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待江临的态度也十分客气,甚至还同他介绍了与自己关系甚好的亲友,其中就包括庞籍。
江临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七侠五义》里的大反派庞太师庞吉,但他旋即便反应过来,这庞籍是历史上的人物,算是狄青的前辈或伯乐。这教江临愈发觉得自己所穿的世界十分智能,还能按照现实自动校正书中的内容。
狄青指着前桌上座,道:“江少卿不如来与我等同席?”
“晚辈何德何能……”江临正要推辞,文远却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道:“临哥可莫要谦虚,快与我挨着坐下吧。”说着便拉他与狄詠一起坐在了中位,在几个长辈面前倒算不上逾矩。
狄詠凑过来说:“江少卿,家父十分欣赏你的办案之风,又少喝了些酒,所以才热络了些,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江临如今也算在京中小有名气,此等场面还吓不到他。他只是因为见到狄青本人而激动罢了。
相反,他此刻更加担心的是狄青的处境。
江临深知,这官场上的事都瞬息万变得很。狄青绯闻缠身之际,连官家都要担心封赏他会不会引起众怨,所以江临特意卡着时间送去了玄武战车。
而四象秘宝的事不宜对外宣扬,官家在圣旨里连要封赏江临和展昭的原因都未写明,正好把重获秘宝的祥瑞之兆安排在了狄青的赫赫战功之上。
但大宋以文官治国,即使是掌握军机要事的枢密院里也少有纯武将出身的高官。那些苦读兵法的官员们自然看不上狄青这么个脸有刺青、有案底的人。
所以江临见缝插针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狄詠压低了声音,附耳道:“川峡那边运来的一批军饷和玄铁,在半路失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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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两语间,江临就弄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丢失军饷乃是重罪,若查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要牵连到上方的官员。而这桩军饷失踪案,便是在刚上任三日的狄青手下管着的。
不管这事儿狄青根本没参与过审批、新官上任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既然出事的时候是狄青在当这个枢密副使,那他就得为此事负责。再说人家老一辈的枢密副使都告老还乡了,想要追究也没这个心力。
刚一升官就遇上了这么个槛儿,狄青很有可能是被人给针对了。
江临也明白狄詠的意思。此事狄青因要避嫌,也不能亲自去调查。官家肯定会在明日上朝时,派一个合适的特使去川峡那边看看,而这案子实在棘手,江临最近风头正盛,很有可能就被人推出来挡枪。
狄詠不是想让江临帮他父亲,反而是想让江临避让着点,免受到连累。
江临回到家,躺在他新定制的软床上半晌无眠。他的小屋已经被完全翻修了一遍,初春时蚊虫不多,江临透过开着的栅窗看天上的星星。
也得了一张新床的小石头忍不住问:“临哥哥,你睡不着吗?”
江临笑了笑,说:“是啊,我在想,官家赏了我一年的俸禄,搁到普通人家,或许能十年吃穿不愁,我还真不知这钱该怎么花呢。”
他翻了个身,说:“小石头,交给你个任务,帮我买一样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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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未亮,江临翻着小太监给他的那本上朝须知,将自己收拾妥当,骑着自家毛驴往宫门而去。
第一次上了朝堂,江临走了一遍跪拜流程,还没适应此地的森严肃重,便听前面几个官员中气十足地请求奏本。
江临听到了耳熟的声音,偷瞄了一眼,发现声音最大的官员是刑部尚书张尧佐。他微微蹙了蹙眉。
赵祯似知道张尧佐要说什么,点了也出列的狄青道:“狄副使,你来说。”
这举动可谓十足偏心,但狄青没有丝毫要推卸责任的意思,将事情全担在了自己的身上,还请求官家务必派人仔细调查。
张尧佐仗着自己侄女正受官家宠爱,在朝堂上也敢不依不饶道:“呵,狄副使这话说得轻巧,这次就是你手下的人办错了事情,让你这个上司调查,能查出什么来?还是由陛下点一位钦差,去川峡查清此事为好。”
这话虽落狄青的面子,却是走流程的场面话,待赵祯询问众卿意见之时,张尧佐正要推荐,江临就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愿前往四川,查明军饷失踪一案,请陛下允许。”
江临舒朗的声音清晰地回荡于大殿之中,引得众人纷纷向他侧目。
狄青心底一紧,微微叹了口气。张尧佐也很意外。他不知江临被官家封赏的真正原因,只当他是在前案中立了功,才能得到那么多恩泽。反观自己为裴府担惊受怕却没捞到半分的好处,张尧佐出于报复的心理,才想要在这事儿上坑江临一把,没想到江临却自己入了这鸿门宴。
张尧佐立即赞道:“陛下,微臣觉得不错。江少卿年轻有为,微臣在与之共事时也见识过他的才思敏捷之处,去查此案最合适不过……”
朝堂上的这点风波自然逃不过赵祯的法眼,他心中知道江临有能力查明此案,可也难免忧心。他向江临又确认了一遍:“江少卿,你从未去过南部、经验尚浅,真要担揽此事吗?”
