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他宁愿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醒来以后,淮平侯府的人都还在好好活着,母亲仍旧会如往日一般,话虽不多却永远对他温和又宠爱。
可是这一次,无论他再怎么叫阿娘——
也再也不会有人来抱抱他了。
第179章 这场梦似乎有些漫长
同徐氏一般无二的,是内室祖母已经变冷的身体。
周星澜最开始凝于眼睫的泪珠,也随着一寸一寸的灭门之痛变得麻木而枯竭。
棋英终于从身后追上周星澜时,见到的便是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徐氏和老夫人尸体的周星澜。
“公子……”棋英的声音还藏着些哽咽,但还是上前去拉周星澜道:“您快起来……”
周星澜却在听到棋英的声音后,眼神木木地看了过去,声音很轻地问道:“棋英,你说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呃……”棋英见周星澜这般神情,再想到周显的叮嘱,连忙胡乱抹了把泪,上前去拉周星澜道:“公子……我们还是快离开吧。”
“离开?我不要离开。”周星澜却一把甩开了棋英,抓起了徐氏早已冰冷的手:“母亲还没抱我,我怎么能说走就走。”
他说罢又朝着徐氏和老夫人的尸体,扯出一个如往常一般的笑容:“澜儿回来了,你们怎么还都睡着不醒?”
“祖母,你要再不起来,父亲可就又要打我了。”周星澜的语气和平时一样稀松平常,只是尾音落下时还是带了些没有掩盖掉的哽咽。
棋英却在周星澜提到周显时,又颇为执着地去拉周星澜起来:“公子,我们快走吧。侯爷说了不许你再回府的。”
周星澜却像如梦初醒一般,拽住棋英就问道:“父亲何时说的?父亲现在在哪儿?”
他语气激动不已,棋英几乎要以为周星澜已经从刺激中恢复了过来:“我方才回来的时候,侯爷在书房说……”
但他话音尚未落下,便只见周星澜速度极快地朝书房跑了过去。
周星澜觉得自己这场梦做得似乎有些漫长。
他固执地认为,只要周显还在,只要周显再同往日一般骂他一声孽障,只要周显再继续恨铁不成钢又气冲冲地要给自己上家法——
那还睡在地上不肯醒来的祖母和母亲,一定会来帮自己救场。
就好像往日里的每一次一样。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星澜快步冲进了周显的书房,而刚好映入眼帘的,便是站在周家先祖画像前的周显背影。
“父亲!”周星澜一时间只知叫喊,却未曾注意到周显手中那杆之前由祖父亲手传下来的红缨月牙枪。
而让他更加始料未及的,是他话音未落便被溅上鲜血的先祖画像。
伴随着那杆红缨月牙枪上面沾染的血迹,周显挺立在画像前的身影也轰然倒塌。
周星澜即刻便冲了过去,但却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父亲!”原本还在庆幸父亲还在,还能安慰自己所见的场景只是一场梦的周星澜,只觉得自己十七年来的信念好像也在此刻,随着周显的身影一并倒下。
“父亲……”周星澜风干许久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他声音极为嘶哑地朝着门外的棋英拼命喊道:“快!快去叫大夫!”
他边喊边手忙脚乱地将周显扶着坐起,“叫了大夫……就好了,等大夫来了,大家就能重新醒过来了……”
第180章 他再也没有家了
“孽障……”周显手中还攥着那杆已然被自己血迹染红的月牙枪,朝周星澜吃力道:“我不是说过让你老实待在太子府,谁让你又回来的……”
周星澜却只是胡乱忍着泪摇头:“父亲……你再坚持一会儿,等会儿棋英叫的大夫到了,我们……我们就一定又能和从前一样了……”
“不必白费力气了。”周显已经连手中月牙枪都攥不太稳,只是动作缓慢又僵硬地将它递向周星澜:“今日我们周家满门英烈皆遭冤屈,是为父的过错……”
“为父没有护好淮平侯府,没有护住周家世代清白,宁愿自戕于先祖之前,也不被奸臣小人问罪……”
“究竟是何人……”周星澜握着月牙枪的手越来越紧,心口处的撕裂之痛也愈加有如刀割。
周显却只是看着周星澜手中的那杆月牙枪,气息愈来愈弱:“这是你祖父当年传下来的枪,原本我希望你们再用不到它,却不曾想而今还是到了你手里……”
周显的话尚未说完,声音便已经低到几乎没有:“你只需好好活下去,往后也再不会有人骂你孽障了……”
他原本被周星澜扶起的身体,随着越来越弱的声音和逐渐合上的眼眸变得越来越僵硬冰冷。
周星澜不知道自己在原处跪了多久,更不知道后来顾临煜是怎样赶到。
他只记得自己紧握于手中的那杆月牙枪,上面浸染着周显的血迹。
而被他自小听惯的、骂他孽障的人,不见了。
那个他成长了十七年,万分熟悉的淮平侯府没有了。
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永远都会无条件宠着他纵着他的母亲和祖母消失了。
他好像……再也没有家了。
——
帝王崩逝,上京城内的十里长街皆是一片白绸。
国丧未过,一向高调又跋扈的郑家便意欲将顾临风推向天子之位。
“传位圣旨母妃早就已经帮你拟好了,你舅舅那边也早就已经将那些冥顽不灵的人都除了干净。”郑兰宜的语气很是从容自然。
“接下来,你就只需要安稳的等待三日,之后便可直接登基。”郑兰宜边说边看向顾临风。
顾临风却神色怔然,听到这消息时也并未露出多少欣喜之色:“母妃,你为何……一定要对淮平侯府下手……”
“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找死。”郑兰宜面上露出一副厌恶之色,“周显那个老东西,在你父皇病危随着众臣一同进宫跪候之时,便不怕死地骂我们是乱政祸国。既如此,本宫若是不让他回去多看看家人的尸体,岂不是对不起他?”
