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庄也曾是这样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家财万贯,却从未向自己索要过一分一毫。
哪怕知晓了自己身体残缺的秘密,也没有表露过半分嫌弃,甚至对他说出了一生一世的承诺。
秦庄爱的,是他这个人,是他辛苦伪装出来的那个成熟儒雅、事事以秦庄为先、一心一意爱着他的樊青河。
可现在秦庄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不爱了,甚至生了仇恨,恨不得他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坠到深谷里面变成一滩烂泥。
是自己改变了他啊……
是自己毁了这份爱……
是他用虚伪的真心换了一分真挚的情爱,又毫不珍惜地将它舍弃,才落到如今这样,想求求不得,想要要不到的局面。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那三年光阴,痛恨曾经的自己。
樊青河一时悲上心头,干脆借着暴雨的掩护,放声大哭起来。
【系统提示:主线人物樊青河爱意+5,当前爱意值90。】
雨声虽猛烈,可秦庄与他胸膛贴着后背,又怎会听不出他在哭。
但听出来了又能怎样呢?
最深切的疼痛,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
樊青河可怜,又有谁来可怜他呢?
可曾有谁把他当做一个独立完整的人看过?樊青河,陆寒江,都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在他的世界里逞能,将那条通往未来的路毁得稀烂,还来要求他大度。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佛陀,他只是这尘世中最平凡的一个,不曾害过谁,却还是落到这样的下场。
两人约莫走了半小时,才与前来寻找他们的随从汇合。
樊青河带着秦庄上了车,去最近的诊所处理伤腿和风寒。
一连数日都没有再歇雨,樊青河自知这次旅游只能中止,便带秦庄回了G城。
到达稍微安定的环境后,秦庄的眼睛便成了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樊青河请来国内最好的眼科医生,在侄子的医院里给秦庄诊治。
检测报告雪花似地飘到了樊青河面前,可结果却不容乐观。
并非太严重,而是……根本查不出任何问题。
无论是眼球、视网膜,还是神经区,一切指标都很正常,也无病变区域。
可秦庄就是分辨不出任何颜色,拿着检测卡在他面前让选,只能换来一脸茫然。
侄子那边在樊青河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回话:“怕是心病。”
樊青河差点给他气笑了,道:“你是西医,不是中医,用这话糊弄谁呢?”
侄子:“这可不怪我呀,叔你自己看,所有检测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每一个环节都检测过了,真查不出问题。您要不信,送京都去看看,或是找称职的中医检查检查,反正我这是解决不了了。”
樊青河本以为能药到病除,听了这话,心霎时间就凉了半截。
接下来的半个月,樊青河推了行程,奔波于各大医院给秦庄看病。
可无论他们去哪,无论负责看病的是教授还是专家,给出的结论都大同小异。
硬件上没问题,但就是分辨不出颜色。
相比他的难以置信,秦庄却显得淡然许多,仿佛早有所料。
看到最后一个老中医时,老中医拍了拍樊青河的肩膀,道:“您儿子这情况,应该是心病,还是得多陪伴,努力找出心结来。”
樊青河被他那句“您儿子”给气没了半条命,拿着那几味固本培元的药,和秦庄前后脚离开了。
秦庄这阵子没少往来奔波,倦得很,一上车便在后座上躺了下来。
樊青河知道待一起会惹他嫌,只能不情不愿地去了副驾驶。
车子一路不急不慢,秦庄只觉得自己像陷在一个铺着软垫的轿子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被樊青河放到一个陌生的床上。
秦庄几乎是刹那间就惊醒过来,惊疑不定地向周围看去。
所在处依然是他常住的次卧,只是鸟笼不见了,变成了书桌和立柜。而房间里又凭空多出这一方大床来,铺着柔软的衾被,连被面都是人工手绣的蜀锦,倒好似他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富家公子……不然如何能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樊青河满心期待着他的欢喜,却不料秦庄开口的第一句竟是:“笼子呢?”
樊青河:“扔了。”
秦庄:“扔了?”
樊青河以为他心疼,忙解释道:“没事,过几天我就找人把它卖了,换成钱来用。”
秦庄一翻身就从床上滚了下来,对樊青河道:“我不睡这个。”
樊青河:“怎么了?”
