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孙策皱了下眉头,像是十分不满,“策与周瑜同被吴中呼为郎。为何到了慕尔这只偏心公瑾?”说着他还像模像样的叹息了一声,神色十分忧思。
阮卿薄唇微抿。
孙策瞧见了,一脸希翼的望向他,“慕尔要说什么?”
阮卿喉头动了动,孙策双手支在案上,上身微倾,“嗯?”
“因为,您没周郎好看。”
“咳。”孙策被呛了一口,他双臂一松,险些磕在案上。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阮卿,指了指自己的脸,指尖颤抖,“慕尔是说,策不好看?!”
阮卿垂眸,不置可否。沉默,又可以解释成默认。
看着孙策在座位上又铺白绢又磨墨的,阮卿咽了口唾沫。
这狗男人不会恼羞成怒要下诏砍了他吧。
只见孙策拿起笔,笔杆在修长的指间转了半圈,调到合适的位置,舔了舔砚台的墨,嘟囔着,“策得把公瑾叫回来瞧瞧,这公瑾能美到什么程度,让慕尔搁着策不看天天去想他!”
阮卿伸手,默默张了张嘴。
其实这倒也不必。
刚落笔写了一字,孙策似想到什么,抬头看向他,“既然慕尔压公瑾不会回来,那策便压公瑾会从柴桑赶回。若公瑾真的回来,愿赌服输,慕尔可要随策与公瑾一起去游湖啊。”
能不赌么……
“若周郎未赶回呢?”
知道孙策这狗男人想一出是一出,他已经不抱任何可以拒绝掉的希望了。和狗男人过招,他必须更出其不意,不能被带节奏。
果然,这话一出,孙策明显怔了一下,不待他得意,孙策又道,“那只好慕尔与策二人同去游湖了。”
噗……这是老血从嗓子眼里喷出的声音。
一时间阮卿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期盼周瑜回来还是该期盼对方不回来。
是他孟浪了,他的道行果然还是不够。
看着低头写的欢快的孙策,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现在再对孙策下毒还能来得及么?他想扶孙权上位。
————
物至于此,小得满盈。
江东,又迎来了一年一度,时长大约要连绵两个月的梅雨。
久居江东的人早已习惯了如此天气。而阮卿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无论在这生活了多久,都不能忍受这鬼天气。
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但太阳却依旧藏在浓重的乌云后面。天空阴郁,空气里含着着许多水汽,让人身上粘腻潮湿。
阮卿趴在自己办公屋子的窗棱上,懒洋洋的看着廊外的花圃,经过雨水的洗涤,这时的鲜花绿叶娇艳欲滴,让人眼前一亮,静置的水珠隐射着让人觉得郁闷的天地。
“呀,咱们阮从事头上长蘑菇了。”
刚从外面回来的鲁肃看见阮卿如此模样,调笑了一句。
“还长蘑菇,长霉点子才对。”他歪头,压着自己的小臂,有气无力的抱怨,“唉,南方好潮湿啊,为什么北方和南方都不能相互体谅对方一下,把这毛病都均均。”
他正抱怨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青黄的梅子。头顶传来鲁肃的声音,“吃个梅子,清爽清爽。”
他抬抬眼皮,见自己头顶鲁肃一张温厚含着笑的脸庞。
又深叹口气,他接过,“谢了。”然后往嘴里一咬,
“噗。”
含着这梅子他吐也不是,嚼也不是,眼眶里分泌出生理泪水,“好酸啊。”
“是么。”鲁肃奇怪的看了看手里还剩的几颗梅子,“这是方才在门口凌统那小子给的,不过也是,这估计是第一茬梅子,还没熟透,酸些也是应该的。”
“咳。”阮卿将梅子吐进手帕里包起来,“兄长你知道酸还让我试毒。啊呀,凌小郎是武将,他给你这梅子估计是让你煮酒喝啊。”
鲁肃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的也是。”
阮卿,“……”我他妈,就挺突然的。
“肃记着冬天的炉子还搁着,一会儿找出来给你煮酒喝。”鲁肃嘴里说着,往屋里去了。
“好,谢谢兄长。”阮卿眯着眼睛嚎了一句。
他又扒在窗棱上,头往外努力伸着,企图寻得一丝清凉的风。
没有,他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了,老天依旧不舍得赏他一阵风。
就在他兴致缺缺,想要收回屋的时候,忽然看到对面墙门上走过一个穿蓝衣服的少年来。
说少年也不对,人家都加冠了,起码得二十岁,只不过阮卿心里年龄大些,看见年轻的男子就觉得年纪小。
“嗯?”
