方脖子,整个人似蓄势而发的豹子,嘶哑着声音问道。
“在,在……”狱卒说完,阮卿松手要离开。身后狱卒忽的大叫,“来人呐,有人……”
话还未说完,阮卿忽的回身抽出那人腰间的长剑,银光霎现,狱卒倒在地上。
“果然不能心软。”阮卿表情十分懊悔。
听到呼喊声有两个狱卒跑来,见阮卿手握长剑正要拔兵器,岂料剑没出鞘就被砍了。
牢外有人监守,他扒下狱卒的衣服套在身上,好在光线昏暗,低着头走虽然被守卫问候了几句,不过也糊弄着出了牢狱。
文人正躺床榻上睡的好好的,忽然喘不过来气,睁眼一看便见一人伏在自己身上,那黝黑的眸子在窗外月光的投射下泛着冷光,那人捂着自己口鼻,一柄剑贴着自己脖子。
“军师未想到我还能活着出来吧。”阮卿见文人满眼恐惧,笑着开口。
见文人要扑腾,他手中长剑往下压了压,“别动。”
“唔……”文人被捂着口鼻,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谁让你非要把将印揽在自己手里,不然我还真摸不到你这处。”阮卿眯眼,眸中晦暗莫测,“只怪阮卿无容人之量,若吴侯在此还或可饶你一命。”
说罢长剑一横,身下那人没了生气。
阮卿来到案前,借着月光看到了案上的大印。他跪坐下,伸手拿了一块白绢正要铺到案上,却见案上放着一卷竹简,他拿起凑到眼前一瞧,只见结绳处封着泥,竹简外写着“水镜先生亲启”显然是写完还未发出去的。
这人是司马徽派来的?阮卿挑挑眉,有些诧异。
他先趴在案几上就着昏暗的光线眯眼写了封出关文凭,印了大印收进怀里。这才去开那封信件。
“孙策未下诸暨,相持已久,会稽半郡皆入囊中,先生可令吴郡行事,弟子必为响应。”
看样子这文人还有同伙。只是……照如此看来,这次战事与司马徽有关,但他不是在荆州当隐士么,怎么扯进江东来了。
阮卿越想脑子越乱,只得匆忙将这竹简也收进怀里提剑离去。
出了军师府,他一路往城门赶来。
“你是何人?”城门自有人点火把守,他到了城门便被拦下。
“主公让我出城办事。”他将文凭掏出。
守将看了看便还给他,招手开城门。
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吊桥缓缓放下,沉重的城门也缓缓打开。
城外漆黑,打开的城门中露出的那一点火光在这暗夜里格外明显。
忽的城外杀声大起。
“敌军来袭,快关……”守将还为说完阮卿便抽出剑捅了过去。
“有敌袭!”原本还懒懒散散的几个守将瞬间机灵起来,纷纷戳起倚在一帮的长/枪。
阮卿一个箭步上前砍翻想要将吊桥收起的人,众人围住他,亦有几人去慌忙关城门。
阮卿瞧的亲切,抬起右臂口中大喊,“看我刺穿那人脑袋。”说罢长剑脱手,果真将要去关城门的一人脑袋刺穿。
彼时围军抢到,阮卿一跃而起双膝跪在一人肩上,双腿夹住那人首级,腰间使力一转,竟被将身下人的脖子扭断。
“还有谁要送死!”阮卿大喊。
几息间刺死一人,扭死一人,再加上阮卿这么一大吼,那几个守军渐渐生了胆怯之心。
“费栈已被我擒!投降者不杀!”阮卿厉声大喊。
彼时大军已到城下,火光晃动,人喊马嘶。诸暨城已然守不住了。众人纷纷丢下兵器跪倒于地。
孙策骑马率大军入城,见一旁立侍的阮卿满身狼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压了好半天才稳住声线,无甚异样问道,“贼首何在?”
“已被绑在郡守府。”阮卿在角落里垂眸答道。
孙策张张嘴,却只说出一句,“辛苦慕尔了。”
“吴侯言重。”
“驾。”孙策驱马引大军走去,阮卿跟在一旁。
大势已去的叛军虽还有少数反抗,但大多数都投降。
费栈趁乱逃出,不知去向,不过已难成气候。
如此,三月有余的战事便在诸暨城兵不血刃下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看星光大赏,德云男团好帅啊啊啊啊!本人全程姨母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掉德云社这个坑里。
第21章
“慕尔,慕尔!”