他眼瞅着那床,以为哪里不好了硌着秦庄了让秦庄不舒服了,结果那人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把笼子搬回来。”
“还要那个做什么?”樊青河失笑,可当他看到秦庄那不容辩驳的眼神时,才明白他没在开玩笑。
谁会喜欢睡笼子啊?樊青河想这样问。
可这念头才刚刚浮起,就被樊青河按了下去。
是啊,谁会喜欢睡笼子呢?又不是什么鸟雀,或是宠物。
秦庄这是在警告他,并不是自己想让他睡笼子,他就会愿意的,同理,现在自己想让他睡床,他也不会就范的。
伤害并非一夕铸成,也不可能因为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被原谅。
可这些天,樊青河仔仔细细地选材、挑选花样,花费重金购了这样一张床来,也不是用来换秦庄的冷板凳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谁也不服谁。
最终,樊青河哼了一声,甩手而去。
他就不信了,不信秦庄真能抗拒这诱惑。
当夜,秦庄宿在了地板上。
第二天,依然如此。
第三天,樊青河先败下阵来,给他撤了床,重新搬回笼子,秦庄才肯罢休。
冷色调的囚笼,比紫禁城的红墙还要高不可攀。
秦庄坐在里头,翻着书看。
樊青河在外头,满腹愁苦。
这明明是樊青河的地盘,可秦庄以那囚笼划分出一份属于他的区域,将樊青河彻彻底底地赶了出去。
第四天,秦庄在漫长的冷战后,难得对樊青河提了要求。
“把我的身份证和储蓄卡还给我。”
这两样东西,堪称秦庄安身立命的根本。
身份证在三年前就被樊青河拿走,为了更好地控制他。
储蓄卡里仅有四五万块钱,却也是秦庄多年来的所有积蓄。
樊青河虽对他的用意有些疑惑,但想想这本就是他的东西,物归原主也无妨,便找出来还给了他。
第五天,秦庄主动走出了笼子,并从房间里翻找出了一副银色手铐。
樊青河常在他身上用这些东西,偶有遗漏也全无记忆。
但这次,手铐的其中一只锁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
秦庄当着他的面大方地脱了衣服,道:“想要了。”
连求欢也求得这样傲慢,好似樊青河是他随便召来的一个男娼,而非他人生的掌控者。
樊青河见他这样,如中了蛊,想都没想就亲了上去。
他已许久不曾这样吻过秦庄了,像情人一样,毫无防备地气息交织,而非为了欺骗和欲求。
秦庄被他一路抵到笼子上,经由他双手一抱,便彻底腾了空。
迫不得已,他只能将双手环上樊青河脖颈,经受他的亲昵和询问。
樊青河:“你养了狗?”
秦庄瞳孔微微缩了缩,却没有否认。
“砖缝里有狗毛。”他看秦庄脸色紧绷,安抚道:“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你要是喜欢,整个后院都能给它们溜达。”
尽管不知道秦庄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把狗运进来的,但想到他不再像木偶一样服从于自己,甚至有了属于他的小秘密,樊青河便觉得他多了几分活气。
他希望秦庄敞开心胸重新接受自己,为此,在生活中做出一点小小让步并不算什么。
第二十六章 囚鸟(26) 失足的人,并不知道哪一步下去才是深渊。无心的人,也不知哪一次情就生了根。
爱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
相互包容,相互理解。
吻得动情时,樊青河才发现自己忘了带工具,正准备放开秦庄去拿,却又听咔嚓一声,抬眼一看,才发现手铐的另一端被秦庄拷到了栅栏上。
“做什么?”樊青河问。
秦庄轻巧地从他臂弯里逃出来,立在一旁凉飕飕地问了一句:“还有力气动吗?”
“动你还是有力气的。”樊青河调笑道,却陡然警觉起来,想起在方才那个吻里,秦庄津液中掺杂的几不可察的味道……
秦庄弯腰捡起自己的衬衫,一边穿衣,一边迈步往前,打开了浴室的门。
三条狼狗从浴室里缓缓走了出来,黑黄相间,犬牙森森。
“有没有觉得很熟悉,下药、殴打,跟你用在我身上的,一模一样的招数。”秦庄折返回去,当着樊青河的面走回了鸟笼里,并锁上了门。
在有外面三条狼狗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鸟笼里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去处。
秦庄与樊青河隔笼相望,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了属于胜者的微笑:“它们饿了整整两天,哪怕放头牛在这里,都能吃得下。”
许是为了应和他的话,狼犬们很快留意到动弹不得的樊青河,开始在他身上轻嗅。
樊青河试图从手铐里挣出,可药效渐渐发作起来,很快他便失去了力气。
“你……”樊青河试图找裤兜里的手机,等摸了个空,才发现早已被秦庄偷了去。
见状,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对外高呼:“快来人!救命!”
