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块巨大的假山,他就见到了这条蜿蜒小路的尽头。一座凉亭。瓦片飞檐,雕杆围拥,十分雅致。
小亭里有几人,坐着的那两人里,阮卿瞧出一人是孙权,另一人是个姑娘,大约就是徐氏女了。周围还立了几个仆人。
孙权同那姑娘大约聊的还不错,二人脸上带着笑意。
阮卿知道,孙权稳重,长于交际,不然也没法拉拢章安世家。
随着他从假山后转出,亭里的孙权大约注意到了,往他着看来,看清是他后欣喜的站起身来,也不顾身旁的人,直接向他大步走来。
“先生怎么来了?”孙权碧色的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脸上的笑容溢于言表。
“卿如何来不得。”阮卿仰头,微笑着对孙权道,又看向亭中已站起的姑娘,“有客人在,仲谋如何好撇下客人。”
“是。”孙权凑到阮卿面前,“先生稍等。”然后又跑回亭里,不知道对那姑娘说了什么。
徐氏女微微点头,又对孙权纳了一礼,领下人离开。
他二人擦肩时,徐氏女透露着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过转瞬即逝,徐氏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上。
孙权又跑到他面前,先是张开手臂,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撞的他一个踉跄。
在他被勒的快要断气时才松开手臂,双手按在他肩上,急切的巡视打量着他身上,“先生瘦了,定是大兄又难为先生了。”
“胡说。吴侯怎会为难我。”
阮卿温和笑着,拍掉孙权挂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后抬头看向孙权,仔细看着对方的眉梢,眼角,每一处五官。贪婪又留恋。
“怎么了。”顶着阮卿如此目光,孙权脸色还正常,耳尖却爬上了红晕。
“仲谋。”阮卿说,“我们到此为止吧。”
“什,什么?”孙权眨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老夫人刚才找过我了。”阮卿说。
孙权明白了过来,他捧住阮卿肩膀,不知该如何说,“你,你都知道了。”
阮卿点点头,“二公子,我们结束吧。”
孙权扬起嘴角,笑的有些艰难,“先生,是在说笑么?”
阮卿收起了脸上的温和,面无表情看着他,“你看我像在开玩笑么。”
“先生。”孙权有些慌了,“这件事是母亲安排的,并非权所愿,先生再等等,权会处理好。”
“你如何处理好?”阮卿推开,注视着他,只是这目光里再无往日半分温情,“我真没想到,最后你的婚期竟然是我从下人嘴里问出来的。
你所说的办法,就是瞒着我,成了亲,两不相知?这又能瞒到几时呢?孙权,我是个男人,没到需要被人藏着掖着的地步。”
“不,权不是这个意思。”孙权他慌忙解释,“母亲身体不好,权将事情告诉她便刺激的她吐了好几口血出来,权,权只是想等母亲好些了再……”
“所以你便想先成亲?稳住老夫人,稳住徐家,稳住我,对么?”
阮卿看着孙权,忽然笑了起来,“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表情,你做得很对。老夫人养你,徐家联姻辅佐你。我是吴侯的属官,最后能陪你走下来的绝对不是我。”
他伸手,摸摸孙权的脸,“你这件事做得很对,不需要再瞒我。我挡着你的路了,我得让路啊。”
“不……”孙权觉得嗓子发涩的难受,他眼圈红了起来,一把抱住阮卿,紧紧的抱着,恨不得塞进骨头里,“先生,权并非有意瞒你,你别走,别走。”
阮卿轻轻叹了口气,抚着男人的后背,“老夫人临终前,就这一个愿望,她既是你母亲,你又怎可不孝。你若成婚,你我还有联系,便是对不起徐家姑娘,如此不忠。二公子,你是要往上走的人……”
话说着,阮卿尝到了咸味,伸出舌头舔了舔,原来是他哭了。原来,他也会哭啊。
他之前只将决定权放在了孙权身上,但吴夫人说得对。
他是个孤单无依靠的人,流落到了江东,原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生。今幸得孙权如此看重,得章安相依相知,正因如此,他又怎能不为孙权考虑。
反正,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没理由,再害了前途荣光的孙权。
“我知道,你想先稳住老夫人,娶了徐氏女,又不忍抛弃我。”他闭眼,眼泪簌簌落下,顺着脸颊,不知落在谁的衣襟上。
他狠心,用最直白的话,最犀利的话,说出了孙权的打算。
“你想先成婚,我躲在暗处,和你继续这样。可我不愿的,我也是个男人,为什么永远都是我在退让。二公子,我真的让倦了。放过我吧……”
“不……”
阮卿睁眼,咬紧牙,用力一推孙权。这下他使了全力,比他高壮好多的孙权竟被推了个踉跄。
他看到孙权的眼眶红了,可那又怎么办呢?眼泪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那你有办法不管老夫人?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你成亲,对你好处最大,也可杜绝所有未来要面对的困难。
