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外面轰鸣了这么久,不知发生了何事。”
云州王城某宫廷内,一年迈老麼喃喃着,听着外头密集的轰鸣声。
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她的主子蹲在宫殿角落处,不知在看甚。
凑近后,老麼才瞧见,地上有一群小蚂蚁,排成一排,朝角落的小洞里陆续钻进去。
“主子,这有甚好看的。”老麼不知为何,这么乐意唠叨,尽管不受搭理,还是自顾地说着。
“外头风大,主子还是进去坐着吧。”
正要蹲下身,搀扶主子站起来,那年轻女子终于开腔,喃喃道:“若我也是这蚂蚁就好了。”
“说傻话呢,蚂蚁有何好的。”
“阿麽,你能不能唤我名讳?”
女子昂起脸来,双目无神地看着阿麽。
“奴才不敢。”
“你唤嘛,我又不会打你,你唤嘛。”
阿麽满心惶恐和为难,她那失了光彩的眼神,叫谁看了不心疼?
“崔……”
“崔绮玉!当去梳洗侍寝了,主上近来睡的早,早些前去候着!”
一道粗鲁又冰冷的男声,突兀传来,传罢话便原地站定,似要亲自将人押送过去。
朱晁常召诸子之妻,入寝宫陪侍,其子朱友文对此十分殷勤,主动献上王氏。
王氏果然深受宠爱,朱晁沉迷之时,甚至还说、将来要将王位传给朱友文。
朱友球作为实际上的长子,怎么可能让朱友文捷足先登?
“大人啊,求您放过主子吧!”
崔绮玉没有任何反应,但阿麽已崩溃大哭出声。
她是陪嫁过来照顾崔绮玉的。
结果这两年来,净叫她都看到了些甚!遭遇了些甚!
朱友球心烦意乱的回宫来,恰好听见了这哭天抢地的声响,顿时更是烦上加烦。
走近了些,看到阿父的两名近卫站在那,而侧妻却呆呆愣愣地站着。
朱友球蹭然冒起怒火,冲过去一把揪住她发髻吼道:“此乃尔为夫君立功之大好事!若阿父因你而疏远我!我叫你生不如死!”
“大人您松开她吧!饶了她吧!”阿麽跪着哭挪过来,抱着朱友球的腿乞求。
「嘭」的一声,朱友球不耐烦的踹开老麼:“滚!你们崔家,没一个好东西!我这就杀了你!”
说罢,朱友球拔出佩剑,殊料剑锋却被瞬间攥住。
崔绮玉双手渗出鲜红,眼光泛起波澜潺潺:“别杀阿麽,妾身这就去。”
……
麻木地迎受着冲撞,崔绮玉半个身子趴在床上,心想,我可真是个下作之人,这身子竟起了反应。
寝宫里衣着赤条的,还有几位,她该称呼之弟妹或嫂子。
以莺嘤燕啼的娇滴音色,喳喳叽叽地说着什么。
“啪!”
“真无趣!”
喜怒无常的朱晁,突然一巴掌甩过来,将正出神的崔绮玉整个掀摔到一边。
“王氏,还是你好。”
刚还作怒的朱晁,此刻已然笑意盈盈,与王氏玩起了郎有情妾有意的快活林。
估计是年纪大了,朱晁气喘吁吁的瘫在床上。
外头那轰鸣声,仍在持续。
虽自恃城楼坚厚、有恃无恐,可听着,着实是叫人心烦。
“都滚滚滚,不想看到你们!”
朱晁先是暴怒般骂出一声,随后又变了张笑脸,看向怀里的王氏:“你得留下。”
“好嘛,阿父。”
……
崔绮玉抱着衣衫,愣愣地自行回到寝房。
“吱呀。”一声推开门,却惊醒了朱友球。
他呲溜一下爬起来冲过去,急急问道:“怎么样了?阿父改口了吗?”
“没有。”
二字一出,朱友球的脸色,渐渐变得阴冷,他抬手紧捏其下巴,咬牙切齿般道:“一生不出孩子,二讨不得欢心,倒是一日三顿没少喂你。”
“百无一用,你怎么不去死呢?”
“死?”这个字,唤回了崔绮玉些许神志:“我会怎么死呢?”
