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于他,如子如徒,如下属,如伴侣。世人都道他曹孟德佻易无威重,狡诈多谋,一句“宁我负人,休人负我”能诛尽天下人心。他对阮卿用了几分真心,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慕尔……”曹操低唤一声,回答他的却是无边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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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堂屋,直到身后之人看不到自己,郭嘉才松了口气,迎面却遇到了前来商量事宜的荀彧。
“文若。”郭嘉笑着打招呼,却没像以前般扑上去。
“奉孝?”荀彧问道,“司空还在屋里么?”
“在……”郭嘉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荀彧察觉出异样,俊秀的眉微微皱起,“奉孝可有事?”
郭嘉紧紧盯了荀彧许久,才动了起来,从袖里取出那封暗报,“再有下次,嘉可瞒不住了。”
看到东西,荀彧心中了然,面不改色接过放收起来,口中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你简直是疯了。”郭嘉有些头疼的按住太阳穴,“你早嘉几年辅佐明公,更该知阮卿是明公最碰不得的逆鳞,明公恨不得把他当金枝玉叶养着,你怎敢……唉……”
荀彧垂眸,轻轻一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添了几分莫名的忧伤,“你我都清楚,今日之主公,已非昨日。阮卿留在此处,陛下难保安全。”
“那你就想着把阮卿丢出去?”郭嘉敛眉,“若被明公知道,后果远非你我能承受的。”
“将他丢出去未尝不是在护着他。”荀彧抬眸,眼中一如往日清澈文雅,他嘴角又挂上了得体的弧度,“倒是郭祭酒,替彧挡下此事,也不怕以后受牵连么?”
郭嘉嗤笑一声,狐狸眼又变回以往的亮晶晶,笑吟吟,他将手肘撑到荀彧肩上,姿态吊儿郎当,凑到对方耳边,慢悠悠道,“为了咱们荀令君,嘉自有嘉的计较。”
你为庙堂天子,你为当日故友所托,而我只为你。
——
“军医!你不是说这药服下去慕尔一会儿便能醒么?这都几个时辰了,他怎的还不醒!”
“这……按理说阮从事应该醒的…吴侯恕罪。”
虽然孙策这人美姿颜,好笑语,生性阔达,但毕竟是一方诸侯,也在战场上厮杀过,他这一瞪眼没几个人能受得住,卑微的军医果断跪了。
孙策,“……”跪跪跪,就知道跪,把这人叉出去拖死!
“慕尔伤势究竟如何?”
“阮从事…虽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但伤口长时间拖延,再加之这几天殚精竭虑,怕是已伤了元气,需得好好静养几天。”
阮卿刚醒就听自己耳朵根子边不停有人嗡嗡嗡,烦的不行。
“安静……”长时间的睡眠导致他声音又沙哑又低沉。
孙策被噎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一下扑到榻边低头看着阮卿,“可好些了?”
眼睛有些酸涩而眯着眼的阮卿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竟莫名看到这人身后好似安了条摇的欢快的大尾巴,“……”
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周瑜。孙策虽然也好看,但因为常年征战导致皮肤有点糙,还是周瑜那白净白净的脸皮更让人喜欢。
闭眼无奈叹口气,“谢吴侯记挂,卿睡了几日?”
废话,你就是命根子,能不记挂你么。
孙策一面起身挥挥手,示意军医上前,一面口中说,“自那日破城后你便昏过去,如今已是第五日。”
军医赶忙上前为阮卿把脉。
“此是何地?”阮卿问。
“诸暨城。”孙策答。
“……”
攻完城池安排完事不应该赶紧走了么,为什么要停留这么久,孙策带大军出征虽达不到日费万金但也耗费巨大,为什么还磨叽在这。阮卿面无表情的移动眼珠斜看向孙策。
孙策,“……”为什么我会感觉阮卿的眼神像在看败家子?
军医起身对孙策禀报道,“从事已无大碍,安心静养便是。”
“下去吧。”
孙策坐到榻前,伸手捂在阮卿额头上,“不烧了……”
阮卿看着眼前的孙策,恍惚想起多少年前的曹操也曾把手掌捂在他额头上,虽不漏声色,眼中的担忧却掩不住。
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上方的孙策,眼角却有泪落了下来。
主公,卿想你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孙策最怕看见人哭,他可没有周瑜的甜言蜜语,也没二弟孙权那顶好的性格,他哄人技术还不如家里那个能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幺妹孙仁。
“咳……”孙策尴尬的眨眨眼,“身上疼?”
