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不置可否,只轻轻笑了笑,“行行,吃饭吧。”
他眉开眼笑,在宫灯辉晕下俊得不像话,楚珩则心弦一松,感觉自己实是挂心过头了,凌烨今晚心情不错,想来是在敬诚殿里问过了影卫,现下又亲眼瞧见自己安然无事,心头的忧怕和生气自然消了大半了。
等会儿他再泼泼水,那点余火肯定就熄透了。
心里的包袱一丢,连吃饭都更香了。今日晚膳菜色格外丰盛,八珍玉食摆了一桌子,楚珩尝着,给凌烨也夹了一箸,“这个好吃,很鲜美。”
碟中鱼鲊色泽红亮如牡丹,凌烨眉梢微动看向楚珩,后者又尝了一口,抬头正对上凌烨的目光,疑道:“怎么了?不好吃吗,我觉着挺不错的,香而不腥。”
凌烨牵了牵唇,“没什么。”他低下头将楚珩布的玲珑牡丹鲊吃了,点头说:“确实不错。”
“是吧。”楚珩眉眼弯起,再又给他添了一箸,凌烨但笑不语,依旧吃了,心里头却在磨牙。
——还说什么昌州名菜品了个遍,好巧不巧,这道他吃了好几口都没尝出来的玲珑牡丹鲊就是地道做法的昌北名馔。鲊中所用的鱼是温泉皇庄上养的,比起昌州天生地长的江鱼,味道还是该次些。他要是听言在昌州好好吃饭了,才不会说出方才那些话。
楚珩这个人,在吃上既讲究也不讲究。他其实没什么特别偏爱或特别讨厌的肉蔬,不挑食材,但格外挑食味。他们起初在一起的时候,凌烨还没发现这个,印象里楚珩很喜欢吃虾仁,清炒白灼,黄瓜芦笋配什么都行,百吃不厌似的。但后来有几次,御膳房换了别样味道,楚珩就不见得都买虾仁的账了,几个月不吃他也不会想。
宫里没有做不好的菜,御膳房最不缺的就是手艺精湛的各方庖厨,楚珩的挑剔舌头也是被凌烨养出来的。他是个不太能将就的人,嘴巴难伺候,越精妙的菜吃得越讲究,不能契合想要的口味,那宁愿不点不吃。
但同时又是个很能将就的人,除非是游山玩水,否则他懒得麻烦,多数时候都没那个闲心告诉庖厨,这个菜得要几分酸中带几分甜,那个菜几分咸里混几分辣。所以每每有正事出门在外,他就只会拣些简单平淡没什么花样的菜点——滋味丰富的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和普普通通的白面炊饼,他只会点后者,正常庖厨都能做好,不会轻易失了味道。
这样的点菜,通常会给人一种他很好养活的假象,可次次回来,凌烨一抱就能摸出他腰线窄了。是以哪回出门,都得叮嘱一句“好好吃饭”,但听不听的,楚珩总以为凌烨不知道。
一顿晚膳平和的用完,漱过口才喝了杯茶,楚珩召的御医到了。
“我叫来请平安脉的。”他主动说。
用意不言而喻。
凌烨没说话,嘴角衔着丝意味不明的笑,扬了扬下巴示意御医上前。
楚珩既然敢宣,那肯定就知道自己先前受的些许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御医切过脉,果然没诊出什么不对,非要说毛病,只是略略有些脾虚,可用些温补的膳食补中益气,无甚大碍。
楚珩一边听医嘱,一边瞄着凌烨的表情,待送走了御医,他觉得万事俱备,再挑不出错了,便主动提起在昌州生擒方鸿祯的事。先说了一通此贼如何罪该万死,于情于理都该杀。最关键:“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太医都说没事。”
“也没受外伤,不信你摸摸。”他拉过凌烨的手往自己衣衫里放。
“是吗?”凌烨声调缓缓。
方才在敬诚殿里,他问过随行昌州的影卫了,楚珩这话说的不能算全假,至少活捉方鸿祯的当晚,他看着没什么大碍。
但要当真如楚珩所言,他就不会回到宫里不先来见自己,反而跑去明承殿了——没想好理由向谢初解释?是还没想好怎么跟自己说吧。
东都境主叶见微绕过楚珩交给影卫的那封信,不用拆都知道会说些什么。
强杀大乘境,哪怕独步天下的东君也免不了受伤,区别只是轻重。
凌烨当然知道方鸿祯之于敬王叛党,是定心军旗一般的存在。哪怕没有敬王,方鸿祯在天高地远的云州也难能长久安分,邪门歪道早晚会为祸一方。对付他,凌烨固然想了很多种方法,或牵制或弹压,但不得不承认,诛杀是最一劳永逸的。
方鸿祯并不是堂堂正正的大乘境,他走了邪术的“捷径”,最终虽功成名就,但也使得他与姬无月、镜雪里这些真正的大宗师有着些许差距。
楚珩确实有一人一剑杀他的本事。
漓山东君站在武道巅峰的至强者,凌烨当然不愿拘着楚珩,更不会将他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那是对他的轻视与辱没。
楚珩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唯独强杀大乘境这件事,凌烨不会答应,哪怕方鸿祯远不如他,也不行。
鹿水陵园里,重伤脆弱的楚珩给足了凌烨教训,他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那张薄薄的信纸让权御九州的江山主人第一次知道,恐惧是能穿透灵魂的。