狄青的清白全压在他一人身上,江临心中不无压力。但若真将此事交由别人去办,他更会于心难安。
所以江临肯定道:“微臣确定,还请陛下准许。”
赵祯心中微动,正要教人拟旨,却见又有一官员出列。
“臣御史台范纯仁,也请参与调查川峡军饷失窃一案。”
江临耳尖一动,想着对方应是要为自己解围,不禁向对方投去一个感激的注视,却恰巧看到对方面上露出的一丝傲气,以及从鼻间发出了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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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纯仁是范仲淹的次子,江临从前还读过对方破案的故事,深知对方是一位贤臣,对对方的印象一直不错,却不知自己是在何处得罪了对方,赶往川蜀的一路上都颇不受对方的待见。
江临立在船头,扭头看了眼范纯仁在船尾的孤单背影,心中稍有郁闷。
“少卿,您在看什么呢?”
一回头,便见谢龄递来一碗热茶,江临笑着接过,说:“谢谢,其实你不用陪我一起来的。”
谢龄摇了摇头,道:“少丞不必与下官如此客气,下官来,也是为了之前同您说过的……”
“你少在那儿自作多情了,还陪你?想得美,我们都有正事的好吗?”白玉堂走过来,一脸不屑地锤了把江临的肩膀。
江临笑着接了他的拳头,道:“你有什么正事儿?”
白玉堂指了指和他的几个哥哥坐在炉子旁的展昭,道:“带着猫儿上我那卢家庄参观啊。我们那陷空岛可好玩儿了,你也必须得来啊。”
江临道:“真不是来陪我的?”
“当然不是。”
“那我就不去你那陷空岛了。”
白玉堂切了一声,没有受到丝毫威胁:“那丢了军饷的地方离我们陷空岛也就二三里地,你爱去不去,我看你要怎么查案。”
来的路上,江临已经与大理寺的几人分享过了案卷。
这次的案子十分诡异。
军队用船只押运了一批军饷和玄铁,走过一段水路的时候却逢河流湍急,有几条船撞上了暗礁沉了船。装着军饷的箱子急速下沉,军队在第一时间进行打捞,但打捞上来的箱子里却空无一物。
其中大部分的箱子都有破损的痕迹,但其中还有一个封条完好、却空空如也的箱子。
而更加诡异的是,有一个水性好的士兵说自己在水下看见军饷的周围似缠绕了一团鬼雾,随即那些银子便渐渐消失,就像被鬼魂吞没了一样!
而载着玄铁的两辆船,更是只留少部分遗骸,连船只的踪影也找不到了。
附近的居民们都说那片水域上常起幽幽鬼火,甚至有人曾见其中有鬼船的身影。江临一听这地方与陷空岛如此之近,立即道:“那你可曾去过那处水域?”
白玉堂皱了皱眉道:“谁不知道那旁边的岛上净是荒草,连只兔子都养不活,我们没事儿往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干嘛?”
第50章 花光迷晚霁
51花光迷晚霁
因阆州的徐知州在公家的驿站里留了书信,邀江临一行人直接前往军饷失踪的那片水域相见,是以江临几人在驿站简单安置好行李后,便坐船往松江去了。
众人出发时已是午后,来不及去松江荡北的陷空岛转上一圈,所以作为本地人的五鼠直接把他们的行李都放在了船上,打算在看过现场后直接回家去住。
而江临毕竟担了个钦差的名号,身边除了谢龄他们几个亲近的人,还有随行而来的覃错与云殊,不宜在外借住。
况且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态度不明的范御史盯着,教他不敢有一丁点儿逾矩的行为。
他们之中唯一可以出入自由的人便是展昭。
起了玩兴的白玉堂便一直撺掇着要他去卢家庄看看。没带行李也无所谓,自己家里大得很,什么衣服都有。
展昭只觉自己空着手去不太好,礼貌地婉拒了白玉堂,又教后者憋出了些小脾气。
但还不待白玉堂闹起来,他们所乘的船便上下起伏着晃动起来。
蒋平不愧是有着“翻江鼠”的名号,顿时起身帮船夫撑桨,抵抗着汹涌的水势。
其余人都入了船舱里面,卢方道:“诸位,只是起风了,引得这向来不太平的松江荡南又起波澜而已。那船夫与四弟的水上经验都极为丰富,诸位不必太过忧心。”
江临道:“卢校尉为何说这荡南‘向来不太平’?”
