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络几乎分不清到底现在的他才是他的本性,还是那个刻薄自傲的他才是本性,不过看他这娴熟的样子,在这玉楼春不是生客就对了,苏络被他勾着下巴,勉强挤了个笑,声音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女子初来乍到,不及黄公子熟门熟路。”
黄寥收了手,改勾着她的腰,亲昵的就着她的手喝了杯酒,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也收了回去,有道是纸醉金迷声色场,他们这点风波情色,最是常见不过。
苏络察觉到腰上的小臂,他的手没有落在实处,黄寥贴在她耳边,暧昧的勾着她脸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等那人来了,我就把你赶走,房妈妈气急败坏,少不得要你吃些苦头,你就装作害怕的样子,去找那个人。”
苏络轻出了口气,“这可不是我们说好的那样。”
“谁让房妈妈会这么看重你呢。”黄寥的视线在苏络脸上划过,就连他第一眼看到时,也是惊艳了一瞬的,苏络这个人,真是适合这些艳丽的颜色,娇而不妖,勾人而不自知,活脱脱一朵娇养的红牡丹,他收了心绪,“她既然这么看重你,必然不会轻易让你接客了,姑娘恼了也忍一忍,事罢黄寥任由姑娘处置就是。”
他一下子正经起来,苏络倒也不好说什么,事情有变,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应都应了,更没有现在打退堂鼓的道理。
楼下似乎来了一群身份不低的人,房妈妈有些尖利的声音扬的高高的,连这里都能听得到,苏络分了神去瞧。
只见一群穿着常服的人陆陆续续进来,不过那走路姿态,略熟悉些军中事务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来是从何而来。
苏络的目光穿过数人,只在最中间的那人身上停下,周遭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没了,她只顾怔怔的盯着那人。
怎么会在这?
这里离军营一天的路程,常有些军中之人来次消遣,黄寥瞧了眼没认识的便撇开了,角落里只瞧见那接头的人也趁着热闹进了楼内,那人不算高,胡子遮住了半张脸,埋银子的人还没来,他便坐在里韩岁欢不远的地方喝酒。
黄寥瞳孔微微缩张,转头一瞧,苏络却看着楼下入了神,他以为是看那接头的男人,忙叫了她两声,看她浑似未觉,黄寥恐人生疑,施力将苏络反身压在了身下。
楼下那群人已经被房妈妈招呼进了二楼的单间,有一人落了半步,转身瞧着对面靛蓝色缎子长服底下露出来的艳色裙摆,不知在想什么。
房妈妈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笑的意味深长,“公子别急,玉堂春有的是漂亮姑娘,总有一个和您的心意。”
那人的视线从对面收回来,淡淡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苏络被黄寥按住,心思勉强回神,还不待黄寥开口,她便先问道,“楼下的那些,是什么人?”
她眉宇间流过一抹急色,黄寥许是真有几分醉了,闻言略抬了抬头,“讨伐南楚的长林军,怎么?里面有你相好儿?”
长林军?她入军了?怎么这么早,不应该是添些彻底乱起来的时候,她才跟着镇北王防守东戎吗?
苏络被这突如其来从重逢弄的心神不安,片刻后才镇定下来,心说千万不能让她发现自己在这种地方!
而黄寥说罢,他许是觉得这语气太酸,刚要开口找补,就听苏络道,“那个人来了吗?赶紧抓到他走人,我不能让人发现。”
她几乎是有些疾言厉色了,黄寥一愣,似乎笑了一声。
两人贴得极近,黄寥却没在她眼里瞧见半点羞涩,坦然的像是两人并非在这欢爱场搂搂抱抱,而是坐在学堂里听先生念书。
黄寥陡升一股挫败,随即便被他勾起了好胜心——
长林军里家里有些权势的,就没有不认得他的,可见今天来的这些不过是个军队里提着脑袋卖命的,比得过他?
反正那埋银子的还没到,这人也不会走,黄寥暗暗嗤笑一声又拿起了他那些挑弄人心的手段,“怕什么,我比你那两个朋友来的还早不就是为了护着你?你当我这几壶酒灌下肚是为了谁。”
好歹他方才替自己挡了一下,没叫自己全然暴露那人面前,苏络压着火气,“是护着我还是怕我临阵脱逃特意来看着,黄公子心中有数,你愿意浪费时间也随意,总之失败了也不是我白搭了半年功夫。”
“啧,还当真是牙尖嘴利。”
苏络透过他的肩膀瞧见对面的房屋门关上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追问道,“那个人来了吗?”
黄寥充其量是对她有些欣赏,多喜欢到算不上,硬要说也就是那点虚荣心作祟,瞧不得她在他面前这般亲昵依旧镇定若水,却因为旁人遥遥一个背影而惊慌失措。
加之她太习以为常了,自己今日与往日反差这么大,她眼里没有半点不适应,理所应当的像是他做什么她都能接受,一想到这一点,黄寥就忍不住想把之前的那些混账狂悖事在她面前做上一遍,看她还会不会这般神色如常!