孙权啊,从章安回来,回到这个你是江东少将军,我是吴郡从事地方的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可能继续走下去了。”
“那先生真的能狠下心,什么都忘记么?”孙权声音沙哑,不甘的问,“先生说过,纹在身上的文字,除了剔除皮肉,这辈子都不可能消失。”
“是啊,是啊。”阮卿吸吸鼻子,抬头看了看这让人心烦的天空,然后猛然拔下冠上发簪,插.进血肉里。
这时节穿的单薄,几乎没有任何阻力,这发簪就刺进血肉里。
阮卿双眉紧蹙,紧咬下唇,在刺紧的那一瞬间就向下划去,下了决心要把这字毁去。
“先生!”孙权瞪大了眼睛,仿佛全身血液都被凝固住。他看到阮卿在冲他笑,笑的凄惨,可眼里的狠,比谁都决然。
这不对,明明先生最温软平和不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连血肉里的字都要毁去,阮卿这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他上前想要碰碰阮卿,却被阮卿一把推开了。
阮卿看着呆愣不知所措的孙权,双目赤红含着泪水,却满眼嫌恶,他一字一句说道,“我真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打算。孙权,你让我恶心。”
孙权大约未想到阮卿能说出这句话,他怔住了,不可置信,又失魂落魄的看向阮卿。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之间,不该如此的。
阮卿说完,便抛下怔在原地的孙权,踉跄着往回走去。手掌捂在伤口上,鲜血却抑制不住的在指尖涌出。
他眼眶一阵阵发热,脸上不断划过冰凉的液体。
他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真正相互爱慕的两个人不应该如此么?若真相互有情,又怎会能容下旁人?
可为什么曹操如此,连孙权也如此,是他错了么?也许这么荒唐的念头,他就不该生出。
狼狈的行过小道。绕过假山,他停在原地,朦胧的泪眼里透出警惕,“是你?”
孙策不做他答,只是上前几步,看着他肩膀血流不止的伤口,低声问道,“疼么。”
阮卿警觉的后退两步,岂料孙策仿佛发觉了他的打算,一步上前,弯腰将他横抱起。
“你!”阮卿骇然看着孙策。
岂料孙策低头,脸上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阮先生,你若是再动,跌倒了可不能怪策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了,再进行新的恋爱。不然我怕被查啊啊啊T﹏T
咱这顶多算渣,不能算n吧
第58章
阮卿索性就把脸埋进了孙策胸膛里,眼眶里涌出的泪珠尽数都被对方的衣襟吸收。
孙策觉处自己胸前一片湿濡。
沿路自然会遇到下人,不过阮卿将脸藏着,下人倒也不知道孙策抱的是谁,只能行过礼后探询的望着孙策高大挺直的背影。
孙策将阮卿带到了自己的寝室内,小心将人搁在榻上。
他见阮卿一边袖子染了湿漉漉的殷红,眉头轻皱,便要让人去请大夫。
“来……”他只吐了一个字,袖角就被人紧紧拽住。
阮卿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低头去看自己,于是红着眼眶无声摇摇头,脆弱的好像一只红眼珠的白兔,软软一团,没有任何棱角,和平日扎他一手刺的刺猬模样截然不同。
阮卿生的细眉鹿眼,一副小公子的模样,如今这姿态,孙策竟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顺眼,他。
他的眉梢微微松动,蹲到阮卿面前,用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声音哄着,“乖,就请大夫来给你包扎一下,有策在,不会有人乱说什么。”
阮卿抬抬眼,怯怯的看着他,依旧摇头。
孙策见阮卿如此坚持,不得已而放弃,“好吧,你的伤终归要处理一下。”
听孙策这么说,他才松开了手,见孙策起身,去书架上取下一个刷着红漆黑纹的小箱子。
“策这里有金疮药,想来应该有用。”
孙策又单膝跪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肩膀上依旧停在肉中的簪子,“要剪下来袖子,将这东西要□□。”
“可以不剪么。”阮卿小声问,他不想将这块地方的伤口给别人看。
“不行。”孙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将簪子拔出,肯定又要流血,介时衣服粘在伤口上就不好了。”
见孙策神情正色,不似玩笑,阮卿只得点头答应。
孙策动作流畅利索,剪衣,拔簪,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阮卿看着单膝跪在身边为他包扎的孙策,若有所思,忽然问了句,“吴侯做这事,倒是熟练的很。”
嗤笑一声,孙策并不抬头,他一边忙着手里,一边说,“初出举兵,医师缺少,这种伤总要学着自己处理。”
阮卿微微歪头,专注的看着孙策俊逸的侧脸,“名震江东的小霸王也会受伤么?”