——楚珩是凌烨的“不敢”。
敬王一倒,苍梧方氏至少在未来十年都要夹起尾巴做人。水至清则无鱼,九州如此之大,沧海之下的暗涌不会只有跟随敬王一起浮出水面的这几家,他能容忍别人,同样也能容忍收敛后的苍梧城。
但楚珩要冒险,凌烨就容忍不了。
方鸿祯再差也是大乘境,生死关头、以命相博,哪怕原先只有三分实力,也能硬生生打出来六分。楚珩肯定要受伤。
凌烨生怕他先斩后奏,特意让影首去办完颖海蛊疫的事后,立刻赶去宁昌边界看着楚珩。途中碰巧遇到了同样了解徒弟的叶见微,虽说他们慢了半步,但好在还是赶上了,给已经在强杀的楚珩搭了把手。
最终结果是好的,但不听话就是不听话,而且还不只一件。
凌烨指尖从楚珩腰上移过去,捉住了他的手。
“过来,朕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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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敬诚殿处置御前侍墨,是指第171章 俸禄,书房里的龙椅P。
第196章 审问
楚珩懵了懵,被捉住手指,带着起身往内室走。
正好此时,祝庚从外面回来,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个沉香匣子,里面是陛下指明了要备好的“刑具”。
小祝公公一进门,就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东君皇后一眼。
东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给自己辩解:“审我什么?太医都说了好好的,去里间摸摸也没受外伤……我、我又没骗你。”
“那东君说的都是真话了?”凌烨回过头,似笑非笑道,“既是真话,不就更耐得住审了?”
“……”
楚珩看了一眼落后几步、头都不敢抬的祝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匣子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宫里的奇巧物件,楚珩其实没少试过,柔情蜜意时,那些玲珑玩意儿是无边风月的助力,可眼下凌烨是要“审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趁早求饶吧。
“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话。”楚珩晃了晃凌烨与他相扣的手指,“可你看,方鸿祯拿下了,我现在也好好的,皆大欢喜不是吗?你就饶了我这次吧,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真的。”
“好。”凌烨说,他执着楚珩的手,拂开珍珠绣帘,继续往前走。
“什么?”楚珩怔了一下,“可是……”他回头看了眼跟进内室的祝庚,托盘上一匣子的玲珑物件儿难道有假?
行至床榻边,凌烨松开楚珩的手,指尖移到他腰带上,“那讲讲另一件事吧,东君不是说要向朕缴旨吗?”
这袍子是楚珩沐浴后换的,本就穿得松垮,系带一抽,衣衫里藏着的春光便再掩不住。凌烨拨开他的襟子,悠悠道:“朕也想知道,东君遵的是朕的什么旨。”
内侍宫女放下东西,早就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呼吸,楚珩亲完,望着凌烨的眼睛,却见他眸中含笑,然而依旧不为所动,不禁泄气地呜咽两声,一头栽进他怀里。
凌烨指尖摩挲过楚珩的肩颈,划过锁骨和胸口,再沿着腰线一寸寸地抚摸。闻见怀中人的呼吸微重,凌烨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将楚珩推进榻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一触即离。他撑着手肘看着他,“想好了,就可以说了,东君缴旨,朕洗耳恭听。”
楚珩愁得蹙额,这哪里是饶了他?他抗旨挺多,遵旨寥寥,怎么缴嘛。凌烨分明就清楚,在等他说不出话好自投罗网。判断陛下有否高抬贵手,只听那个“朕”字就知道了。
楚珩偏过脸望向一边,不言声。
“好吧。”凌烨状似遗憾地直起腰身,坐在床榻边,将那只放“刑具”的沉香匣子拿了来,“东君自己说不出来,那换朕来审好了。”
楚珩回头看了一眼,立刻要往床榻里侧滚去,却被凌烨抬手按住了肩膀,定在原处。
他打开那只匣子,里头的有些东西楚珩认识,更多的是第一回 见,什么金核桃,悬玉环、相思套……林林总总十来样儿,列阵一般放在匣子里,很能唬人。
“先试哪个?”仁慈的皇帝审问他的犯人,宽宏大量地让犯人挑选用在身上的刑具。
但犯人十分不领情,还把头扭去了另一边。
皇帝修长的手指在匣子里拨动着,“你不挑,那换朕来挑了?”