“忘了么?你前天才把保镖撤走的,为了让我睡个好觉。”秦庄将手从栅栏里伸出去,捧住樊青河的脑袋,用情人般温柔的嗓音,说着仇人般恶毒的言语:“你的助手,活很不错,代我谢谢他,帮我买了这三条好狗。”
他摆摆手中属于樊青河的手机,退到离笼门最远的地方,安心地玩了起来。
“不……不,滚开,畜生……”樊青河挥舞着能动弹的手脚驱赶那几头狼狗,试图将他们赶出房门,或者用人话跟它们讲道理。
但很快,第一头胆大的扑了上来,一口咬上了他的右腿。
血腥味刺激了剩下两只,一时间三只狼狗齐上,对着樊青河大快朵颐起来。
狗吠声、惨叫声,对于秦庄来说,是那么清晰又遥远,像极了他这几年来,无数次空荡荡的悲鸣。
他没有去欣赏樊青河的惨状,只输入密码将那手机打开,试图从其间找到他陷害自己的证据。
除却樊青河再次加锁的内容外,他几乎翻遍了所有角落,可结果依然让他很失望。
什么都没有。
仿佛他的受难,于樊青河来说只是百般恶事里最不起眼的一桩,他甚至都不需要特地留存,随它过去就好。
“放了我。”秦庄凑到笼门前,对樊青河道:“放我离开,再也不要来找我,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如果你答应,我就帮你打电话。”
犬牙撕咬着皮肉,血味弥漫上鼻腔,樊青河此刻明明痛得狠了,却还是努力伸长臂膀,攥紧了秦庄的手。
他也想,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秦庄骗他,恨他,他心甘情愿,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欠他的,该还。
可他如何能看着这人永远从自己的世界里逃走?
以前是恨意无处发泄,将他当成出气筒,如今是恨与爱交加、悔与怜夹杂,一想到秦庄要离开,便钻心蚀骨般的痛,叫他如何能放手?
“我欠你的……还给你……只要你不恨我,咬死也没关系……”他难得咧嘴笑了起来,自顾自地把秦庄脸上的紧张理解成了心疼。
他话里带着痛嘶声,道:“我不放……秦庄,我爱你……”
不因为他是秦则诚的儿子,也不是为了设什么新的骗局。只是从这一刻起,他知道他们回不去了,可他仍是不死心,想证明些什么。
他也可以不顾一切啊,可以为了秦庄献出自己的生命,只要秦庄不离开他,一直陪在他身边。
“谁要你的爱!”秦庄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将这些没用的话重新吞回去:“你毁了我的整个人生,还说爱我,樊青河,你配吗?”
尽管樊青河已处于全面的劣势,秦庄仍然从他眼里看到了十足的抗拒。
是宁愿死也不放自己自由吗?
秦庄悲哀地笑了起来,仅存的侥幸也被樊青河掐灭,他终于彻底绝望。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摇着头,退到无法再退,便挨着栅栏缓缓坐了下来:“我还喂了它们一点药,曾被用到我身上的……你好好受着吧。”
他扯起被子,将自己头脸一卷,把那些惨嚎与撕咬声挡在世界之外,就这样躺了下去。
仿佛陷在一场永无边际的幻梦里,分不清究竟是已经死亡,还是身处人间。
这半生的跌宕沉浮,在樊青河的脑中走马观花般掠过,声色犬马、意气风发的少年时,突如其来的爱恋、紧随而至的劫难,寻觅、复仇、圈套……
他自以为每一日都有事可做,回想起来,才发现虚度了无数人生。
又恍惚看见迷雾万重,远远望见秦庄在前面跑,跟随过去时,却已不见人影,不闻跫音,只剩自己现在那一重胜似一重的仇怨里,躲不开,也出不去。
他也曾有机会重新开始的,抓紧一个人的手,将那些伤害远远抛却,你也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失足的人,并不知道哪一步下去才是深渊。
无心的人,也不知哪一次情就生了根。
“急需输入A型血。”
外头吵吵嚷嚷的,像一群人聚在周围,闹得人头脑发昏。
“起搏器拿过来。”
秦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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