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眠伸出手:“我自己来。”
“别动。”周持一巴掌拍掉他递过来的掌心,摆起架子瞪过去,“你看的到伤口吗?”
谢见眠撇撇嘴,屈服在周捕头的压迫之下。
周持将药膏挤在指腹,动作轻柔地在伤口处涂抹,药膏触到皮肤上有一点凉意,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其他感觉,谢见眠下意识抖了一下,尽管动作微弱还是被周持捕捉到了。
“疼吗?”
谢见眠看着那双温柔得过分的眼睛,感受着轻柔得不像他的动作,本想否定的话鬼使神差转了个弯,待意识到时已经脱口而出:“疼……”
“知道疼啊?让你下次再逞能。”
话说得强硬,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周持看着这张几近完美的脸上那道本不应存在的伤疤,心瞬间疼得厉害,他微俯下身,对着那处轻轻吹了吹。
“吹吹就不疼了。”
一阵凉意在耳畔拂过,谢见眠没想到周持竟然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不禁呆愣住了,耳廓渐渐染上了红,心也软的不可思议。
“好了。”周持收回手,用帕子擦干净,把药膏塞到谢见眠手里,“伤口不要沾水,洗脸的时候注意点,这药膏每天记得涂,自己不方便就来找我,随时恭候。”
“知道了。”谢见眠收下药膏,乖乖应道。
“那我回府衙了。你要回去吗,在我这待着也行。”
“在你这待着干什么?”谢见眠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扯了扯嘴角,“我也回去了,晚上回来记得告诉我有没有什么进展。”
“操那么多心。”周持不满地挑挑眉,但还是接着道,“回来就去找你。”
直到在回府衙的路上,周持才真正从那种提心吊胆的慌乱感中彻底脱离。
「谢见眠没事,他还活蹦乱跳能说会笑」这个认知才彻底落了地,继而另一个麻烦又横在心间。
二十五年的人生头一次动了心,却没法得到回应,最起码现在得不到。
谢见眠这个人,撩完人自己抽身抽的比谁都干净,丝毫不对被撩的人负责。
周持知道,谢公子看似主动又大胆,实则最是漫不经心,在花丛中流连一番什么都不带走,他不在乎,更无所谓。
明明最是热烈却又最冷淡,矛盾得让人抓心挠肺,一头扎进去就再也出不来,可偏偏织网的人就只坐在一旁笑看风云,从来不会做收网的活。
周持能怎么办呢,他想知道,却不知道,只能将这份尚且隐秘的心思藏在心底,或许哪天会自己消化完毕,又或许哪天他会说出来。
如果能得到回应就再好不过了。
第37章
周持回到府衙的时候,其余人也都回来了,戚飞正坐在桌子旁愁眉苦脸地摆弄什么东西,他看得入神,没注意到身旁有人靠近,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他手中的东西。
“谁?”戚飞吓了一跳,猛然抬头,“老大?”
那是一个木牌,暗红色质地,边缘刻有精细纹路,背面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鹰,正面是两个字——凛帮。
“老大你怎么回来了?”戚飞孜孜不倦地发问,“小谢没事吧?”
“我把他送回家了,除了脸上的伤没什么大事。”周持举着手中的木牌,“这是什么?”
“这个啊,从六弦家中搜出的。”“凛帮……”周持轻轻念道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去查查这是个什么帮派。”
“好嘞!”
戚飞答应得痛快,事也办的极快,很快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老大,我查出来了!”戚飞推门而入,气还喘得不顺便急匆匆说道,“这个凛帮是山头上的匪帮,名声差得很,平日里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听说本来就是一帮土匪,十几年前突然发了家,慢慢壮大起来,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既然这样,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戚飞挠挠头:“大概是名声实在差,江湖中不屑于承认,谈论起来都不齿得很,并不是那么好打听的。”
周持转动手中木牌,目光黏着在上面,锋利长眉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干了这么多坏事,为什么没有人管?”
“啊?”戚飞惊讶看过去,没料到自家老大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周持也瞬间反应过来,说出来的一瞬间便后悔了,朝堂与江湖,向来是保持着微妙的关系,二者之间的平衡很难被打破,彼此都带着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即使凛帮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好名声,但只要沾了这两个字,事情就会变得棘手很多。
毕竟想在大海中捞一条鱼,怎么可能不搅入水中?