她喃喃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老死?病死?还是被折磨死?
“你想怎么死?我成全你?”
朱友球捏她下巴的力道,越来越大,昏暗的月光下,神情愈发阴狠。
闻声,崔绮玉认真的想着这个问题。
如果能选择怎么死,我会怎么死?
恍惚中,她想起那天,在东院的私府时。
似乎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如果在那天之前,就看穿了那个伪君子。
阿父也不会因他而被流放。
我,也就不会落得今天这境地。
如今那伪君子,就在城外,这持续到现在的轰鸣,就是那伪君子在坐镇施令。
“我想杀死一个人。”崔绮玉抬眼看着朱友球:“正在攻城的统帅,叫刘筠。”
“我想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死。”
闻声,朱友球想起崔绮玉的家室背景,登时心起兴致:“你阿父与他同在堂上,你阿父的腿也是他打伤的,既然互为仇敌,你又如何接近他?”
第49章 使节和谈
“哈哈,半天功夫,便轰塌了云州城防楼近三丈缺口!”
“不出三天!定能将之夷为平地!”
睦王心情大好,远眺着对面,被轰得犹如破烂的城防楼。
他兴奋举杯,与众副将豪迈共饮。
“主帅大人,那厮绝不敢派兵出来送死,待这城楼推倒,我等立刻率领翊卫军,主动出击!”
“诶?不必,不必……”睦王放下酒杯,说道:“此战,慢慢陪他们打。”
说着话间,睦王眼神示意刘宛筠留下:“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大人有事要聊聊。”
“是,主帅大人。”
清场后,睦王又找人叫来李祺,随后开门见山道:“祺儿说,你对朱晁内部,相当了解?”
这话一出,李祺顿时尴尬:“皇叔,我只是想降低伤亡,所以才那样跟您提一提的。”
刘宛筠已明白这两叔侄,打起了什么算盘:“你是想让我把了解的列下来,按名单来瓦解朱晁内部,以此收复云胜?”
“嗯,如此不好吗?朱晁喜怒无常,一怒就要杀人。”
“不如借他这缺陷,再辅以其他法子,同时持续轰城威慑,逼他投降。”
“毕竟云胜盘踞五十余万叛军,百姓数目未知,陛下心善仁厚,见不得伤亡太大。”
刘宛筠冷着脸拒绝道:“下官所了解的很肤浅,不足以撼动其内部。”
“五十多万,死就死了,死不足惜。”
李祺被这冷酷话,惊的心口一窒,跟睦王面面相觑。
睦王沉下脸色来,冷冷道:“刘筠,陛下有令,吾乃战时统帅,你必须无条件服从本……”
“睦王,下官尊称您睦王,是下官识大体、知礼数。”
“下官乃正一品堂上,您,正三品罢了,无权指挥本官。”
“你!”睦王被气到了。
“皇叔皇叔,别急别急,我跟她聊聊去。”
李祺赶忙救火,拉起刘宛筠就往外走。
站在城楼上,李祺满心语塞,又因尴尬和惊诧而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反倒是刘宛筠先开腔了:“来应州的路上,我就跟你说了,朱晁的叛军,是不能留的,毫无策反余地。”
“若有这余地,两年前,睦王挥师围剿,以二十万对阵朱晁六十多万,这一路打下来,就能尽灭叛军。”
“然而结果,朱晁一路败退至云胜,还保有了十余万军力,能策反的约十万叛俘,一大半都发配到了安东镇。”
“而河朔那几十万大军,不服唐廷已有百年。”
“道理全在这,非我狠心。”
李祺脸上,仍旧写着尴尬:“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把你的话,随意告诉别人的。”
刘宛筠满心无奈:“你们看不到代价是什么,所以不痛不痒。”
“我看到了。”
刘宛筠看着李祺,一字一顿:“我看到了投诚的叛军,不可能真心实意投诚。”
“我看到了若不将叛军尽数剿灭,反而为己所用,大唐将被反噬。”
“大唐会因为这反噬而亡。”
李祺撑着笑,一想若此言当真,那么叛军也确实,只听朱晁的。
现在也是听朱晁号令,不得不固守并御北。
此前以为刘宛筠琢磨战车,是为了百姓,原来……
更是为了尽数灭杀叛军。
“我看到你父皇,被朱晁杀了。”
“可惜我没有证据,因为证据……”
“是你父皇的尸首。”
此言一出,李祺被这话给震住。
“你……你怎么看到的?做噩梦了?”李祺不禁地有些慌乱。
“我看到禁军中,过半是朱晁的人,朱晁追击陛下,陛下绕柱躲藏,最终还是被刺死。”
“陛下一死,禁军立刻叛变,控制朝纲,满朝文武尽遭诛杀。”
“所以这五十万叛军,必须死,决不能天真地、想当然地,为己所用。”
不明所以、想不出有力的关联,毫无证据。
可就是,不敢不信。
她连看到尸首都会呕吐不止,又怎会这般强硬坚持,必须灭杀五十余万叛军。
是为了父皇?可是……
“乌!”
