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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瘾(近代现代)——花卷

时间:2022-02-03 13:56:35  作者:花卷
  何少桢有些无措,却竭力维持着平静,他端起桌边的酒,说:“师哥,我们……我们还没喝呢。”
  容述看着何少桢,神色如常,到底是又倒了一杯酒。
  何少桢低声说:“这次是我错了,师哥,等年后的开箱戏,我一定不犯浑。”
  容述没有动,何少桢心都悬着,他当众认错,那么多双眼睛都瞧着他们,何少桢手都隐隐有几分发颤。
  旁边有人打圆场,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咱们何老板的戏谁不知道,今天这杯酒喝下去,安安心心过个年,等来年开箱戏,好好地亮一嗓子。”
  “是吧,班主。”
  何少桢眼睛已经泛了红,容述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都松了口气。
  容述说:“回家吧。”
  “走走走,请上祖师爷,咱们回家。”
  戏班子里几个唱武生的年轻人去抬祖师爷,容述脚下未动,何少桢也僵着,他听容述对戏班子里的人说:“你们先回去,春迎,回去之后把封箱礼给大家。”
  春迎小声道:“是,班主。”
  转眼间,偌大酒楼就剩下容述和何少桢。
  楼里寂静无声,何少桢挨不住这样的沉默,简直如凌迟,低声道:“师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容述目光落在何少桢身上,道:“少桢,明年开箱戏,你不必唱了。”
  晴天霹雳。
  何少桢脸色惨白,睁大眼睛,望着容述,“……什么叫我不必唱了,为什么?师哥,就因为我在封箱戏上唱错了?”
  他情绪不可控地激动起来,浑身都是凉的,“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在戏台上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出错,就连你师父苏寒声年轻时不是一样出过错?”
  容述道:“不是因为你出错。”
  他神色冷静,淡淡道:“你心不净,唱不好戏。”
  他说得毫无转圜余地,如同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何少桢颤了颤,说:“我可以的……师哥,我可以。”
  容述淡漠地看着他,道:“你听了现在自己唱的戏吗?”
  何少桢哑然。
  容述说:“等你想明白了自己要什么再说吧。”
  说罢,容述要走,何少桢下意识地抓住了容述,他攥得紧,握着容述的手臂,说:“师哥,我不用想,我要唱戏,我要和你一起唱戏。”
  他勉强地笑,神色仓惶,“我们说过的,你也答应过我,咱们要一直唱戏……你答应过我。”
  容述皱了皱眉,看着何少桢,说:“何少桢,是戏成就了你,不是我容述。你唱戏不该是为了我,也不当是为我,若你唱戏是为我,这戏——不唱也罢。”
  不唱也罢——何少桢脸色更难看,他怔怔地看着容述,眼睛通红,说:“师哥……”
  “西楚霸王不是虞姬的附庸,王景隆也不是玉堂春的傀儡,”容述说。
  何少桢喃喃道:“可我不是西楚霸王,也不是王景隆……师哥,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容述沉默须臾,道:“你我之间,只有戏,也只会有戏。”
  何少桢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为什么?师哥,我比他们认识你都要早,比他们都喜欢你,我是这天底下最知道你的人……师哥,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他攥着容述的手,哽咽道:“你瞧不上我是不是?”
  “你瞧不上我只会唱戏,只能唱戏,”何少桢眼里都是泪光,他失了冷静,只顾胡乱地捧出一颗心,乞着别人怜惜,“我可以做别的……师哥,我可以去拍电影,不止红遍梨园,你等等我,师哥,你看看我,我们是这天底下最般配的……”
  容述看着何少桢,半晌,道:“我没有看不上你。”
  “少桢,你喜欢唱戏便唱戏,你喜欢拍电影便去拍电影,无他,只是你喜欢,”容述说,“你不该为我决定你的人生。”
  “人得为自己活。”
 
 
第25章 
  何少桢封箱戏上出了错是大事,翌日就见了报,在沪城的各大时事娱乐报上都占了一个版块。有消息灵通的,道何老板心思已经不在戏上,是要赶时髦拍电影,做明星了。亦有人为何少桢说话,细数早些年戏台上出错的名家,道是哪个名家没出过错,不——那也不叫错,叫失误,小小的失误罢了,何必夸大其词。
  更有甚者,道容何师兄弟早已离心,台上的才子佳人,要散伙了。
  众说纷纭,多的是好事者的肆意评论,亦成了百姓饭后的谈资。
  谢洛生是第二天看了报纸才知道当天的事这样严重的,他不是内行人,却听过何少桢唱戏,角儿和寻常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谢洛生看着报纸上的偌大照片,上头印的是何少桢的小生扮相,修眉凤目,扮相俊美,一时间心中有几分复杂。他是知道何少桢对容述的心思的,可他唱砸了戏,谢洛生心中却有几分惋惜。
  情字如刀。
  谢洛生在医院里便看出了何少桢对容述的心思,可容老板一颗心高高在上,轻易碰不着,栽进去走不出来,便是自毁。谢洛生恍了恍神,想,他会是下一个何少桢吗?
