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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若是奸臣贼子铁了心想要给一个人定罪。
那罪名只要「莫须有」就可以。
顾临煜从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痛惜淮平侯府满门忠烈，更心疼的——
是他的少年。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顾临煜就很是羡慕周星澜在淮平侯府的生活。
羡慕他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有礼让着他的长兄和长姐，有面上严厉但却对他不乏关心的父亲。
他的小少年自小便在这样的其乐融融的环境中长大，也因此得以养成了一副天真又洒脱的率直性子。
幼年时期，顾临煜便早就知道，周星澜和自己不同。
自己是身处皇家泥沼中无时无刻不活在算计之中的人，而周星澜是从出生开始便被整个淮平侯府捧在手心不染尘埃的明珠。
这样的不同在母后萧青芷离世以后便更甚，幼年丧母的灰暗岁月里，唯一一个带给他温暖明亮的人，只有周星澜。
他想要留住这样的温暖和明亮，更想守住周星澜眼底的欢喜和纯粹。
可是现如今他的少年却麻木又苍白地坐在深夜的台阶之上，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枯槁木偶。
“殿下，我好像……再也没有家了。”周星澜的声音很低，轻若无声。
他的手还被顾临煜执在掌中未曾放开，被枪刃划破的伤口处正悄声往下渗着血滴，染红了两个人的十指交扣。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夜晚太过寂静寒凉，连这样触目惊心的血迹也无人在意。
“星澜……你还有我。”顾临煜的神色极为复杂，想要说些什么让周星澜好受一些，但却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只能又将周星澜的手握得又紧了一些，好似感觉不到那伤口处的疼痛一般。
周星澜却终于回了神，将目光挪至了他们二人的双手交握之处：“你的手受伤了。”
“不疼吗？”周星澜极为轻声地发了问。
顾临煜却并不曾答话，只是定定地看向他：“星澜，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周星澜眼底闪过几丝迷茫，兀自喃喃自语道：“我想回家，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他说罢便像个婴孩似的张了张嘴，将白日里积蓄了许久的泪又再一次爆发出来。
将自己的手从顾临煜那里挣开以后，他便将自己蜷在了一起，两手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整个肩膀都随着眼泪抽泣而抖动。
顾临煜想要安慰他，却在看到自己早已经浸满鲜血的手时顿住。
如若当初，淮平侯府并不曾选择于他。
如若当初，他所选择的计划并不是纵容顾临风和郑家夺权。
那么现在是不是事情又会有一些不同？
他所自以为会在掌握之中的这盘棋局，却终究还是沾染上了不该沾染的鲜血。
第184章 一觉睡了很久
那晚的周星澜一直没有歇息。
陪他坐在台阶上的顾临煜也一直没有歇息。
他不说话，只是不易察觉地替周星澜挡在风口，用自己另一只没有染上鲜血的手，轻抚着少年的背，想要以这种方式告诉对方自己还在。
直到弓恒不止一次地因为种种要处理的事务来催促，直到他受了伤的脖颈与手上的血痕被凝结于夜色之中。
天色大亮之时，少年才像是终于哭累了一般，悄无声息地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
周星澜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
梦里皆是刀光血影与鲜血淋漓。
他像是被梦魇困住一般，从梦中拼命惊醒过来，才发现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
只剩下室内的昏黄黯淡的烛火。
尽管不止一次地希望醒来以后，会发现昨日种种只是一场没有成真的噩梦。
但眼前沉甸甸又散着血迹寒光的月牙枪，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一直守在外面的棋英，却大概是听到了他醒来的动静，“公子，你终于醒了。”