这些周持明白,府衙的其他人也都明白,但就这么放弃,又实在是难以做到。
周持看向窗外,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但他总有一种预感,要变天了。
这一天过得极其惊心动魄,肉体和心灵的双重疲累让周持只想赶紧回家躺到床上,正打算开门时又突然想到谢见眠,抬起的脚瞬间掉了个方向,向着对面而去。
门没关,敲门也没必要,周持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直接走了进去,还没进屋便听到隐约人声。
“阿眠,你这般不把自己当回事,让庄主还怎么放心把你留在山庄外?”
是姒岚的声音,平日克制冷淡的嗓音里此刻带了几分明显的怒意,“跟我回山庄,外面不适合你。”
“我没事啊,哪有那么娇贵。”谢见眠笑得无奈,“阿姐,你就行行好,这件事千万别告诉我爹,我在山庄闷了二十年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不想就这么回去。”
“但你行事如此冲动不计后果,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如何能放心的下?”
“好了阿姐,我知道了,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但事出有因,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姑娘送死啊。”
“咳。”周持轻咳出声,打断争执不下的两人。
他内心极其忐忑,姒岚本就对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前脚信誓旦旦地说会好好照顾人家弟弟,后脚就让谢公子独自一人面对凶手还受了伤,他心里过意不去,料想姒岚更不能轻易释怀。
听到姒岚声音的那刻就紧张起来,若是再不能让姒岚对他有所改观,他这空虚了二十五年的情爱之路就更加坎坷了。
果然,姒岚看向他的目光掺了一层厚厚冰碴,就差没把他原地冻死了:“你来干什么?”
周持讪讪一笑:“我看看他上药没有。”
“不劳周捕头费心了。”姒岚抬眸,闪亮的刀锋刷刷刺过去,“阿眠我会照顾,就无需别人掺和了。何况周捕头也没什么资格站在这吧?”
这话说得有点重,姒岚知道自己在迁怒周持,这件事说到底并无周持的错。
但理是一边,情又是一边,自己看护着长大的弟弟在别人眼皮底下受了伤,叫她如何不生气。
周持也没料到姒岚会这般针对他,但思来想去总归是自己的错,又对人家弟弟存了点不该有的心思,更不好说些什么,本想赔个笑脸让姑娘阴转晴,岂料还没想好说辞谢见眠倒先开了口。
“好了,阿姐。是我自作主张,怨旁人做什么,且不说我什么事都没有,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我自找的,和府衙无关,和周持更无关。”
“阿眠你!”这么多年,姒岚从没听谢见眠这么跟她说过话,还是因为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小捕快,心理落差实在有点大,一时反应不及,本就淡漠的脸更冷了几分,“好,你随心吧,我不管了。”
说完,姒岚径直走出门,一个眼神也没施舍到面面相觑的二人身上。
“你不该这么对你阿姐说话的。”周持看着姒岚离开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这下算把人得罪透了吧。
“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谢见眠撩起眼皮瞥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你。”
虽然知道这话只是为了维护他,没有其余别的意思,周持的心还是狠狠颤了下:“你不用如此的。”
“好啦。”谢见眠不在意地笑笑,“阿姐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赶明儿我哄两句就好了。我饿了,能劳烦周捕头做顿饭吗?”