“不疼了。”阮卿伸手握住从自己额头抬起的手掌。
孙策,“……!”
他想要将手抽回来,抬眼却见阮卿眼中的神情太过脆弱,仿佛一触即碎,原有的打算放弃,他便一动不动,任由阮卿扯着。
阮卿的手很软,很细,很长,比他印象中女孩儿的手还舒服漂亮。他想,在北方家中时,这个事事稳重的从事也是被家人疼着长大的吧。明明是坐在屋里安逸作画的命,却不得已跟着他南征北战,栉风沐雨。也算是受他连累。
一瞬间孙策也想到了父亲在世时的那段时光。
好半晌阮卿才眨眨眼回神,松手浅笑道,“是卿失礼了,吴侯勿怪。”
若非二人之间有生死结契,这江东吴侯想必才不会在意他的死活。让他握手许久,已算仁至义尽。
你眼里那失望是怎么回事?孙策看着阮卿的眼睛,扯扯嘴角,“无妨,慕尔客气。”
“吴侯打算何时搬师?”
“慕尔身体不便,可过几日……”
“不必顾念卿。”阮卿闭眼将头扭向里侧,沙哑着嗓子道,“大军在外,消耗巨大,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以免多生祸患。”
“既然如此,明日回军。”孙策掖了掖阮卿的被角起身,“慕尔先好生休息吧,策告辞。”
“吴侯慢走。”阮卿一张脸全陷在被子里,闷声道。
直到孙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小声抽泣起来。
就如孩子在外受伤总要哭闹着回家一般,他也想回去了。那人不在,江东虽好亦非吾乡。
作者有话要说:
荀彧干的事被校事府扒出来了,结果撞到郭嘉手里,给瞒下去了。
曹爹想阮卿了,被烧毁的阮府他又斥巨资给重建回来,对于阮卿死没死这个事,曹爹也很迷茫。阮卿之前丢的簪子被曹爹拿了
孙策也开始对阮卿有了怜惜之心。这感情线得慢慢走啊,孙策一个江东霸主,对阮卿这种的一见钟情也不大现实。
写完这些我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要罗里吧嗦给这章作个总结?
第22章
孙策对阮卿那算仁至义尽了,回去的时候找了辆马车,拉了阮卿一路。
“好无聊……”在马车里的阮卿啃完孙策塞进来的果子第一百零八次感叹的时候,马车停了。
“要休息了么?”阮卿撩起帘子往外看,只见车外旌旗林立,士兵有条不絮的行走,显然是自己的马车停了。
只见有人撩门帘走了进来坐到马车里。来人敲了敲车壁,马车继续行驶。
“三公子,你如何在此?”阮卿颇为诧异。
爬上车的正是孙策一母同胞的三弟。被人称做‘骁悍果烈,有兄策风。’
嗐,不就是说和孙策一样彪悍能打一武夫么。
孙坚有两个夫人,乃是一对姓吴的姐妹花。大吴夫人就是孙策的母亲,生了孙策,孙权,孙翊,孙匡四人。小吴夫人生了一男一女,男孩早夭,如今老五就是全家唯一的女孩孙仁。
傲娇又嘴硬的孙翊会承认是自家大哥看阮卿在车上无聊所以压榨两个亲弟弟,结果是他猜拳输了才被迫被塞进车来陪这个病殃殃的阮从事来闲聊的么?
答案是不可能,打死他都不会承认平时弯弓骑马被自家大哥夸许多遍的自己在划拳上从没有胜过老四的事实,他绝对不承认!