“您从昨日到现在都未曾吃东西，刚才小红煮了点粥，您先吃一点，垫垫肚子。”棋英进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一碗散着热气的粥。
似乎是怕周星澜会不吃，棋英又补充道：“小红那丫头怕您吃不惯太子府上的饭，这几日专门学了些厨艺呢，这粥刚做好就给您一直温着了。”
周星澜却并未答话。
棋英只得将那粥端至周星澜面前，再次试探道：“公子，您好歹吃些东西，才能有力气做想做的事情。”
周星澜听到棋英这句话后终于眼中微动。
就在棋英以为自己还要再多费些口舌才能劝动周星澜吃东西时，周星澜却一言不发地将他手中的粥碗接了过去。
因为怕提前煮好了会凉，那碗粥一直在火上煨着，棋英端过来的时候也是用托盘才拿了过来。
但周星澜却像感受不到烫意一般，吃得又快又急。
棋英原本还想劝周星澜用碗中的勺子慢慢吃，但尚未来得及出口，周星澜便已经因为吃得太急而呛到。
粥碗本就是瓷器所做，周星澜白玉般的指尖早就被烫出了红痕。
连原本苍白的唇瓣也被烫得有些发红，再加上他本就因为昨日的打击哭得有些脱力，眼下猝不及防被呛到，除了剧烈咳嗽之外，竟连那粥碗也有些端不太紧。
上好的青瓷粥碗随着周星澜剧烈的咳嗽声重重碎在地上时，棋英赶紧手忙脚乱地放下了托盘，上前给周星澜拍起了背。
“公子，你没事吧？”棋英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星澜。
这样……作践自己的周星澜。
他自小便伺候在周星澜身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淮平侯府小公子的娇纵脾气。
他印象中的公子，明明是一个连少吃了两块糖糕都要不开心，府上厨子做的饭菜稍有不合心意便要闹脾气不肯吃饭的人。
为此徐氏和老夫人没少为他操心，直到后来好不容易花重金寻到了几个手艺极好的厨娘，周星澜才肯老老实实地好好吃饭。
周家一向纨绔的小公子，从来不会这般，为了一碗寡淡的白粥吃得这般急促。
更不会明知道粥还滚烫，却连用勺子冷都不冷，便直接灌于口中。
第185章 我要杀了他们
然而不等棋英回过神来，周星澜却又开始躬身捡起地上的碎瓷。
碎掉的瓷片处处都是利刃刀口，棋英连忙想要从周星澜手中夺过那碎瓷：“公子，这碎瓷等会儿让人来打扫就好了，您别乱碰。”
棋英的语气很是担心急促，但周星澜却只是握着手中那片碎瓷逐渐攥成了紧紧的拳。
等到棋英极为焦急地掰开他的手时，却见碎瓷的刀口早就已经嵌入他手上的血肉，只剩下一片淋漓的鲜血。
“公子……”棋英险些要哭出来，他一边抑制着眼中的泪，一边去寻了东西帮周星澜清洗伤口，声音里也有些抽噎：“您别这样……”
周星澜却面色木然地看了棋英一眼，声音很轻道：“你别哭，一点都不疼的。”
“真的一点都不疼的……”似是担心棋英会不信，周星澜还朝他扯出了一个极为苍白黯淡的笑容。
棋英看着周星澜的笑容却只觉更加心酸。
周星澜却不等棋英将自己的手包扎完毕，就又拿起了那杆红缨月牙枪便要往外走。
棋英连忙追过去将他手上的伤重新处理好，拦住他问道：“公子，你要去哪儿？”
“我要……”周星澜却看着手中的月牙枪发起了怔：“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喃喃自语了片刻之后，周星澜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我知道了，我要去报仇，我这就去……杀了郑评那个狗贼。”
他说罢便同脚底生风一般，拿着那杆枪便走得飞快。
棋英在他身后追了许久追不上，只得去喊隔壁正在与弓恒议事的顾临煜当救兵。
周星澜即将冲出太子府门的时候，终于被顾临煜从身后拉住。
“星澜，你要去哪儿？”顾临煜很是着急地追了上来。
“我要去报仇。”周星澜却并不肯多看顾临煜，只是继续提着枪往外走。
“你要去何处报仇？”顾临煜想去拽住周星澜的手，却发现他手上刚被棋英包扎好的伤口，“你的手怎么了？”
顾临煜顾不得自己手上也有伤，便径直拦住了周星澜的去路。
周星澜却并不在意自己手上的伤，反倒极为固执：“我要……去报仇，我要杀了他们……”
他推开顾临煜，踉踉跄跄地拿着枪便又要再往外走，顾临煜被他推得后退了好几步，却还是极快地追了上去。
“星澜，你不能去。”顾临煜的神情严肃又认真，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着急与担忧。
换作往日见到顾临煜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周星澜早就会变得冷静下来。
可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周显临死前在先祖画像前说周家含冤灭门的场景，满脑子都是倒在血泊中的祖母和母亲。