“司空,司空醒醒。”
听耳畔有人唤自己,曹操猛然睁眼,只见郭嘉担忧的看着自己。
“原来是奉孝啊。”曹操起身坐在床榻上,用手掌在自己额头捂了捂,沾了一掌的冷汗,他苦笑一声,“不过小憩一会,竟做了好长的梦。”
“那嘉该庆幸司空未梦中杀人尔么。”郭嘉笑着道,那双狭长的眸子弯着,明明清秀柔和的容貌,竟多了分似狐的狡黠。
“奉孝心中清楚,何必又再开操的玩笑。”曹操起身,看向厅外的满园翠绿,恍惚见有个身影埋首在花圃间打理着。
这满院子的野花野草都是阮卿以前栽的,那小子心软,看见道路边将死的野花野草都带回来种在他的这个花圃里。慢慢的这花圃就繁盛起来,若让外人知道堂堂大汉司空的花圃里种的全是野物,不知是否有人嘲笑。
曹操阖上眼,静立,不知想着什么。好久才睁眼缓缓渡步到一面挂着纸画的木架前,仔细打量着画中事物,神情怀念,“奉孝来此可有事。”
若阮卿在此自然认得,这画是他当年随手仿的《富春山居图》
“禀司空。”郭嘉来到曹操身边道,手中递出一物,“这是下人从阮府中翻出来的。”
曹操去看,只见一支深褐色精巧的木簪。
他手指有些抖,暗暗捏了捏自己手掌,才伸去接。
触手温凉细腻,曹操长叹口气,掩去眼中弱点,“阮府重建如何了?”
“嘉昨日去看了,将要完工,与往日无差。”
曹操好似听了荒谬的事,无奈笑了声,“往日无差……”
郭嘉暗道不好,又转移了话题,“新得的消息袁绍回去后再聚四方之众,其子各领几万大军来助,怕不日又要来犯。”
就在那么一瞬间曹操原本聚在眼里的温然转化为冰冷与阴鸷,他冷笑,“嗯,来嘛,他不来老夫也要去找他。袁绍坐拥冀,青,幽,并四州,官渡之战打不死他,他还得再扑腾几年。咱们得一口一口把他吃了。”
说着他揉了揉太阳穴,“操记着袁本初最喜欢他那小儿子吧。”
“是。”郭嘉点头。
“看着吧,本初迟早要祸起萧墙。”
“另有密报传来,江东内乱,不过已被孙策压下去了。”
“狮儿难与争锋。”曹操负手,长吁一声,“江东有南越之地,可不是好平定的,孙策还得和他们掰扯几年。下令让陈登守好广陵便是。”
“真奇怪了,明明来信说孙策病的快死了,怎么这小子突然活蹦乱跳去平内乱去了。”
“你问操?”曹操抬抬眼皮。
“非也。”郭嘉忙颔首,谨慎道,“司空,再过几天便是慕尔忌日,司空可要亲自去拜祭?”
“眨眼就一年了。”曹操看向郭嘉,“奉孝也觉得慕尔已经……”
郭嘉捏紧袖里那封暗报,面不改色道,“去年四月十五夜里主簿府着大火,也有尸体为证,司空迟迟不让人为阮卿立碑,难道还要再自欺欺人么。”
“你说的不错……一年了,若活着早该寻到了……”
曹操想着哪怕恢复到与往昔一般模样的府邸却只得落锁无人居住,心中便隐隐作痛。他生活简朴,却愿意为看重的人一掷千金,重建一座在红尘里的世外桃源。只要那小团子能回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秀丽江山,想着许多斥候暗探的无功而返,终于不得已而妥协,口中轻轻飘出几个字,“立碑吧。”
“诺。”郭嘉行礼,“嘉告退。”
曹操怅然若失,愣愣挥手,“去吧。”
转头看着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亮光,他恍惚间又想起去岁在白马时接到阮卿身死的消息。那天也似今日这般温暖,可他却遍体生寒。
他不能亲自回许都一探真假,甚至不能有一丝异样。大战在即,军心不能乱。
如今再回想起那几个月同比曹军多了几倍不止的袁军相持,面对着随时断粮的困境与对未来的无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去的。
若那时阮卿在身边,他怕是要轻松许多。哪怕那小团子没什么本事,只要在身边,心里就安定。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阮卿的时候那小团子那么小一只,都还没张开,畏畏缩缩站在那里,傻得让人稀罕。
他费了那么多心血将阮卿养大,养的能坐镇三军雄兵,养的能领一州之牧,养的乖巧又善解人意。那是他亲手养大的,捧在手里疼的,比自己儿子费的心思还多,他怎么舍得就丢到深宫里去。
可惜那时他被袁绍怼的焦头烂额,没空去安慰那只小团子。而他俩的缘分,到底也到底止在一场大火里。
就该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
心中思量着事,手中便不断紧握,直到一阵刺痛将他惊醒。
食指原来被尖锐的簪子刺破了。鲜血一滴滴从伤口留下,滴在地上,好似忍在他心底早已干涸的泪水又重见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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