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灵月关窗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道,“我大姐有孕了,我娘上个月去了曲阳,她第一个孩子没了,第二个养到不到一岁也没立住,我娘不放心,这次非要自己看着。”
她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递给苏络,“我爹忙得很,十天有六天住在衙门,家里就我一个,放心吧。”
苏络不知道是让她放心,她爹娘都不在家,所以不去拜见也不会失礼,还是放心接下来说的话不会被别人听到,亦或是放心柳灵月已经不再需要这家里有父母的存在!
显然这是个深究不得的问题,苏络吃了口茶,心说至少茶还是八分烫的。
柳灵月在一旁坐下,没再提这些琐事。
“说正事吧,近来有传言说先生盗用前线军需筹办学堂,上个月的时候,黄寥发现了有人趁着月黑风高,将一大袋官银埋在了先生屋后的林子里,黄家的护卫悄悄跟了上去,发现这人是听从一个有京城口音的人的安排,这件事在学生之间私下传开了,不过先生身体不好,没敢让他操心,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看见你们出现在学堂的时候那么戒备。”
苏络皱眉,“盗用军需?仗不是已经打完了吗?”
献州离南楚近,大军驻扎之地离此虽然算不上近,可也不远就是了,可就算住在军营边上,那军需粮草银钱也不是说偷就能偷的啊,更别说陶先生一介读书人,年岁又已高,难不成那连破南楚六城的大梁军队会连一个老人都挡不住?
苏络自觉听了个笑话,荒谬的不知说什么好,转而又想起,是啊,仗打完了,所以自然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可内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柳灵月正色道,“无论如何,那些人想要陷害先生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所以他们今日过激了些,你别和他们计较。”
苏络话到嘴边,想起了顾南父亲在客栈时的异样,心说先生可未必不知自己境况,顾大人此行,十有八九是特意为此事。
她犹豫了片刻,“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和那些人真的有关系吗?”
柳灵月耸肩,“没办法,那两个人的法子都不好使,戏你也不听、枣你也不吃,只能换我来坦白了。”
苏络却摇头,“我们只在此逗留十日,你们要是怀疑,悄悄叫人看着我们就是了,没必要把这些透露给我,凭添风险。”她盯着柳灵月眼睛笃定道,“你们要我们帮忙。为什么?在这献州,以那位黄公子的身份都做不了的事,我们又怎么可能帮得上忙?
“我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你不答应帮忙,我没办法告诉你别的。”
这熟悉的逻辑苏络无奈失笑,“我若真要陷害先生,知道你方才说的话就已经足够了。”
“我知道。”柳灵月道,“我信你,可我要你的承诺。”
苏络一时没反应过来。
被人无端信任的感觉,让她心口痒痒的。
一别数年,当年那个还有些咋咋呼呼做着英雄梦的小姑娘沉稳了下来,带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天真——
一如她当年被父母惩戒、被长姐指责,却还是执拗的想要抢亲的时候。
她觉得她大姐的余生不该那样,所谓的喜欢也不该是这样。
于是一腔的欢喜和偏爱曾经毫无保留、毫无忌惮的捧在她大姐面前,被人打掉后又小心翼翼的自己塞回胸口,一藏数年,现在因为陶先生的事,她又愿意掏出来,这次是小心的、谨慎的、带着年轻人的希冀与试探。
苏络又从她身上找到了之前那个求她帮忙抢亲的小姑娘的影子,陶先生必然是她心中很重要的人,苏络想。
“你放心吧,我没说不帮,我能做到的,必然尽力。
可这只是我的决定,他们两个如何抉择不包含在内,不管他们怎么决定,我不希望你那些朋友对他们再使什么威逼利诱。”
苏络是习惯了有什么事都先预想最差的结果的,宝华寺变故之后,她觉得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一死百了,卫家堡变故生事之后,她又觉得最差的不过是一个人一死百了。
现在,她倒是觉得身边没人的时候,死的才能安心几分,而顾南还有他父亲,韩岁欢还有她祖父。
她嘛,没那个牵挂,至于这条命,许是总有系统那倒计时在提醒,苏络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久而久之的也就脱敏了,做起什么也没那么多顾虑。
不过这次显然是她想的太多,柳灵月请她帮的忙,不会丢命,只会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节日快乐,祝暴富、祝发财、祝心想事成
第62章 计划
酒楼这边,苏络的离开并没有让黄寥和沈渠的计划进行的更顺利一些,顾南冷静的令人发指,言语间的漏洞在他面前几乎就是宣纸上的墨点,而且他更没有商量的余地,至于韩岁欢,嬉皮笑脸的戳人肺管子,混不吝起来比地痞还像流氓,这两个人
沈渠叹口气揪着左手红绳上的吊坠,终于将那两位送走,他看了眼黄寥,“没事,最起码证明你挑的软柿子的眼光还是准的,早知道我就和那个苏络单独聊去了,这两个人可真难缠。”
黄寥白他一眼,嫌弃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你这安慰”
“怎么?”