“……”
惩罚、处置、审问什么的,听着煞有介事,但到最后都会让楚珩舒服,只是过程中会先吊着他、折磨他一番。他们两个人月余未见,彼此其实都很想念,现在慢悠悠的审问,仿佛很能沉得住气,不过是凌烨心里在忍着。
“我挑你,陛下。”楚珩说,“不要这些玩意儿——”
他声音缓缓:“臣,就想要陛下。”
凌烨指尖一顿,眉梢轻挑,唇角抑不住地漾起一片笑意,“东君,”他语气强装着正经,“这在审着你呢,你怎么还勾引刑官?”
“审也行,”楚珩回望着他,“那陛下今天不要了吗?”
凌烨不置可否,低头看向匣子,指尖抵着的恰好是个圆铃,这金核桃楚珩曾经吃过,就这个吧,凌烨拈起来,又拿过盛香膏的玉盒,示意他拧开。
楚珩却睨着那颗玲珑核桃,手往后撤了撤,不肯接。
“东君是想直接吃?”
“……我知错了,但最后结果不是好的吗……就饶了这次吧,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谁知话音一落,却火上浇了油,“拧开。”皇帝沉声。
勾引了一通未见成行,犯人还是要受审。
他趴在锦枕上,正沉湎在初时的愉悦中,那颗金核桃就被凌烨拿了过来——要“动刑”了。
“唔……”
楚珩半阖着眼睛吐出一声闷哼。
……
吃第一颗还是难熬。
……
到第二颗就是惊吓了。
……
若再来第三颗,真就要命了。
楚珩连忙说别审了他都招了,不该不听话,更不该涉险,最后没受伤也不该。
可是凌烨听了,依旧不置可否,继续“加刑”。
楚珩又酥又酸,眼泪溢满了眸子,鼻尖上也沁出细汗来。
他滚进凌烨怀里,呜咽着叫凌烨抱抱,一边又将手往后摸去,想将那三只为非作歹的玲珑核桃拿出来。
可凌烨识破了他的意图,按住他手腕,陛下呼吸微微重,目色沉沉盯着榻上动情难抑的人,按耐着心里翻涌的情意,继续审他:“东君不是说要向朕缴旨吗?”
“重九……”
楚珩哪还有空去思考那个,一心只想结束这场难熬的折磨。然而凌烨这次却很能狠的住心,捉着他双腕,轻声道:“朕的旨意是什么?东君做了什么?”
“嗯……”
凌烨抱着心尖上的人,他气他不听话地冒险,将自身置于别人以命相博的危险境地去,唯有此刻抱着他,才能消弭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心悸和后怕。凌烨低头在楚珩唇上吻了吻,压抑着心头的燥动,附到他耳畔,一字一句,声音温柔,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敢自己把核桃拿出来,就让你含一夜。”
楚珩眸中汪着情欲所化的泪水,闻言有点呆呆地望着他。
凌烨弯了弯眼睛,复又吻了一下,站起身将堆在床柱边的金链拿了来,将刻着龙章凤纹的镣环扣在了楚珩右脚腕上。
“来人,后殿备水。”
他随手把钥匙撂在床头,留下还在吃着核桃的楚珩,就这么施施然走去后殿沐浴了,仿佛一点都不心潮澎湃似的。
……
偌大的清池中水雾氤氲,凌烨闭目倚在岸边,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凝神以内力细细分辨,还有隐隐绰绰的铃音。
是楚珩从前面内室里一路跑过来,那三颗遇热自颤的玲珑核桃折磨得他实在受不住了,身体里仿佛燃着一把火,要将他整个人炙透了,可他还记得凌烨说的不许自己拿出来,只好跑过来找他的刑官。
楚珩身上只草草披了件纱衣,赤着脚连鞋都没穿,神思迷蒙地往池子里一跳,扑进凌烨怀里,呜咽着向他求饶。
凌烨眉目温润,伸手接住楚珩,亲了亲,嘴上却还是硬着声:“犯人弄坏了脚上镣环越狱而出,这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楚珩一手抱着他脖颈,一手拉着凌烨的指尖往身后去,“拿出来……”他眼里蒙着水雾,听见凌烨的话有点委屈,摇摇头:“没扯坏,有钥匙……上次你说……扯断了就,不要我了,嗯……”
凌烨说过的每一句话,情话、气话、甚至拈酸吃醋的话,他都记得,却唯独忘了“要对他自己好”这句最重要的——次次都忘,教也教不会。
凌烨心底早软成一片,吻过他盈满情意泪水的眼睛,说:“好好缴旨,朕听着好了,就将金核桃拿出来,不然这还是第一样,匣子里十来种‘刑具’今晚一一试过,总能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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