一想到这些，他就目眦欲裂，恨不得立刻将郑评等人杀之而后快。
他拼命地想往前走，却被顾临煜死死抱住。
周星澜挣扎许久，最后却还是无法脱离顾临煜的怀抱。
他本就连着两日未曾进食，又遭受如此大的打击，早就已经虚脱地没了力气。
眼下又被顾临煜圈在怀中摆脱不得，情急之下便干脆泄愤一般咬住了顾临煜的脖颈。
第186章 我们离开这里吧
少年咬下去的时候用了极深的力气，只是顷刻间，顾临煜的脖颈上便随着他的牙齿渗出了血丝。
可是顾临煜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叫过一声疼。
只是将周星澜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只要这样，少年就不会再离开一般。
咸腥的血味充斥着周星澜味蕾的时候，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多放肆过分，更无措于对待被自己这般伤害的顾临煜。
“对不起……殿下。”周星澜的声音很低，像是专门埋在顾临煜耳边的情人呓语。
顾临煜却像是感觉不到颈上的痛一般，只是一下一下轻拍着周星澜的背。
想要竭尽全力的、安抚埋在自己颈窝处的少年。
——
浑浑噩噩地在太子府又待了一天过后，周星澜终于冷静了许多。
他一点一点地将那杆留有周显血迹的红缨月牙枪擦干净，心也变得越来越坚硬。
“棋英，我们离开这里吧。”趁着顾临煜和弓恒出门处理事态的间隙，周星澜朝棋英闷声道。
棋英却有一些懵懂，下意识问道：“离开？公子……想去哪儿？”
眼下天子之位还尚未确定，除却太子府内，实在没有其他安全的地方可以容身。
周星澜却看了看那杆月牙枪，轻声道：“我昨日偷听弓恒和太子殿下议事，边关又要起战事了。”
“我而今……动不了灭府的仇人，可也不想辱了周家最后的门楣。”周星澜的神色紧绷，“我既已是这般废人，那不如到战场上厮杀个痛快。”
“若是能得胜回来，我便定要亲自抵了血海深仇，若是不能，那身死沙场，也不算是对不起周家先祖。”
他的语气坚定又沉重，棋英一时听得有些怔然。
周星澜却看了他一眼，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声音很轻道：“边关苦寒，战场上也多是危险，你就留在上京城，不必陪我一起。”
“棋英怎能抛下公子一人。”周星澜话音未落，棋英便立刻摇头否决。
周星澜却哑然失笑。
他想起很久以前，因为自己总是被周显抓着打骂，所以连带着让棋英也对周显产生惧怕的场景。
因此自己每次被周显拦住要上家法时，棋英也总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为此周星澜没少骂过他不讲良心没有义气。
而现在，那个会拦着他骂他孽障给他上家法的人不在了，连棋英也忽然也变得这样讲义气起来。
周星澜忽然觉得有一些好笑。
顿了片刻之后，他才极轻极轻地扯了下嘴角。
除却露出的笑容苍白又难看以外，说出的话却温和又轻声：“棋英，我从前存过不少的银两，如若没记错的话，你的故乡应该是在南方，若是你不嫌弃，便多拿一些盘缠……”
“棋英绝不会离开公子！”棋英不等周星澜把话说完，便朝周星澜跪了下来。
“我自小便被卖入淮平侯府，早就没有了亲人，侯府便是我的家。”棋英的声音无比坚定，“而今棋英就只剩下公子了，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定要陪公子一起走下去。”
第187章 不如就此告别
“可是我要去从军。”周星澜有些不忍地蹙了蹙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不必随我一起颠沛流离。”
棋英却只觉得周星澜这话是在赶自己走，他跪在地上的身影又笔直了几分，就差没直接大哭特哭：“公子，你已经是棋英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了，若是您执意要赶我走，那我……那我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他说罢当真想要往墙上撞，周星澜尚未来得及拦住他，便见他已然撞上了一个物什。
而躲在墙角偷听许久，最终却被棋英一头撞倒的陈明知表示很是心酸。
他在皇宫的那场宫变中所受的伤还尚未痊愈，眼下被棋英这一撞，险些散了骨架。
不仅如此，连他一直在偷听的事情也被发现了。
棋英见此干脆忘记了撞墙寻死之事，只是颇为讶异地抓着陈明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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