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下了定论时,床上的吴夫人仿佛是为了认证他的定论,剧烈咳嗽起来,往床外这一侧翻去。
不好。阮卿目光一凌。
身后俩兄弟也往几步上前,“母亲!”
阮卿眼疾手快,忙伸出手臂,一下蹿出坐到床边,将吴夫人轻轻托起,让她更省力的趴在自己腿上。随着吴国太的剧烈咳嗽,有鲜血溅到他膝盖处的衣服上。
“没事没事。”阮卿一面轻扶吴夫人背部为她顺气,一面安抚急着要扑上来的兄弟俩,“咳出来就好了,不然老人家被一口血呛住气管就不好了。”
随着他说话,吴夫人又在他衣服上咳出几口血来。
直到吴夫人咳完了,他才又将吴夫人扶回床上。站了起来。
彼时他下摆染了一大片血迹,连细腻洁白的手上也被溅上了不少。可他淡定的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没有因为温热的血迹沾染干净的衣衫而不悦,也没有因为是血直触皮肤而产生恐惧。
他冷静的好像一个杀手。
“权先带先生去换衣服吧。”孙权说。
阮卿点点头,身后还跟了一个孙策。
他们拐到了另一个房间。
孙权让下人去取衣服了。
阮卿垂眸,静静的,在躬身在他面前的婢女手里端着的水盆里洗完了手,再将手擦净。
直到下人退下,屋里只盛他们三人时,他才说,“我相信吴侯府请的大夫已经尽了全力。”
听阮卿这么说,兄弟二人心里仿佛明白些什么。
孙权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沙哑着声音问道,“没办法了么?”
阮卿遗憾的摇摇头。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在他曾经生活的那个那么先进的时代里都没有完全治愈癌症的办法,更何况是现在。
他现在只是人,还不是神。
孙权有些崩溃,他曾经璀璨的如世界绝色的碧色眼眸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崩塌。
迟迟不说话的孙策开口,不过他声音也哑的可以,“还有多久?”
“吴侯心里已经明白。又何必再问卿。”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取来衣服的下人。
“这是权少时穿过的衣服,体型应与先生差不了多少,先生先将就着穿吧。”孙权从婢女取过托盘。亲自递到阮卿面前。
在章安时他和孙权同床共枕,也穿过孙权的衣服,不过皆是宽松无比,孙权知道他穿多大的衣服也不奇怪。
不过他现在穿的型号的衣服竟然是孙权少时穿的,莫名打击人。
“好。”阮卿接过衣服,然后疑惑的看向孙策。
孙策恍然回神,这时候他没心情再同阮卿嬉皮笑脸,只是淡淡道,“策先出去。”
他走了两步,发现孙权还站在那里,于是伸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胳膊。
孙权这才反应过来,随孙策一起出去。
将孙权的衣服套在身上,阮卿静思了片刻。
可能……长得高,长得壮这个事情,真的是需要先天条件的。
这衣服穿到他身上猛看一眼也瞧不出来什么,只有他这个穿着的才明白。臂膀腰身处都有些宽松。
没办法,他骨架的确比孙权小。哪怕他们身形相仿的时候他还是不如孙权。
打开门的时候,只剩孙权一人在等着他。
“大兄先去母亲那了,权送先生回去。”
“好。”
二人又是一起并肩而行,只是却没有在章安那时候的轻松感觉。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发生,让孙权一时也无法将阮卿引见给吴夫人了。
“生老病死,皆有定数……这些日子好好陪在老夫人身边吧。”
阮卿看着孙权的样子,对方还是和平时一般,可他感觉的出,对方藏在这平常下的哀伤。
他伸手,想要牵住孙权的手以做安抚,可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吴郡吴侯府,于是在指尖将要碰到对方手掌的最后一霎落了下来。如普通君臣,普通朋友一般,继续与对方一起走着,走着这长长的道路。
孙权并不回答他。
二人一直沉默着,直到停在阮宅时,孙权才伸手,一把紧紧抱住阮卿,将脸,埋进对方颈窝里,如被丢弃,再无归路的小狼,弥漫着浓重的哀伤。
阮卿并不说话,他扬着头,看着上方湛蓝的天空,一手环着对方的腰,以后缓缓抚着对方的后背。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对方。
他也难过,但这并不是在对吴夫人难过,而是在为孙权感到心疼。
这世间没有谁,没有任何事,是可以感同身受。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对方身边。
“先生。”孙权闷闷的出声。
他觉出对方张口的热气都扑在他最薄弱的皮肤上,一阵滚烫,就好像对方那未滴落的眼泪。