他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少年。
少年身形挺拔修长,走在对面的长廊里,有芝兰玉树之感。
关键是那少年好看哎,生的皮肤白皙。阮卿靠着习武之人优越的视力还瞧见了对方的五官。
发若鸦羽,挽于白玉雕成的发冠内,眉似春日远山,型美而色中,一双眼是涟着暖意的桃花眼,让人恨不得醉死其中,唇薄,色殷红。
治所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美男子!!!
啊啊啊,他要爬墙头。周郎,别生气,实在是美色当前,这眼珠子他不听话啊。
少年行过长廊,从院子的另一扇门出去了。如一场春梦,消失不见。
阮卿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他回头,看见鲁肃正蹲在角落里捣鼓着那个炉子。
两下一对比,心里更难受了。
“兄长。”他转了下屁股,盘着腿,看向鲁肃。
“怎么了?”鲁肃抬头看了阮卿一眼,“别急,等肃打扫完。屋里还放了半坛酒,很快就好,不必出去沽了。”
“不是。”阮卿说,“我刚刚看见了一个少年,穿着蓝衣服,样貌好看极了。兄长知道吗?”
“少年……蓝衣服……”鲁肃把手里的帕子往炉子上一搭,思量了片刻,“吴侯这几日有意交好世家。
我回来的时候听凌小将军他们几个说吴侯召了陆家子陆逊今日进府。前几日刚行了加冠礼,样貌品行皆是拔尖。走这么咱们院子到吴侯那的确省不少路,你方才见到的,应该是他吧。”
陆逊……
阮卿默然半晌,忽的想起来这尊大神是谁,惊的眼睛瞪的像铜铃。
孙策这是,疯了?
当年攻取庐江,他把人家家给端了,这会又用陆家子。找死吗!!!
鲁肃看着阮卿的表情,大约猜到阮卿在想什么,于是嗤笑,“人死了,可活着的人也得活着不是?
吴侯在江东霸业日益巩固,若江东四旧族愿意辅佐,便是相辅相成,皆得好处。想来陆家也没必要为了之前怨恨,断送未来前程。”
阮卿听了轻轻点头。乱世大争,之前有战国为利益行,结盟之事分分合合,今日宿敌,明日便是朋友。天下大势都是如此,更不要提孙氏和江东世家了。
他见鲁肃又在捣鼓那个炉子了,于是问道,“兄长,你把那半坛酒放哪了?”
听鲁肃指了地方,他便起身要去拿,恰房门被人敲响,他只得半路拐去开门。
门外立着一个婢女。见阮卿开门了,她柔柔行礼,“老夫人请阮先生过去一趟。”
“?”阮卿心里泛起嘀咕。他和这吴夫人也不熟啊,怎么要叫他过去。
他回头,见屋里听见声音的鲁肃也起了身,眉头轻蹙。
他又问,“敢问,老夫人寻吾何事?”
“这奴婢不知了。”
他又回头,对鲁肃投去询问的目光。
鲁肃道,“老夫人既有事找你,你去便是,等回来这酒差不多也要煮上了。”
“那就让兄长辛劳了。”
第57章
阮卿出去,关了门。跟在婢女身后,不知转过几个弯,进了后宅,又走了一段路,就听到阮卿略觉得熟悉的屋子前。
这里他之前跟孙策来过。
婢女将他引进去。他就停在门口。
婢女绕过帷幕,轻轻说道,“老夫人,阮先生来了。”
于是阮卿就听到一阵极虚弱的声音,“请阮先生进来。”
那婢女又从里间出来,将阮卿引了进去。
绕过挂着帷幕的木柱,入目见一个绷着黄色薄纱,上绣祥云白鹤的镂空黄梨木屏风。
绕过屏风,就见一个瘦削苍老的夫人背靠锦被软垫,半坐起。
“老夫人。”阮卿忙板板正正行了一礼。
“阮先生。”吴夫人牵起干裂的嘴角,对阮卿笑着,她又对屋里的婢女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无我唤不得入内。”
随着婢女下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阮卿垂首静立,心里却暗暗琢磨起来,这老夫人到底要说什么。
“阮先生。”
吴夫人又唤了一句,将阮卿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忙抬头应道,“卿在。”
吴夫人和蔼笑着,“阮先生不必如此拘束,你曾救策儿,是我孙家恩人。阮先生请坐。”
阮卿忙颔首,坐到了床尾地上的席子上。
吴夫人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又说道,“策儿已同老身说了,此次他能想通,开始接受江东旧日世家,皆先生劝慰有方。”