“啊。翊见从事无趣,便上来陪从事聊会。”孙翊尬笑。
阮卿先是面无表情的假装自己并未注意到孙翊那有些尴尬的表情,继而也挑眉做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三公子挂怀。”
“哈哈……”
“哈哈……”
两人尬笑中。
——
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在你放松的时候踹你一屁股。
“传令!改道!不回吴郡了,大军直奔皖城。”孙策努不可遏的下完令,立马有人去传示。
一旁拈棋目光淡淡扫着棋盘的周瑜头都不抬的无奈出声,“伯符,冷静。”
棋子落下发出一声清脆,他笑着看对面被孙策吓傻的阮卿,温和道,“慕尔,该你了。”
“嗯哦……”阮卿被叫回神来,他眼中的错愕化为平静,垂眸苦思冥想。
忽的一只宽大粗糙的手握住他的手,将他往棋盘上带去,“得在这。”
一子落定,奄奄一息的大龙徒然焕发生机。
“伯符。”周瑜头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局他都快赢了。
“谁让你不理策。”孙策高傲的挑眉,一副不讲理的模样。
周瑜两手一摊,“李术之事你已有对策,要瑜说何”
李术原先不过一方山贼,后依附孙策,孙策让他继续管理自己军队,并拜他为庐江太守。
后来他听孙策命令把曹操队里的扬州刺史严象给杀了。那时候曹操刚和袁绍掐起来,根本没空管,直接把刘馥丢了过来摆平。
没错,就是阮卿引荐的那个刘馥。
因给曹操添堵,阮卿对这个李术打心眼里不待见。
李术虽然归了孙策,但骨子里还是有野性,经过这次孙策重伤事件,眼间孙策南下。他,李术,反了。
反的彻底,反的猝不及防。反的在吴郡跟张昭那老头子蹲一起看家的孙权一看这么多人跟着亡叛急眼了。
急眼后的孙权很冷静,要求他扣留“亡叛”者。结果李术果然沉不住气,公开表示“有德见归,无德见叛,不应复还。”
这就差指着孙策骂了。孙权没法子,掌军大权在他哥手里握着呢,他干着急没用。于是一封急报给孙策送去了。
要不说孙权聪明,他十分清楚自己大哥这狗脾气,看见这事不打才怪。于是给孙策送信的时候,他又一封书信送到曹操那,把严象的锅扣到李术头上,又把李术黑的什么不是,彻底把敌方后路给断了。
而孙策这边一看信,果不其然下令改道往皖城浩浩荡荡杀过去。
见孙策脸色一瞬间的尬色,周瑜好笑道,“伯符觉得李术不过小小山贼,如何敢反”
孙策又愣了,半晌后目光阴沉下来,似覆上冰霜,“卿以为,是士族……”
听这话,阮卿眼神一动,细长白净手指拈着的黑棋缓缓放回,笑着起身,“卿想起来还有几件要紧公务未看,耽搁不得。这便先告辞了。”
下了半天棋也不见说什么公务。孙策与周瑜自然明白他这是在避嫌。
当下周瑜对阮卿好感又多了几分。
谁料孙策却长臂一揽,笑哈哈的压着阮卿一同坐下,“慕尔既入吾帐下,吾必视卿为心腹。慕尔但听无妨。”
周瑜一怔,若有所思看着与自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而这边阮卿低着头,感受周瑜询视的目光和孙策的重量,瞬觉自己万分煎熬。
我就想随便找个工作混口饭吃,谁料老板一个劲的要提拔我。我太难了。
孙策笑了几声后很快收住,眸中染上阴冷,他看向周瑜,问道,“公瑾以为,是何家”
周瑜低头把玩着光滑的棋子,看它在自己手指尖来回穿梭,他似在思量着什么,不肯轻易开口。
而孙策也不急着问,他看着周瑜,原本眼中的秋霜化去,暖的好似一池春水。
阮卿在江东待的时间不短了,不过他们这些政治的牵扯他并不熟悉,因此也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心里却在暗暗盘算,想着从这一路出征,报上来的数据来看,哪位,或者说是哪派将军更得器重。
帐内一时出现了诡异的寂静。
半晌后周瑜才长吁口气,一双温润似玉的眸子看向小霸王,“是哪家有何重要?伯符难不成还要夷其三族?现在应该想的是回去该如何安抚士族,拥戴你坐稳江东。”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卿觉得周瑜说完那句话后,身旁孙策气息一凌,他愕然看去,只见身侧的人咬紧了牙关,下颔绷出刀削般的凌厉线条。
有这么恨士家么?阮卿心中疑惑。曹操如今站稳脚跟有世家配合的关系。他也听曹操说过,当年刘表轻骑入荆州,从此坐稳荆州牧的位置,也是靠世家拥戴。
两者各取所需,有什么好抵触的
“公瑾……”孙策压低了声音,其中透出丝丝阴郁,“你该知道策在顾忌些什么……”
他在怕未来士族在江东独大。以致后最后不得不仰仗士家,落得个刘表现在的局面。
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让这些人指手画脚。
周瑜显然因孙策这顽固的思维也有些动怒了,他低哑道,“前有许贡遗祸,今有费栈,李术亡叛,伯符,你还要对士族打压到什么时候!只怕早晚酿成大祸!”
孙策满不在乎摆摆手,用最慵懒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他们若不怕,策自当斩下彼头,以祭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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