孙权说,“不论何时,权爱慕先生之心,从未变过。”
阮卿心中一动,他好像从孙权的话里明白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这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最好时刻。
他扬起嘴角,温柔回应着,“卿知道,卿对仲谋之心,亦从未变过……无论何事,卿都陪着权儿。”
孙权搂着他身体的手臂又缩紧了,勒的他几乎要喘不过起来。
他听到,孙权洒在他皮肤上的气息,带着轻微的颤抖。
脖子上一团湿热。他一时不知道,这是孙权呼出的气息,还是,孙权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卷的大纲还没搞完T﹏T。没有大纲估计更文速度会慢一点,然后……可能也会兵荒马乱一些。
本卷名字就先暂定吧,我没提前准备,关键是我没想到我上一卷有了大纲能干那么快。
这卷我尽量让剧情快一点。尽快让阮卿去见曹霸霸。
我也想让阮卿去见曹霸霸啊,我也想曹霸霸啦T﹏T
第55章
回来第二天阮卿就被难住了。
他是夜猫子,晚上脑子高速运转,因此他在章安这一年晚上熬到三更半夜,半天睡到日上三竿。
突然回了吴郡,有了体制,他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
孙策这个狗男人,他跟他们孙家二郎出去辛勤一年,回来连一天假期也不说给他。还得按时上下班。
啊!!!!
气疯了。
在被窝里眯着眼骂了孙策这个狗男人半天,阮卿才慢慢悠悠起床。
他床榻边是枯荣的窝。
也不知道枯荣是吃了耗子药还是怎么的,起的齁早,天天在他床边哼唧叫着让他去开门放它出去撒欢。
晚上把它放别的屋还不愿意,逮住个机会就得挤他屋里来。
一个两个狗崽子,都不让他省心。
阮卿骂骂咧咧的起床,先开了门,把枯荣放了出去,然后才回去换衣服,洗漱完,拽上大门去上班。
不吃饭了,他辟谷能撑个五六天。有这吃饭的时间多睡一会儿不香么。
一路到了治所。他先去张昭老头子那报道。
啊啊啊啊啊!!!!
更生气了。他一点都不想见那老头子。
轻轻叩门,直到屋里传出声音后他才推门进去。
抬眼就看见张昭那张长满褶子的老脸。阮卿想哭。
“长史。”他板板正正行了一礼,不断期望张昭这老头子能快点训话,训完早让他走。
“嗯。”
大约是这一年他在章安办的好事张昭都听说了,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总之一席话下来张昭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生冷,但看向他的目光倒是和缓了不少。
然后他全须全尾的从屋子里出来,整个人都还有些蒙的就回了自己原来在的办公场所。
进门,鲁肃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他正奋笔疾书些什么,听见声音也不抬头,只是说,“批改完的已放到案上了,你取走便是。”
阮卿不出声,默默蹲到案前托着下巴打量着正专心致志的鲁肃。
鲁肃半天没听见声响,感到疑惑,终于舍得抬起头来,入眼就是阮卿那张年轻的脸庞。
“回来了。”
“为什么看到卿回来,子敬兄长一点都不激动。”阮卿往后一仰,坐到地上。
鲁肃笑着,将案上的东西叠到一旁,回身,从身后取用粗布包裹的东西,放到案头,轻轻说道,“吃吧。”
又是鲁肃母亲做的咸味的小圆饼。
阮卿眼中一亮,撕下一口塞进嘴里,“兄长怎知卿未用早食。”他似想到什么,“原来兄长早知卿要回来啊。”
“先前吴侯出兵讨伐黄祖。未料老夫人病重,于是匆匆回兵。肃想,既然吴侯都赶回来了,想必少将军也要回来了。于是算着日子,你大约会这几天回府中。”
阮卿嚼着东西的腮帮子顿住,“兄长,你这是算好了吴侯不会给卿休息的时间啊。”
鲁肃笑着摇摇头,“你走的这些日子,你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着。有人为吴侯引荐人才,吴侯却一直未将从事之位许出去。”
这孙策想干嘛?阮卿心里泛起了嘀咕。
他一直以为在孙策心里他是个想甩却不能甩掉的包袱。没想到孙策还愿意帮他留着位置。这是在信任他的能力么?这狗男人也没他想得那么差劲呀。
这么想着,阮卿心里好受了些,看来以后对这狗男人的态度应该和缓些了。
“吴侯估计要烦死黄祖了。”他忽然转换了话题,如闲聊般玩笑道,“区区一个江夏黄祖,阻碍了吴侯想要进取的脚步。还偏偏打一次两次的打不掉。这次一耽搁,估计又要一年不能动兵……”
他忽然脑子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最后一句话的气息渐渐落下来。低头默默嚼着饼,努力装死。
有国丧,不易动兵。
鲁肃也隐约听到吴夫人病重的消息。他听阮卿这么说,眼神变得鬼神莫测起来,“你……去过后府了?”
