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不过短短半个月,为大唐复拓五州,这可是大奇功。
只是这厮办事,总是先放话、后伸手,不知长远设想,只知眼下事态紧急,毫无预案可言。
着实让李祺苦不堪言。
比如赈济粮、发出去的钱,以及造册均田要用的纸、后继城街重建,需要的大量人手等等。
若非早有预料,真差点叫她没招架住。
刘宛筠病情渐愈,但李祺霸道,不许她出门,她只能待在客栈,起笔绘画。
她重新绘了一幅大唐舆图。
舆图上的各类分界线,与实际情况不同。
大唐北边大部,原有十余个镇,她将部分方镇,以实际地理环境和治理情况,重新划分、合并。
整幅舆图规划下来,原六十余镇,分分合合,框定成二十六镇。
如卢龙镇,也将威塞镇、义武镇,以及几个单独州城合并,镇内共十三州。
那些仍被割据势力盘踞之地,如晋地、川地、吴地、闽地,先暂且立下规划。
待她将眼下可控的十九镇,逐步完成实控,各镇各驻扎十万禁军,四面八方皆可相互驰援。
那失控的七镇,再慢慢处理。
眼下还没有实力,豢养近二百万脱产的禁军。
将这舆图复刻一份,并附录经初步探察后、落定的设想,再将近来所有事宜,汇总成牒,派人递交长安。
窗外悬挂的,已是经十五次升落的太阳。
“大人,幽州刺史府称,长安来了些人,特派人来请见,请您即刻过去。”门外,亲卫传话道。
“好的。”
刘宛筠换上许久未穿的都察使官袍。
绯红略深的颜色,虽无喜庆之感,但不免叫刘宛筠遥想到,大婚那日。
那天她光顾着震惊了,都没多去细瞧,一袭喜袍的李祺。
彼时的景延殿下,真好看。
……
幽州刺史府,刘宛筠进入庭院时,便隐隐听见堂厅内,传出一阵阵说笑声。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你,真是太巧了。”
“掐算掐算日子,得有两年了吧?”
“有的,有的,时间过的可真快。”
“泥沙本是同一物,江河旱泛皆淘沙,治理有道沙化泥,治道非贤泥成沙。”
“子晦夫子那日之言传身教,如今仍发聩耳畔,后生颔首敬拜。”
“害,陈年往事……”
“哎?大人来了。”
诸人交谈间,刘宛筠来了。
一瞧来者竟是李愚,还有周庠?她登时欣喜:“子晦夫子,博雅先生,没想到竟能于幽州再聚首!”
周庠脸上神情复杂,但总归带着笑容。
他拱手行礼后,开口道:“都察使大人,两年后再相见,不得不感慨一声,今非昔比。”
隐隐听出他身上,或有今非昔比之内情,刘宛筠不动声色道:“那日之不恭,还请先生,容晚辈诚恳致歉。”
李愚笑呵呵开口:“大人,你身兼重任,忙的马不停蹄,往事已过,何须再提。”
“还是抓紧时间,移驾别处喝消几杯,谈谈正题,免得耽误大人办正事。”
“好。”
与二人前往附近酒楼,开个包厢后,刘宛筠对周庠问道:“没成想博雅先生,竟远赴来到幽州,后生仍惊喜不已。”
周庠吃下一杯酒,四下无人,终是露出了苦笑:“勿要高抬博雅了,大人,那日别后,博雅回到西川。”
“不想大人所言,竟一语成谶,哎!”
刘宛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周庠受王建重用,但王建之子王衍,重视武将,轻蔑文臣。
所以两年前,她才会说,周庠安一方安定之治,非长久也。
他简短说了几句西川遭遇后,便叹气又感慨道:“待我终于失望而去,来到长安时,熟料陛下竟也在找寻博雅,喏。”
说话间,周庠摸出官符摆在桌上。
随后站起身来,朝刘宛筠深深鞠躬:“谢大人谏言陛下用我周庠之恩,此恩,定以对得起这官符乌纱为报。”
刘宛筠有点受惊,赶忙站起身来,恭请他重新入座:“博雅先生言重了,先生雄才大略,即便本官不做任何事,金子,迟早也是会发光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刘宛筠内心暗暗,早前捆来都留不住。
如今,陛下想见便见到了,啧,陛下否极泰来了吗。
周庠举杯敬酒,随后一口饮尽:“陛下命臣前来卢龙镇,就任镇抚一职,下官初来乍到,对卢龙镇不甚了解,往后还需与都察使大人,交谈几番。”
“好啊,你来做这镇抚,太好了!”