阮卿忙微微弯腰,“老夫人眼中,此皆吴侯英明神武,卿才得以劝说。”
吴夫人轻轻摇头,“你不知,为这事,老身,公瑾劝过他多少次。若真有用,便不会有当年许贡之祸。”
见阮卿默默不语,吴夫人又说,“先生当日救得策儿一命,今时又可劝解策儿多年心结,老身又听闻,这几日策儿常召先生去身前请教,可见策儿对先生十分倚重。老身自知时日无多,日后策儿身边,便靠先生多加劝导费心了。”
“老夫人,您吉人天相,此次不过小小顽疾,定可安然无恙,何必说这不吉利的话。”阮卿垂眸,掩盖着自己眼中的毫无波澜。
吴夫人摇头,“此事老身心里明白,先生不必在劝慰。另外,老身还有一事恳求先生。”
恳求……
方才孙策的事已经说了,阮卿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事能值得吴夫人来恳求,但他好像有了分头绪,心跳略略加快起来。
“老夫人言重。卿不过一介臣子,有什么能值得老夫人来恳求的。”
“这件事,老身只能来恳求你。”吴夫人注视着一直垂眸的阮卿,说道,“老身恳求先生,与权儿,当断则断吧。”
事情被说出来,阮卿心里倒静了下来,他用鼻息轻笑一声,抬眸,看着吴夫人此刻精神不济,可因此事而坚定绝厉的目光。
“原来,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啊。”阮卿笑笑,“是二公子说的?还是,孙钱他们?”
他不认为这是吴夫人自己发现的,因为他回来这些时候,再也没见过孙权。
“是权儿。”吴夫人轻喘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权儿已加冠,却久无妻室,老身若过世,权儿又需守孝,因此老身便选好了一位姑娘,让他尽快成亲。
可他在知道这件事后来到老身身边,把你们的告诉了老身,还说什么为了你,要遣散妾室,终身不娶,简直胡闹。”
吴夫人气力不足,这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阮卿却很安静的听着,在对方说完后方道,“是那个徐氏姑娘?算是二公子表妹吧。”
吴夫人有些吃惊的看向阮卿,“你早就知道了?”
“也没多早。”阮卿微笑答着,“劝解吴侯那日,喝醉了酒,便留宿了吴侯府,第二日从婢子口中听说的。”
“那么早?”吴夫人有些不敢相信,“那这些日子,你还能按耐的住,不去找权儿?”
“卿找二公子有何用?”阮卿说,“二公子若有心,自会坚持。若无心,岂是卿能挡住的?”
“老身倒未想到,阮先生竟如此通透沉着,怪不得能劝住策儿。”
阮卿嗤笑一声,“老夫人谬赞了。只是这事,在二公子,不在我。卿无长辈牵挂。二公子若退,卿也自退,二公子若进,卿又何敢做逃兵。”
“你明知权儿放不下你,不然老身今日又何必同你说这事。”
吴夫人说,“你说的对,你无父母牵挂。可权儿是吴侯府二公子,他是吴侯的弟弟,他的一言一行都为江东文武所注视。
他若与男子结契,介时文武百官如何看待?策儿又立于何地?权儿又立于何地?我孙氏满门又立于何地?你既心悦权儿,又怎忍心不为他着想。”
阮卿心里一颤,他脸上却带着冷漠,轻挑眉梢,“这与我何关?我只要我快活。何须别人质啄。”
吴夫人大约未想到阮卿会这样,气的剧烈咳嗽起来。
阮卿一面缓缓起身,一面说着,“老夫人,我们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要走的路,您还是养好病才是正经。”
他无视吴夫人看向自己红通的眼睛,高声喊道,“快来人啊,老夫人又咳血了。快请大夫!”
身后屋里乱糟糟一团,他拽住从他身旁要经过的侍女,“二公子呢?”
“回从事。”婢女说道,“正在后花园和徐女君说话呢。”
“哦。”他又问,“后花园怎么走?”
————
空气中的闷热潮湿裹的人难受,天色愈发暗沉了,乌云漠漠挤在一起,不见半点光亮,大约一会又有雨点要落下。
后花园的花草在这闷湿里仿佛也变得恹恹的,小道上铺镶着鹅卵石,透过柔软的鞋底,力度让人感到舒适。阮卿这才心情好些。
48/156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