当然这念头泄愤居多,现在也不是由着他放纵的时候,两句话的功夫,他瞧见不远处有个带着面纱的女人正窈窈窕窕的朝这边过来,他神色一动,拽着苏络的手腕就把她甩了出去。
苏络正分神瞧着对面,房妈妈从里面出来后,似乎往这边看了两眼,面露几分为难,她眼皮跳了跳,还没反应得及人已经趴在了地上。
黄寥更是一把扯过那戴着面纱的女人,那女人坐在她腿上,也是一脸始料未及,房妈妈赶到时,黄寥正指着牡丹骂的起劲。
黄公子是贵客,得罪了他,就算玉楼春有怜香也不顶用,房妈妈忙不迭的上前告罪,苏络只垂着头,余光扫过对面的房门,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房妈妈好一阵赔罪,苏络却能察觉出她对自己的责骂并不是真心,见她拉着自己离开,忙道“妈妈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别罚我,我害怕。”
房妈妈背对着黄寥捏着苏络耳朵,瞧着在骂她,实则压低了声音,“罚什么罚,傻丫头,那黄公子原先还好说,现在三年五载的才来一趟,再有钱也和咱们没关系,不如这长久的生意。
妈妈送你去见大人物,你要真有本事攀上,那才是后半辈子都享福不尽呢!”
苏络心都要跳到了嗓子口,越发笃定了这“大人物”就是方才那一行人!
离得远也好、方才没瞧见也好,总是没让她真的瞧真切,现在一进去,就什么都白搭了!
苏络趁着还没走远,扬声道,“牡丹多谢妈妈,定然好好伺候那大人物!”
房妈妈连让她噤声都来不及,便听黄公子懒懒散散叫住她们,“站住!”房妈妈暗骂这蠢东西烂泥扶不上墙,一回头就瞧见黄寥一脸骄狂的拦着芳杏一步一步走过来道,“本公子瞧着她也没本事伺候什么大人物,房妈妈说呢?”
房妈妈打死她的心都有,刚来第一天就给她惹麻烦,却还是陪着笑为难道,“这人是客人亲自点的,咱们做生意的,哪有拒绝客人的道理不是?”
黄寥冷笑,“这献州,还有敢和本公子对着干的人?”
苏络也惴惴道,“妈妈,要不换位姐姐去吧。”
房妈妈正为难着,心想反正方才那人也没瞧见脸,不如
却见那边房门又开了,出来个侍卫模样的人,近至身旁道,“我家公子命我来看一看,那位牡丹姑娘准备好了没有。”
花楼里抢姑娘的事不少,可有人敢和黄寥抢还是稀罕事,一打听才知是这姑娘得罪了他,可巧有客人点了名找她,黄公子蛮横惯了,闻言也不叫人去,这才僵持住了。
众人都瞧着热闹,苏络头一次在这种地方、因为这种事被人围观,恨不能把头埋进土里,甚至破罐破摔的想:哪怕现在叫她以这副样子去见她大姐姐,也好过这样当众处刑!
她心思刚落,就见身边人自发让出了条路,苏络只余光瞧见个靛青色的下摆,配着黑皮短靴,一步步都踏在苏络心头上似的,她更局促了,锋芒在背似的不安起来。
房妈妈为难道:“林公子”
脚步站定,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和熟悉的音色略有相似,只是更显沙哑,隐约噙着几分笑,她没看苏络,半挡在她身前道,“做生意的地方,自然有做生意的规矩,这位黄公子,想来黄大人就算到此,也不会这般强人所难。”
黄寥眼睛眯了眯,气急了似的一把推开自己身边的女人,那女人撞到苏络身边,“你威胁我?”
她似乎懒得和黄寥争论了,只站在苏络面前,“姑娘,请吧。”
苏络的头低在胸口,头一次发现愿望成真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可她仍抱着万一的希望——
或许,她只是一时气不过黄寥这副做派,并不是认出了自己呢?
这里人来人往,有几分相似也是有的,谁会凭白想到一个远在鄞城的人出现在献州的一家青楼?
趁着她转身吩咐手下的功夫,苏络迅速从身边的女人脸上揭下面纱戴在自己脸上,面纱两边绑着两根簪子,一左一右的插进去,苏络总算自欺欺人的安心了几分。
她连此行的任务都顾不上了,只长出了口气,感叹:天未亡我!
第64章 好大一张床
芳杏姑娘被她摘了面纱,面色自然算不上好,只是当下场合不便发作,又瞧她似乎对面前这人怕的很,两人似乎渊源不浅的样子。
她斜了眼这一身的花团锦簇,怨气也没那么深了,又听她压着气声说抱歉,芳杏便也没说什么。
眼瞧这那位林公子是非要带这小丫头走不可,而黄公子又打定了主意不肯罢休,芳杏不知想起了什么,索性这里本也和自己无关,便悄无声息的从楼梯口离开了。
芳杏是上届花魁,如今虽不如怜香体面,房间也在三楼,好巧不巧的,她刚上了楼,便撞见了怜香她似乎是刻意堵在这里,支走了丫头,妆发才上了一半,斜倚在门框上,阴阳怪气道,“怎么,芳杏姐姐这是瞧见人家新欢旧爱,想起自己那未婚夫婿了?连自己这面纱叫人摘了都能忍,姐姐可真是心胸宽广!”