“聊胜于无吧。”黄寥阖了眼,双手环胸靠在椅子上,桌下的双腿搭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桌子腿。
节奏时快时慢,听起来,像是当下时兴的一首小令的调子。
沈渠瞧着小二撤了碗筷又上了壶茶,门被关上的时候他凑到黄寥身边问道,“哎,就算抓住了接头的人,咱们也不敢保证他们下一次会不会再使什么阴招,这法子只能拖一时,你知道的吧?”
黄寥眼也不睁,“不拖就连这一时都没有了,你知道的吧?”
沈渠被噎了一嘴,终于理解了方才苏络故意学着黄寥的语气说话时,他心里有多憋屈。
沈渠支起了一条腿,愤愤不平道,“我就是气,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派着人见天儿的守了小半年,到头来也只能拖一拖!”
没了外人,黄寥那股子无赖痞子的德行暴露无遗,扒了那层得体疏离的皮,他还是献州那个纵马长街的纨绔头子,是各家青楼名妓的座上宾,是赌场放纵的浪荡子。
话说回来了,这些公子少爷、姑娘小姐,但凡和循规蹈矩沾上半个字,哪儿会送到陶先生门下吃糠咽菜呢?
要知道陶先生刚到献州时,可是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带着一群穷人家孩子就在树下念书,吃食上更是简易到乞丐都不会上门乞讨的。
他们这些人家里倒是有钱,可家里人到底是想让孩子去受罪改性子的,谁还会巴巴的往这边送钱?
黄寥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只脚下敲桌子的声音越来越快,“拖着呗,来一次打一次,看谁能耗得过老子。”
然而话落,他眉宇间却渐渐染上厉色,像是自己把自己说恼了,脸两边一鼓,他咬着后槽牙忍了两个呼吸间的功夫,掀着嘴皮子道,“惹毛了老子直接送他过头七,去他娘狗日的王法。”
沈渠和黄寥自小厮混在一起,两人一个老子有权,一个老子有钱,臭味相投的异常契合,不过沈渠的“臭味”主要弥漫在花钱的地方,黄寥凶狠的多,大都沾着血。
于是沈渠一瞧黄寥这样子,便知他这次是真的气狠了,当即咳了一声换了话题,“不过瞧那几个人还算靠谱,抓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你爹那边你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黄寥的爹是个能人,在沈渠眼里,但凡谁在黄寥面前提及他那位老子,不论他当时心情多好,都能直接拉下脸骂街,用词之讲究、遣词之精准,世所罕见!
可也无论他心情多不好,只要提起他爹,他又能立刻将眼前的事抛之脑后,只专心骂爹
沈渠再三默念了几句罪过,转手就给黄寥递了杯茶润喉。
只等到两杯茶下肚,黄寥才有了揭过话茬的意思。
“记得弄好身契,别让人看出破绽。”
苏络回到住处,刚想要同韩岁欢、顾南商量柳灵月的事,就见韩岁欢一脸激动,“你不用说了,他们都和我们说了,有人要陷害先生,我们身为先生学生,自然义不容辞!”
苏络扬眉,她想过两个人最后会答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于是问道,“顾南也答应了?”
“顾南?”韩岁欢皱着眉坐到苏络身边,“关他什么事,我答应就好了啊。”
苏络“”
“你确定和我说的是一件事?”
韩岁欢从头到尾又和她复述了一遍,不同于柳灵月和苏络的“约定”,韩岁欢和顾南更像是听了一场事无巨细的交代。
事情略有出入,详情大致要从寒冬腊月的半年前说起。
那时正逢年关,楚梁战事已成定局,和谈的事宜也刚开始筹备,先生教的学生有不少孤儿,无家可归,便跟着先生一起过年,有两个孩子起夜时听见后屋林子里有动静,便寻声找了过去。
他们或许以为是什么山间野物,正想着去抓来做年货,没成想是个高高大大的成年男人,正在树底下买什么东西,借着雪光,他们瞧见那是一大袋白晃晃的银子!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有了这些银子,就够他们所有人买一套冬衣,哦不,两套!
能去城里的酒楼吃饭,点一桌子的肉,还能给先生添个手炉,他到了冬天怕冷的很,就像有钱人家小姐手里捧的那样,小小一个,好看又暖和!