卢方叹了口气,拨开舱门,指着远方高处道:“江少卿可看到前面那座名为‘黑白塔’山的两个山头了吗?”
黑白塔山正拦了松江中间,江临他们所乘的船稍后便会从山中天然形成的巨大石洞中穿行而去。
在远处时看不清楚,江临此刻抬眼,便发现了这座山的奇妙之处。
只见那两座山头一南一北、一黑一白,黑山上似只有泥土,而白山则被隐约的青翠点缀着。
谢龄摸了摸眉心,道:“那山顶的那层白色不会是雪吧?……可下官从未听闻过川峡之地也会下雪。”
“这便是这‘黑白塔’的奇怪之处。阆州从未有雪,但每年冬天白塔之上都会形成一层积雪,直至春末才会化冻,入秋又会再次结冰。因此,每逢这个时节,连着‘黑白塔’的荡南区域的水流便会更加湍急一些,不是经验老道的船夫,一般是不敢乘船来此的。”
距离军队经过此地时已过了十数日,江临他们此刻因起风而感受到的片刻波荡,远不及军队那时所经历的。
江临蹙眉道:“那为何当时的队伍没有走荡北,也就是靠近陷空岛的那条路线?”
谢龄正要去翻徐知州放在驿站里的案情记录,旁边沉默了一路的范纯仁却道:“据押送军饷的何军校所言,当时北边的一座堤坝垮了,阆州当地军士与劳役们正在抢修,周围的环境十分混乱。运送军饷和玄铁要以私密和效率为先,所以他才选择走了更加难走的荡南。”
说完,范纯仁端起一碗茶水抿了起来。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江临的身上,但江临莫名觉得自己被对方鄙视了。
不过中午那时,自己确实忙于确认文书和令牌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细细看过物证记录的内容。
江临正想着要不要解释,船舱却好像被什么重物给撞了一下,剧烈晃动起来。外面立即传来了蒋平的一声吆喝:“喂,你怎么行船的?没看见我打的手势吗?”
蒋平一边说着,也没耽误他操着长桨卡住了旁边的石壁,将船身给稳固下来——可以说是船技非凡了。
江临透过舱门看了一眼,便见那艘撞上来的船本与他们相向而行,在对面的船夫努力下,那船在原地打转的速度才没过快。
明明是如此危险的情形,坐船上的几个半大少年一点儿也不怕,还冲着另一个扒在船边上的小少年抱怨:“你干嘛拿这个破玩意儿当宝贝?都怪它指的方向一点儿也不准,才害得我们撞上了对面那船!”
说着,那小孩儿便将一个圆形的物件儿往江临他们的船上一扔,道:“你们也晕头转向去吧。”
江临离舱门的位置最近,伸手便捡起了船板上的那个像碗一样的小玩意儿,但此刻两条船已背去较远的距离,他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个臂力,将它扔回还给那个看起来有些可怜的少年。
他摸了摸拿铜制小碗上刻着的印字,指尖沾了些水迹,但还是不太确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白玉堂忽地凑过来,说:“这个‘水司南’做得还挺巧的,就是掉了片儿针,用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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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稍微耽搁了一瞬,江临他们从黑白塔中绕出来时,已是暮色时分。再与等在江边的官员们交接寒暄一番,天色就显得愈发昏沉。
此次江临见到的官员主要有三个。
阆州当地的责官是徐知州和苏通判。
二位皆是四五十岁的样子,前者说话圆滑体面,后者是中央派来监管地方的官员,谈吐很是克制严谨。
而剩下的,自然是负责押运军饷和玄铁的何军校。
在这起军饷失踪案中,何军校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他一见钦差到来,便立即跪地认错,先要领失职之罚。
江临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刺青和鬓边的白发,道:“何军校不必如此。我等现在是要弄清这批军饷究竟去了哪里,放置着玄铁的船只又为何会不翼而飞。你还是说一说失踪当晚的具体情况吧。”
“是。”何军校俯首道,“三月初五下午,徐知州与末将提议待荡北堤坝修复后再运粮草,但末将想要尽快将军饷运入北部军中,还是抄了近道,带着船队穿过了那座‘黑白塔’山下的洞穴之中。”
“末将一路上都十分注意江水的流速变化,一直行得十分小心,却没想到,在行至临近洞穴出口的地方,军队的船只碰上了暗礁,随后便连环地撞在了一起……教全部的货船在此过程中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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