  念头不过一瞬,谢洛生旋即释然,他坦坦荡荡地追求,求得来便是圆满,求不来也无憾。
  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由他成天上皎皎月,心中白月光,相逢做不识。若是为了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谢洛生便也不是谢洛生了。
  报纸上的报道铺天盖地,容述和何少桢都没做任何回应。
  封箱戏砸了,谢洛生猜容述的心情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日没有再去找容述,只后来打过一个电话到容公馆,是青姨接的电话。
  要过年了,他给容林和青姨都准备了新年礼物,还着人送去了容公馆。
  青姨有些受宠若惊,说:“这怎么使得?”
  谢洛生语气温和而平静,道:“使得的,”他说,“我在容公馆住时,青姨和林叔就对我多有照顾。”
  青姨笑笑,说:“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谢洛生也笑,顿了几秒,装作不经意问道:“青姨,容先生最近好吗?”
  青姨说:“容先生好的呀,就是——”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你应该也看到报纸了,容先生心情有些不好,都不回家了,日日忙公事呢。”
  谢洛生沉默了片刻,青姨问他,“谢少爷,你今年在沪城过年吗?”
  谢洛生回过神,嗯了声。
  青姨话里有几分疼惜,说:“哪有一个人过年的,谢少爷,要不来容公馆过年吧,人多也热闹些。”
  谢洛生笑了笑,道:“谢谢青姨,不用这样麻烦,我在国外时也是一个人的。”
  “那能一样吗?”青姨道,“你已经回国啦,那就是回了家,反正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自小姐去后,家里只有少爷和我们,你来了,更热闹,还能陪少爷说说话。”
  谢洛生握着话筒,犹豫了一会儿,说:“青姨,那我想一想。”
  青姨顿时笑起来,道:“好,我也同少爷说一说。”
  挂了电话,谢洛生想起青姨说的,容述心情不好——是因为何少桢么?无论是出于什么不开心,谢洛生心里都不可控地滋生出了几分酸涩。
  当初谢氏纺织公司失火时,有几个值班的工人烧伤了,人在医院里住了许久,新年将近,都不愿再在医院里待着了。
  这家医院是洋人开办的医院,收费不菲,谢洛生知道后便特意将他们转到了这家医院治疗。
  他亲自去看了那几个工人,还让张经理陪着办了手续,所有事情将办完时,已经是晌午了。
  谢洛生和张经理走在医院的长廊里,说:“张叔,我看了你给我拿的纺织公司账本,我发现其中有几笔账目对不上。”
  长廊里安安静静的,冬日的阳光穿过半开的窗户,隐约可见光影里的细小浮尘。
  张经理闻言愣了愣,看着谢洛生。
  谢洛生眉心微蹙,道:“从五年前开始,每隔半年,就有一笔钱汇入宝丰钱庄。我去查过这笔钱,这笔钱根本没有入谢家的总账,而且账本上这笔账做得很隐晦,若非我是谢家人,只怕也难以察觉——”
  “这笔钱,到底去了哪儿?”
  他神色认真,目光沉沉地落在张经理脸上,竟让他觉出几分压迫,忍不住微微低头,道:“少爷……这我不知道。”
  谢洛生面色不变,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张叔,沪城的这家公司一直是你在负责。”
  张经理轻声道:“我虽是主事的经理,可账单上的事情向来是老爷身边的齐先生负责。”
  谢洛生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齐先生,那是他父亲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心腹。
  区区一个分公司的账,即便盈利可观,何必要齐先生亲自把关?