“啊,好。”
眼前的人一身懒意,就这么随意半趴在桌子边,墨色长发扫过耳畔,更衬得肤色雪白,周持看得出神,听到谢见眠的话才仓促收回目光,暗自庆幸谢公子并没抬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这屋里的食材简单得很,周持做不出什么花样,只简单煮了碗面,又上了两碟小菜,正好他也还空着肚子,便拿起筷子坐在谢见眠对面。
“你尝尝合不合胃口。”周持扬扬下巴,示意对面的人,“先说好,不爱吃也没别的。”
“当然爱吃啊。”谢见眠随意夹起一根青菜,“哪有让别人做饭还挑的,放心,我特别好养活,能吃就行。”
周持点点头,埋头扒起碗里的面,外表不显山不露水,内心却七上八下地翻滚,搅起一地山洪。
谢见眠方才维护他,他是开心的,这点开心夹杂着隐秘和那么一点自私,于姒岚不公,于他却仿佛是天大的恩赐,只是他仍会得寸进尺地想,若是没有那个「旁人」就好了。
谢见眠这个人,明明是他先越过那条平衡的线,却也是他云淡风轻撤回去。
搅乱了的春水再也平静不了,只有落花毫无留恋地游荡而去。
这人如此通透又如此无情,叫他如何开口,告诉谢见眠,他对他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祈求得到一点回应。
周持没法开口,他怕说出来就再也抓不住这个人了。
他竟也学会患得患失了,真是丢人。
周持低头自嘲一笑,三两口吃完了面,接过谢见眠递过来的碗洗净放好,又恢复成了周捕头的样子,眼中原本激荡的起与落都掩藏得一干二净。
“来,我帮你上药。”
谢见眠没推辞,本就自己不方便的事如今有人替他做自然是乐得接受,他微微后仰,轻靠在椅背上,抬手将散落的发掖到耳后,露出那道凝固的红色伤口。
周持拿了药膏,在指腹上细细晕开,轻柔地涂抹,他看得专注,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眼前人。
感受到周持的靠近,耳际传来一片微凉,谢见眠不禁闭上眼睛,隔绝那过于认真的视线,只感受到温热吐露的气息,让他心尖抖了一抖。
“好了。”周持将指腹上的药膏在帕子上抹净,起身后退两步。
谢见眠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眨了两下,下意识抬手向着耳际而去,被周持一把抓住手腕。
“哎,别摸。”周持瞪他一眼,“刚涂的药。”
“哦。”手腕被温热有力额手箍着,谢见眠一时没挣开,疑惑看向周持。
周持又一眼瞪过去,这才放了手。
“你啊你,这么大个人,一点儿都不省心。”
“那有劳周捕头了。”谢见眠揉揉手腕,“我真是受宠若惊。”
“是啊。”周持意外地没顶回去,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但也只让你一个人受宠若惊。”
这话说得暧昧又不暧昧,谢见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惊讶看过去,周持却没再说什么,连多余的表情都没给一个,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徒留谢公子呆愣在屋里,百思不得其解这最后一句话的意味,他觉得周持没别的意思,但这个想法又让他隐隐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呢,谢公子想不明白,觉得今日自己很是莫名其妙。
于是,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好,一个提心吊胆生怕说错话,一个辗转反侧不解其中意。
第38章
第二日周持到达府衙的时候天还很早,本想着处理完事宜就早点回去给谢见眠上药,不料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前优哉游哉地品茶。
“呦,来了。”
谢见眠眯着眼笑,冲周持举了举手中的瓷杯。
“嘶……”周持皱眉上前,夺下他手中晃悠的物件,一脸严肃地看过去,“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没事来府衙干什么?”
“我没事了啊。”谢见眠很是无所谓,一道伤而已,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大惊小怪的。
周捕头不吃他这一套,依旧生硬得很:“回去,说别的都没用。”
“别啊,来都来了怎么还让人走呢。”谢见眠丝毫不把这话当回事儿,坐的稳稳当当,一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我一个人在家多空虚寂寞冷。”
“不回去是吧,我去找姒岚。”
“找啊。”谢见眠不怕威胁,懒懒看了周持一眼,“阿姐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你再在她面前晃两圈,我可不敢保证你能留个全尸回来。”
想起姒岚那日的冷脸和他二人间这岌岌可危亟待弥补的脆弱关系,周持打了个冷颤,顿觉还是保命的好,彻底放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行吧,说又说不过,打也舍不得,自然是谢公子想留就留了。
谢见眠不爱束发,平日里一头如墨长发只散散绑在脑后,此时他一低头,几缕偷溜出来的发丝便垂下来,周持目光顺着看过去,停在发丝拂过的伤口处,那里还嫣红着,痂结的不深,隐隐透着血色,在白皙肤色上明显得刺目。
心霎时就软了。
周持叹了口气,抬手轻抚过那道红色,语气也轻柔下来:“疼吗?”
“嗯?”谢见眠抬头对上他的眼神,觉得耳际有些发痒,“你是说昨天还是现在?刀划的时候肯定是疼的,这么大一条口子呢,不过也不是不能忍,你看我不还是一声没吭?你要问现在的话,那是真不疼了,都过去一宿,又涂了药,真不碍事。”
“嗯,知道了。”周持认真看着这张脸,感觉有股温水从心间淌过,一时间不知是熨帖还是惆怅,“疼了记得说,我帮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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