沉寂间,对面的云州城防楼,传来呜鸣声。
刘宛筠下意识地心头一紧,赶忙背过身去。
她不想再看到那坠落的画面。
她这反应,李祺看在心里。
“你看你,连几十几百的死亡都看不得,更何况几十万?”
“你若是怕父皇出事,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不行吗?”
李祺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才感知到,她的手在颤抖。
“两军对战,不斩使节!”
“对面提出要派使节过来!”
解读信号的将士,将呜鸣信号解读过后,匆匆往哨房走去。
“使节……”刘宛筠头脑飞快地转动起来。
不多时,睦王压着怒火匆匆而来:“刘大人,这是个试探叛军的好机会,下官想请您来谈谈,行吗?”
睦王破天荒的放下姿态,用恳请的眼神看着她。
毕竟似乎,只有她掌握朱晁的内部详实。
刘宛筠被他那恳请眼神给动摇了,可……
若最后,真的缴获了数十万叛俘,将后患无穷。
朱晁不过是个莽夫,思想并不长远。
早前未起杀昭宗的心思,是因为他,还没有萌生称帝的想法。
等他起了称帝心思,什么阻碍,都不是阻碍。
试图用道理跟无赖沟通,叫无赖做个人,纯属妄想。
“见过使节再说吧,方才,对不住了,睦王殿下。”
刘宛筠稍微松了口。
睦王有点无奈,倒不至于说记恨她的冲撞,只是想不明白她怎么回事。
明明眼下用实力威慑,就足以叫叛军无条件缴械投诚。
为何非要将五十万叛军置于死地?收为己用不好吗?
目前禁军人数,也不过五十余万,正是扩大禁军规模的紧要时候。
收起思绪,睦王传令止战,轰鸣声戛然而止,意为接见使节。
不多时,云州的破城门,露出一个破口。
十几个人影,从破口里钻了出来。
睦王对等带上十几人,刘宛筠和李祺也跟了过去。
中线两侧,十余人自动面对面站立,睦王站在中央,率先开口道:“我军坚弩利炮俱全,不日,你这城防楼便将夷为平地,陛下有言,不杀叛俘,劝尔早早束手就擒。”
“将军,主上传话曰,此战你赢不了,至多两败俱伤,还便宜了北方的契丹迭剌坐收渔利,不如和谈,你尽管讲讲停战条件。”
睦王将目光,投向刘宛筠,希望她能,说出一串名单。
“经查,李振、朱珍、李思安、张廷范、王景仁,此五人曾入主神策军,明领将帅之职,暗通你朱晁,严重腐蚀神策军战力。”
“陛下震怒,要将这五人绳之以法,你方接受交人条件,则我方暂时停火,后续仍有商谈余地。”
闻声,睦王浅浅松了口气,终归是从了他的心意。
“我军扎寨边境,缺少女眷,限你天亮之前,送五千女眷过来!”
李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叫睦王和刘宛筠都听愣了。
但旋即,刘宛筠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且心思还挺细——
崔绮玉已经嫁人,可能已经生子,女眷一词指泛指女子,以及已成婚的女子。
叛贼使节客气道:“不如这样,交人条件,我级别不足,还要向上请示。”
“五千女眷,我可以答应,只要你依约熄火,后续继续接受和谈。”
“不……”
“可以。”
睦王想拒绝,李祺却直接答应了。
一时间又是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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