  谢洛生若有所思,他抬手拍了拍张经理的肩膀,道:“张叔,你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张经理松了口气,谢洛生转了话题,道:“我们回去吧,他们东西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
  张经理应道:“是,少爷。”
  二人说着,转身朝楼梯处走去,可还未走几步,竟见容述站在楼梯口,二人直接就打了个照面。
  谢洛生看着容述,心口跳了跳,干巴巴地叫了句,“……容先生。”
  容述瞧着他,嗯了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家医院并非谢洛生工作的医院。
  谢洛生偏头看了眼张经理,张经理知进退,直接先行离开,谢洛生看着容述,说:“上次工厂失火烧伤的工人在这里住院,我来看看他们。”
  谢洛生说:“容先生怎么来医院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容述的肩膀,容述笑了笑,道:“我陪别人来的。”
  别人——谢洛生忍不住想,什么人能让容述亲自陪他来医院,他直勾勾地盯着容述,轻声说:“哦?是容叔叔的朋友吗?”
  容述看着谢洛生,这小子如今掩饰都不掩饰了,嘴里在试探,眼里却都是未说出口的话。他哼笑了声,说:“宋会长过来检查一下身体,一起去瞧瞧?”
  谢洛生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容述在逗他,他抿了抿嘴唇,说:“好啊,正好还没有向宋会长道谢。”
  他不紧不慢地说完,二人目光对上,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容述说:“过两日除夕,没别的事来容公馆一起过年吧。”
  “省得青姨一直念叨。”
  谢洛生笑了起来,青年一笑,眼里都盛满了光,比窗外冬日的暖阳还要暖上几分,他“诶”了声,应道:“好的呀。”
 
 
第26章 
  容家祖上曾也是北平的官宦世家,后来辞官南下返乡,扎根于沪城百余载,算得上是土生土长的沪城人。
  过了小年,青姨就安排了家中的佣人,将整个容公馆打扫一新,生怕有一丝尘没有掸尽,就连宅中的花瓶都擦得锃亮。天气冷,壁炉里烧着火,热烘烘的,将隆冬的寒意都阻隔在了外头。
  医院里没有年假,除夕当天,谢洛生刚好排了轮值,等他去容公馆时已是黄昏了。日暮时分,隆冬天寒,一场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了,雪花簌簌地飘落,他不过走出门诊大楼,肩上就落了雪。
  谢洛生原想自己开车去的,车是张经理给他配的,道是方便些,谢洛生没有推辞,没成想,容家的司机已经候在医院外了。
  司机正挨着窗,一见他,跺跺脚就迎了上来,说:“谢少爷,我来接您。”
  谢洛生有些意外,迟疑须臾,轻声问道:“容先生让你来的?”
  司机说:“青姨让我来的,她说天气不好,要落雪的样子,没想到还真下雪了。”
  司机说得无心,谢洛生一颗堪堪跳跃的心却又落了回去,他曾想容述亲口邀他一起过年,莫不是于他也有几分意,可邀过又没了声响,期间患得患失,心绪起落,委实磨人。
  谢洛生到底年少,再是老成,也没有那样好的定力。
  他上了车,已经是除夕了,又下了雪,路边行人寥寥,有几分冷清,车子开得也快。
  “容先生在家吗?”百无聊赖,谢洛生随口问。
  司机说:“先生今天早上接了薛少爷的电话,临时出门了。”
  谢洛生:“薛少爷?”
  司机笑了笑,道:“是薛明汝薛少爷,同咱们先生一起长大的,是先生的好友。”
  薛明汝——谢洛生突然想起这人了,说来也是谢洛生是从顾培口中听说的,此人出身沪城大族薛家。时移世易,薛家数十年前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只如今渐渐没落了。
  薛明汝瞧着是个纨绔,吊儿郎当的,却颇有些手段,各行各业都吃得开,年纪轻轻就从了政,在沪城的军政一方混得风生水起。就是顾培这样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说起薛明汝都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别看薛明汝是薛老爷子的妾生的种,现在薛家都指着他呢,有薛明汝在,薛家就倒不了。
  当中一个玩笑道,薛明汝也是运气好,被宋军长的千金瞧上了,不然哪儿有今天的风光。
  几人顿时轰然大笑。
  一路畅通无阻,不知不觉容公馆近在眼前,谢洛生下了车,外头的松枝上已经挂了雪花,沉甸甸的,不时掉下几簇碎雪。
  谢洛生踏着小径往公馆内走去时,忍不住想起他那时离开容公馆,短短这么一段时日,心绪竟截然不同。他忍不住抿嘴笑了下,下意识地拂去身上雪,又理了理衣裳才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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