“如何不会?策也不过肉.体凡胎,久在沙场,总会受伤。”
说着,他放下双手,抬头看向阮卿,“好了,这几日你小心些,若担心府中有人议论,回去后再另找大夫去看吧。”
“多谢。”他看着孙策片刻,对方迟迟未开口说话,只是低头收拾着药物。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忽然又问,“吴侯……就没什么话要问卿么?”
孙策微微侧头,露出男儿冷硬的颔线,他将药箱又放回了原处,“你希望策问么?”说着,他回过身,向他走来。
阮卿一怔,他抬头,看着要高自己许多的孙策。对方站在坐着的他面前,就如一个小塔,将大片阴霾都投在了他身上。
“你都听到了。”他又垂了头,神情淡漠。
孙策看着阮卿,不觉薄唇微抿,神情复杂,半晌后他把右手伸到了阮卿面前。
阮卿不解其意。
孙策又单膝跪下,与阮卿平视,“卿看到了么?”
“看到什么?”
“策问过不少道士,他们说,这是生死契。是枷锁。”
孙策说着,淡淡笑了声,似有不屑,“如今,策偏要说,这是红鸾星动,是老天赐予。不然,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卿卿怎会从北方千里赴吴,救了策,为策,平抚山越,劝策,接纳世家。”
阮卿,我孙策征战多年,只知生死有命,不信鬼神,可自你之后,我愿在江东留道士一席之地,从此再看庙宇中神座,无一是你,也无一不是你。
阮卿不知孙策所想,他只是看着男人手掌上的那颗痣,其艳如血。
时间万事万物的定义,都是人强行附加的,开始,男人恨这痣恨的心烦,如今,却又说出来这花样来。
他轻嗤一声。
说的好听,既坐到江东吴侯,又怎会再动这种感性的心思,所说这些,想来,无非是要哄的他继续安心卖命吧。毕竟,单靠孙权,已经留不住他了。
“不要再叫我卿卿。”他冷淡说着,“这不是给你叫的。”
“不是给策?难道是给权弟么?”孙策玩笑着。
“也不是给他叫的,他没这样叫过我。”
“那要叫你什么?”孙策一双琥珀色的美目弯起,在这阴霾潮湿的天气里,仿佛藏着无数三月温暖明亮的艳阳。
“你我这关系,叫慕尔未免太生疏。卿卿你又不愿意,那叫什么?”孙策眉梢一挑,“叫卿儿,就叫卿儿。”
说完,他又卿儿卿儿叫了两声。开始还好好的,一字一字的叫,后来就是一下子从嘴皮里秃噜出来,乍一听,好像是,‘情儿,情儿。’
阮卿眼中愈发淡漠,“卿与吴侯,只是君臣,未有其他。”
“好好。”孙策说,“卿儿既不愿意,那以后私底下就这么叫着。”
阮卿白了他一眼,将头扭向一边。
孙策笑着轻叹一声,“给你起这名字的人,一定很疼你吧。卿本是君王唤臣下之称。却又给你起字慕尔,倾慕汝尔。让别人叫你名字时,满是怜惜。”
“名字虽好,却满是柔媚之气,非是男儿。若非……”
卿卿。阮卿一下又想起曹操凑在他耳边这么唤他时,眼中罕见的柔悯。
“若非什么?”孙策问
阮卿眨眼回神,“若非长者赐予,卿早就换了。”
“那策该好好谢谢这位长辈。”孙策在阮卿疑问的目光中说,“这样,卿是你,情儿也是你。”
臣子是你,情人也是你。
阮卿听懂了其中意思,忍不住冷笑一声。这个孙策,总是面热心狠。心里想着一二分好,嘴上恨不得说七八分。不然若真如面上这样赤热,如何震慑麾下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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