怜香眼尾轻垂,敛下眉目的时候是堪比弱柳扶风的娇柔,红唇白齿,巧笑风流,面上永远是似嗔似怨、似喜似怒的恰到好处,她性子善变又无常,最是房妈妈说的那般勾的人心痒。
芳杏与她不同,芳杏是琴棋书画的好手,走的是目下无尘那一套——
她当然也有这本事,不过是家道中落,才沦落于此,是故与生俱来一股烟花之地的格格不入。
至于怜香说的那位未婚夫婿,本是同她家从下定了亲事的,只是后来她家败落,那人不愿家中受此牵连,便做罢了。
人之常情,在所难免,这也就算了,那人贪图芳杏美色,在青楼中一次偶遇之后,竟想着悄悄纳她为妾,甚至还和玉楼春的客人起了争执。
那是她还是玉楼春的花魁,此事,当年在献州也是传开了的。
从那之后,花魁由怜香取而代之,不知不觉,竟也过了这么久。
芳杏本不欲与她争执,奈何她忽然撑在栏杆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拈着花指,遥遥指着那位“花团锦簇”的新人道,“看在这新来的妹妹穿了我的衣裳的情份上,赌一赌吧,她要是跟那位林公子走,我就出了姐姐的卖身钱,她要是跟那位黄公子走,姐姐就出了我的,如何?”
“无聊。”芳杏折过她正要离开,却被一双细腻臂膀缠了上来,她委顿着身子,眉间微蹙,泫然欲泣,好似她欺负了她一般,“看一看又不碍事,姐姐怎么这般躲着我?”
芳杏一贯知道她是得寸进尺的,抽出手臂道,“妹妹身价千金,姐姐我可出不起,这热闹,还是妹妹自己看吧。”
怜香却忽然环住她的腰蹲了下去,一副小儿玩闹的姿态,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姐姐不看在我们姐妹情份上,也看在咱们曾经宵同梦,晓同妆的份上,别叫人看见我在偷看嘛!”
芳杏脸色一沉,深吸口气拔腿便走,怜香倒是乐不可支,她刚到门前,边听她惊叫一声,“呀!”
芳杏动作一顿,又听她言语中颇是惋惜的道,“看来没法子给姐姐赎身了,这次庄家赢了呢!”
苏络被带进了房间,一同来的,还有明摆着来者不善的黄寥。
屋里的人默了默,自是有人认出了黄寥的身份,见他大剌剌的找了个地儿坐下,心知这是外面的事让两人撕破了脸,可一个是黄大人儿子,一个是黄大人得意臂膀,他们这些人说是试探,可也得明白有些事若是做的过了头,这后果可不好说,如今又牵扯进了人家儿子几个人换了个眼神,揣着明白装糊涂,将目光汇到了林宿身上。
“林兄,这”
“这位是黄总军府上公子,在下自作主张,想着黄总军镇守三关,诸位大人前线督察,可黄总军政务繁忙,如今有黄公子肯做陪,想来黄总军心中亦能安心许多。”
朝中有总兵一职的,除了黄寥他爹,便是镇北王征讨东戎时有挂过帅印,再者就是当年陆家军征讨前燕时。
不过黄总兵不同于战时的临时挂印,他镇守两川,就算长林军来日班师回朝,他这总兵也不会交回去,说白了,这是实打实的手中军权。
也不怪黄寥那般为所欲为,他父亲手握献州在内的泸州、临周、岐川、九力军中大权,确实没什么人能管的住他。
云锦边说,边虚揽着苏络到一旁坐下,其他人也知在这种地方确实不好说什么场面话,更何况就算黄寥是黄总军儿子,那也是个没有官职在身的衙内,他们本就不熟,太过卑躬屈膝未免刻意太过。
不过这种地方总不会冷场,能借机叫两人握手言和也是好事一桩,便立刻有人招呼着上酒,酒过三巡,什么话就都好说了。
苏络在的位置不好,一边紧贴着墙,一边就是她大姐姐,而对面,就是沉着张脸的黄寥,她处处受制,很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可偏偏有人还惦记着她。
“牡丹姑娘可会什么乐器,不妨为大家弹个小曲儿助个兴啊!”
苏络蒙着脸,腰上的手让她的背挺直,一动也不敢动,看起来倒是比那些有了三分酒意的大人们还要正经,闻言心口“砰砰砰”跳了三声,心说她二哥除了教她写字,琴棋画可是一窍不通!
苏络一抬头,就瞧见那黄寥事不关己的视线,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苏络不敢和她大姐姐对上,对着黄寥倒是胆子大的很,不就是乐器吗?大不了就叫他给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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