“本官敬你一杯!”
刘宛筠好高兴,有他周庠在,何愁卢龙镇不兴盛!
第48章 横岭侧峰
李愚称是李祺派信请他过来的,跟周庠在刺史府相遇,纯属巧合。
酒过三巡后,李愚率先告辞:“书局、印刷司、造纸司,殿下她要的紧急,下官便先告辞了。”
“二位慢慢详谈。”
送别李愚后,刘宛筠叫周庠稍事等待,她来回一趟客房后,带来了几本簿册,还有几幅画。
直言了卢龙镇的情况,以及卢龙镇治下,将有十三州,以及她短短半天时间,便收得了三千多两贿赂等事。
周庠听地哈哈大笑:“大人官居堂上,没成想对地方情况、人情世故、潜规灰地,了解的还挺透彻。”
“若叫周镇抚,来担我这都察使之职,敢问周镇抚将如何处置?”
周庠一脸笑意道:“跟大人的处置手法相当罢,毕竟行贿等事,非全因人而起,下官于西川行事时,说来惭愧,倒也做过不少回,此等行径。”
“若行贿渎职者全部处斩,我周庠也是当斩之人。”
“周镇抚言重了……”刘宛筠道:“当斩的,是意图倾覆大厦者,眼下这随厦而倾斜的法统,是时候匡正了。”
“嗯……”周庠点点头:“陛下已与下官详陈三府设想,下官十分认同,文治、武功、法统,三府并立,可安天下!”
“接下来,就等都察使大人,递交卢龙镇十三州之查报来。”
“下官先去主持三府设立,同时思考思考如何治理方镇,以及陛下之委托。”
说罢,周庠起身站定,行告辞礼。
目送其离开后,刘宛筠喃喃:
周庠,你可知你的贤婿黄某,乃是女儿身?
不过转念,刘宛筠又想道,周庠是惜才之人。
若非如此,又怎可能只因着那人才能,便将堪称家丑之事,以寥寥数字,载入史料中,使之流传至千年后。
且几乎千余年来,只他一人,如此做了,成就了那一出《女驸马》之佳作。
……
李祺风风火火,策马从应州赶来幽州。
推门而入客房,刘宛筠竟然不在?
正要又风风火火地去寻,刘宛筠及时回来了。
“你去哪了?”
“陛下指派的卢龙镇镇抚到了,去见了一面。”
“哦?哦哦哦,先不管这个了……”李祺拉着她就往外走:“皇叔已经抵达应州,百架战车也备好了!”
“小小云州!马上就要开推!”
闻声,不必李祺拉着,刘宛筠就快步往外走:“战略也定好了?我也定了战略,不知与睦王想的是否一致。”
“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刘宛筠笑着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就当随便听听。”
“好。”
“最理想化的战略,就是不收复云州。毕竟,如今云州虽罪恶满盈,但至少是一枚有力的棋子,用以抵御北部部族。”
“只要逼迫朱晁,将城内百姓放出来即可。”
“是吗?为什么要先说个「最理想化」?”李祺问道。
“因为,只是想想而已,不可能那样做,后果太多了。”
刘宛筠脑袋里,飘过一页页史书。
如果她没研究过那么多史书。现在,她一定会遵照理想去做。
以为好好安顿百姓,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一切就将万事大吉。
可惜,她看过太多史书。
史书告诉她,那样做的后果,是大唐彻底灭亡。
根据史书所载,原本负责重组禁军的,是左相崔胤。
现在已变成了睦王李倚。
按照原本的发展,崔胤组建禁军时,用人无忌,急于求人多,开出的月奉也奇高。
他以为自己的保密措施做的很好,其实,朱晁看在眼里。
他组建的禁军中,许多都是内线——忠于朱晁之人。
朱晁麾下无数将领和谋臣,堪以「死士」称之。
无论朱晁有多丧心病狂,亦坚定地一生只事一主。
“有个人,名讳李振,其人祖上累世名臣,为唐室之砥柱,因唐室倾颓,李振自小时起,便生活孤贫。”