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手里的一块面食已经抵在唇边等着了。阮卿微不可查的点头,“嗯……”
“府中不少人不满吴侯对你的做派,这种话,你还是少说吧,让有心人听见,不是耍的。”鲁肃提点道。
“卿知道了。”他抬起头尴尬的笑了笑,“卿去,收拾公务了。”
案上堆了一堆的竹简白绢。他愕然看向鲁肃,嚎叫一声,“怎么会那么多!”
“你不在的日子都是肃在帮你批改,这几日刚收兵回来,太忙,你又快要回来。肃只挑着要紧的批了,不要紧的等你回来处理。”
阮卿,“……”好吧,这没毛病,毕竟鲁肃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他坐到案前,一脸生无可恋。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这一忙就是许久,直到鲁肃的声音响起,他才从竹简堆里抬起头。脖子嘎巴嘎巴的响,有要断掉的错觉。
“回去么?”鲁肃问。
阮卿看了看窗外天色,到下班的时间了啊,中午他都没休息。
“不了。我再待会儿。”
鲁肃拿起滚落在脚边的一卷竹简看了两眼,又看了看案桌周围散落的一圈已被阮卿批改完的公务。
“肃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这些事不需今日全部做完。”
“好。”阮卿揉着后颈,眯眼笑着,一脸温和。
直到鲁肃离开,他才站了起来,伸伸懒腰,脊梁骨响了几声后身体轻松了许多,他长叹口气,站到窗前瞭望着。
天气越来越暖和,天色晚的时间也往后推迟,这会儿火烧云还没上来。
窗外就是长廊,廊外是一个花圃。
以前鲁肃还经常往那里面浇水侍弄,这导致他们门前这一片比别的地方的都要好。
这时节已经有蝴蝶了,几只在花圃里飞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域的原因,他总感觉这的蝴蝶比北方的个头大,还要艳丽好多。
就在他出神时,眼前一暗,他抬抬眸,就瞧见孙策这个狗男人。
孙策大约是顺着长廊从一侧走来的,他在屋里,所以未看到孙策来时的身影。
他刚想回头给这人个闭门羹,但想到鲁肃的话,于是安奈了下来,微笑说道,“吴侯何故来此?”
孙策诧异极了,他眉梢一挑,十分夸张的吃惊道,“慕尔今天竟然舍得主动跟策打招呼,难得难得。”
阮卿,“……”我打你个头,我打你个头,你瞅瞅你那欠揍的样子,周瑜是怎么受得了你这发笑,十几年没和你断交的。
他白了孙策一眼,转身走进屋里,打算不理这狗男人。
“慕尔这是见到策激动的要背身哭泣吗?”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原来是孙策撑着窗棱,抬腿越过了这道,一下跳了进来。
阮卿抬眼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狗男人,额前青筋跳了两下,“吴侯今时几岁了,还要跳窗?”
孙策弯了弯腰,与他平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带着吟吟笑意,似比金乌的那团火光还要灼热明亮,他如还未经世间风霜吹打过的少年郎,夸姣清朗。
“慕尔觉得策几岁,策便是几岁。可好?”
“哼。”阮卿冷笑一声,“不好。”
他知道他不能怼孙策,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孙策整张贱兮兮的笑,他就止不住想怼。
他倒也想对对方态度缓和些,毕竟他现在还在人家手底下打工,可他一有这个念头,脑子里就想起前年孙策是如何要埋没他才能的。这么一想,他对孙策更没好气了。
孙策的脸色一僵,满脸受伤的神情,“慕尔好无情。”
我呸!
阮卿心里狠狠啐了一口,问道,“吴侯若无事,卿要收拾回家了。”
“谁说策无事。”孙策在阮卿的洗耳恭听的表情里说道,“慕尔随权地外出一年,甚是辛劳,今特备宴席,算是为慕尔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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