这么多钱,是他们的就好了。
不必多说,他们是想要把那钱挖出来。
然而他们两个按耐着兴奋挖开那块土壤的时候,两只大手一左一右的捂住了他们的口鼻。
先生夜里睡得不好,常吃安神的药,于是两条无足轻重的生命在白晃晃的月光下悄无声息的就没了,后半夜还下起了雪,两具尸体冻的梆硬,可加起来却还没那袋银子重。
先生次日受了风寒,除了住在学堂的那些孤儿,黄寥甚至都来瞧了一眼,一个学生悄悄把他拉到一边,递给他一锭银子。
底下刻着官符的印章,是官银!
黄寥沉了脸色,官银并不在百姓之间流通,除非赈灾建桥、搭路官薪,要么军饷。
陆陆续续有人围到房门外,黄寥对着里面耍宝的沈渠使了个眼色,便将这些人带到了先生讲学的堂上。
交给黄寥银子的那个孩子说,和那两个孩子住一起的人今早起来时,发现他们没在,就出来寻,后来在林子里找到了两个人冻僵了的尸体,看样子是不小心掉下了一段陡坡,脑袋磕在硬梆梆的土石上昏了过去,而后活活冻死的。
然而他们却在袖口里发现了这锭银子
所有的学生都将这件事瞒了下来,上天怜悯先生纯善,他两个学生的死在他这里只是以“走了”画上句号。
而那两条人命,无声的压在几十个少年人肩上——
从前他们还有隔阂和嫌隙,先生教的博爱并没有让他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人世间的恶与恨却教会了他们同舟共济。
从那之后,每天都会有人守在先生床边,彻夜不睡的听着窗外的动静。
所幸先生的安神药药效一直很好。
慢慢的,他们确定了那人来的意图、埋银子的大概位置、那人来的规律,黄寥甚至查到了这人听命何人,而命令他的人来时又必然要在城里的玉堂春过上一晚。
韩岁欢越说越激动,“他们下次来的时间就是五日后了,而梁军即将撤军,若要发难,必然就是这次,再等下次就得半个月后,那时候梁军已经回京,再发作就没有意义了!”
苏络大概猜到了黄寥的计划,“他们是要去青楼抓人?”
韩岁欢用力一点头,“是要抓人,可是黄寥他爹算不上一个好官,这种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让黄寥带人去。”
苏络顿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那”
韩岁欢浑然不知,“所以才要你假扮妓女,把他骗到我们埋伏好的房间,然后悄悄把人给扣住,等这件事过去了,再将他送官!”
苏络默然片刻,“原来你答应的是这个。”
韩岁欢义愤填膺,“我当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陶先生是我祖父同窗,我们现在又叫他先生,他这么好的人,怎么能平白无故的被人诬陷!”
难怪她说和顾南无关,苏络叹了口气。
她倒不是对青楼从业的工作者有偏见,她们也不过是承受了这个时代的悲剧而已,她只是有种“穿越都逃不开青楼游”的无语。
苏络缓了缓,想问些细节和具体安排,可张了几次嘴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韩岁欢倒是体贴的很,一拍她肩膀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们都在暗处看着,你只要带他进了房间就行,满打满算上了楼的功夫,他太过分我就直接给他个穿心凉!”
苏络对她的保证并没有觉得安心,“我们?你也去?顾南同意了?”
“我女扮男装,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所幸她这次没说“关他什么事”,苏络隐约有些欣慰,又听她接着道,“再者说了,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是好事,可也得惦记自己几斤几两不是?所以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苏络“”
这个女人明明这么普通,为什么这么自信?
这四日平平一如往常,接下来要休息两日,苏络、韩岁欢说要去陪柳灵月住两天,顾南说要陪自己父亲,一行人坐着马车进了城,半途却拐了个弯直接到了一家青楼前。
苏络第一次看见古代的风月场所,或许是因为现在天还没彻底黑下来的缘故,门庭颇有些冷清。
沈渠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假身份要办也得能瞒住青楼的那些女人,可但凡混迹三教九流的,谁还没点眼力劲,让她故意做出那些姿态未必能行,那就只能在身份上做文章了。
他们现在在的这家青楼是沈渠家里的产业之一,因为前些年和玉堂春打擂台,结果一年不如一年,眼看就要关门大吉了。
都要关门了,卖几个姑娘也在情理之中,有些个家里没落的官家小姐也是常事,至于打擂台生意场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给的钱够,那就是朋友。
苏络的身份,就是一个沦落到青楼的官家小姐,脾气软弱,没有主见,只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明日要被玉堂春的人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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