“不知不觉,连续近三十年科举落榜的李振,已是中年之时,终于通过科举,得了个县令之职,可那官位在吴地。”
“时局混乱,他不敢前去赴任,最终沦落汴州,见识了太多世间伪恶。”
“自投靠朱晁后,其早已丧失忠贞之气,虽头顶唐廷乌纱,但只把朱晁作主上看。”
“没有朱晁,哪有他李振的今天,身为朱晁的谋臣,其事业甚至生命,早就与朱晁捆绑,何容改弦更张。”
“李振、朱珍、朱友裕、朱友恭、李思安、张廷范、王景仁……”
“这些朱晁麾下的谋臣武将,无一不对唐廷,恨之入骨。”
李祺李祺默默听完,心里暗暗惊奇:“连父皇都无从得知朱晁内部太多细节,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这些人若是混入了唐廷内部,将是极大的危害。”刘宛筠又补充一句。
“李振早前曾隐藏心迹,混入过神策军,于内部向朱晁暗报详实。”
“彼时,陛下率军出征,却连连战败,使神策军损耗殆尽,战力不足只是表面原因,根本还是在于神策军内部,暗桩太多了。”
“书呆子,那你的战略,是怎么定的。”李祺已经站定原地半柱香时间,静听她说话。
刘宛筠沉默不语。
“那你觉得,皇叔是怎么想的?”李祺只能又问道。
“他……”刘宛筠猜测:“早前云胜五州无法收复,睦王持兵,与其反复拉锯一年有余,这五州等于压在睦王心口的大石,他自然想搬开。”
“那就,搬吧,希望睦王能搬的彻底些。”
换言之,云州,要死数十万人。
……
应州城楼上,战鼓持续轰隆。
脚下,两排战车,严阵以待。
每架战车标配五十名将士,十人负责战车行进和方向,五人负责装填和发射。
另三十三名则三人一组,以翊卫团阵,守卫战车。
校尉和副校负责接受号令、指挥麾下作战。
四万骁骑,布于车阵左右两侧,手持陌刀,气势浩荡。
其余约六万余翊卫军,于城内严阵以待,静等城楼轰塌后,杀入云州城。
李祺和刘宛筠站在城楼上,手持连弩。
连弩的上,包了一层红色的绸布。
二人相互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瞄准前方。
咻咻的呼啸声过后,云州城门两侧的城墙最上方约五米处,齐刷刷钉着一排。
微风拂过,一排红绸布,随风飘荡。
“攻城军听令!”
“弩砲轰城门,投石车瞄准红色目标!”
“杀!”
睦王一声令下,战鼓以特定节奏擂擂!
战车全数投入战时状态,持续不断地对云州城防楼,发起轰击!
却见硕大的炮箭,几乎密集齐发!
每一支炮箭的命中,都使云州城外,被震起滚滚泥尘。
而云州城门每遭一次轰击,都豁然破开个大口!
巨大的对冲力,使炮箭亦瞬间碎散。
徒剩炮箭头部的铁刺,扭曲变形着,或散落在地面,或黏在破城门上。
叛军则迅速以门障顶住。
投石车弹射而出山石弹丸,每每命中城墙,都与城墙一道,粉身碎骨。
城墙赫然被弹丸,轰出方圆三尺、深十余厘米的轰坑!
全部投石车一波攻击下来,站在云州城上的叛军,都能感受到脚下,地动山摇!
“百里加急!应州出动近五万攻城军,猛烈来袭!”
守城军策马冲进气派的宫廷,朱晁正坐在他打造的新王宫内,与他的谋士们商谈。
“猛烈?呵,由他们攻去。”
“等他们攻完了,送去一万个人头,犒赏我唐辛苦征战的大军。”
朱晁话音轻佻,拂拂手,叫斥候离开。
“主上!此番非同小可!云州城门经过三轮攻势,已然轰塌啦!”
“臣去看看吧。”此时,端坐于谋臣席位的李振,起身说道:“若当真非同小可,臣再行禀告。”
“嗯,去吧,顺道主持一下,城楼复固之事。”
“是,主上。”
朱晁摸了摸胡须,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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