“只是没想到他刚一回府便自行了断,倒是遗憾没能让他亲手死于我们手下了。”
“为何一定要如此赶尽杀绝?”顾临风对郑兰宜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只觉毛骨悚然。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母妃竟是这样一位手段如此残忍之人。
从下药给父皇开始,他便逐渐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直到现在为了助他登基,不惜将众人之命全部铺成血路。
第181章 世界无声而寂静
“赶尽杀绝?”郑兰宜却笑得很是嘲讽,“到了这种时候,你倒是又仁慈起来了?”
“我们本就只得武将支持,淮平侯府又是以武起家且站在太子那边。”郑兰宜理所当然道:“更何况周家长子又要在近几日抵达京城,谁知道会不会带兵支援太子。”
“可是之前我看密探来报,说的是周星云并未动用边关兵卒?”顾临风有些不解。
“他自然是未曾动用,可是既要除掉他们周家,我们便是说他私自用兵又能如何?”郑兰宜极为不在意地品了口茶,“昨日你舅舅带人屠了淮平侯府满门的时候,用的便是周星云带兵回京意欲谋反的罪名。”
“现如今……自然也容不得周星云再活着回来反驳。”
——
再次被顾临煜带回太子府以后,周星澜早就已经麻木地说不出话。
他的目光呆滞又黯淡,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和神采。
除了手上紧紧握着那杆月牙枪,不肯让任何人拿走之外,便只剩下一身沾着血迹的衣裳。
夜凉如水,天边只有几盏零零落落的残星。
棋英安排完大夫诊治过陈明知,又连忙匆匆赶往周星澜身边。
“公子,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着吧。”棋英的眼角也哭得有些红肿,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朝周星澜劝道。
周星澜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盯着手中的红缨月牙枪一言不发。
棋英知道周星澜定是白日里在淮平侯府受了刺激,只得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公子,我已经将陈明知安顿好了。大夫说了,陈公子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明日就能醒过来了。”
周星澜却不曾回给他这句话一个视线,只是继续固执地坐在台阶上出神。
棋英见此还想再劝,但顾临煜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
“殿下……”棋英下意识地喊出了声想要行礼。
顾临煜却只是摇摇头,示意他退下就好。
棋英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最后又含有希冀地看了一眼顾临煜,才悄声退了下去。
他走了以后,顾临煜才动作很轻地与周星澜一同坐在了台阶上。
而周星澜却从始至终未曾抬头,也未曾说过一句话。
顾临煜知他心中伤心,也不开口,只是坐在他身侧,与他一起看着那杆月牙枪。
今夜无云……
即便星星稀疏,月色却极为皎洁明亮。
他们坐在寒风乍起的庭院之中,石砖所砌的台阶上散发着独属于深秋的冰凉。
月光无声地洒落在他们周身,他们却好似感受不到夜深的寒凉。
画面好像静止了,世界好像变得无声而寂静。
直到乌团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用自己「喵呜」的叫声打破了这样的场景。
猫儿到了夜间总是格外高冷,乌团也不例外。
但今晚它大抵也感觉到了两个主人之间的不同寻常,像是想要安慰周星澜一般,很是乖巧地蹭了过来。
它毛绒绒的小爪子极为乖巧地贴上了周星澜始终紧握着红缨月牙枪的手,似乎并不惧怕那上面的血迹与寒光。
第182章 独独算漏了他的少年
周星澜一开始并没有理它,但是乌团却像是不满意自己被忽视了一般,直接用整个身子坐在了周星澜的手上。
周星澜原本麻木的神色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他将那枪和自己的手往里挪了一点,想要以此将乌团甩开。
但乌团却很是执着地继续追着他的手不放,甚至还极为乖巧地舔了舔他一直紧攥着月牙枪、青筋崩起的手背。
周星澜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将乌团拿开,但下一刻——
他的手上却又覆上了另一只带着薄茧与温暖的大手。
“它既想同你一起,又何必赶它走。”
顾临煜的声音很轻,侧头看向周星澜的眼神却坚定而柔和。
周星澜的手却只是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想要将顾临煜的手挣开。
“星澜,你还有我。”顾临煜抓着周星澜的手正对着那杆月牙枪的尖刃之处,在周星澜这一挣开的动作下,猝不及防地便撞在了那利刃之上。
于是顷刻间,便是一道殷红的血迹。
周星澜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看向顾临煜伤口的同时,握住那杆月牙枪的手也终于不经意地松动了一下。
顾临煜却似乎并不觉得那伤口疼,而是动作极快地握住了周星澜终于松动的手。
周星澜起初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其挣开,可顾临煜却越握越紧,最终与他十指相扣。
“松开。”周星澜挣不开他,终于声音嘶哑地说出了从淮平侯府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顾临煜却并不肯依他所言松开手,反而在周星澜方才的挣扎之下,手上的伤口也溢出了几滴艳色的血滴。
“又是血……”周星澜厌恶极了这样的鲜红,他用另一只手执起那杆月牙枪,将其枪头对准了顾临煜,神色冷冽又凛然:“松开手……”
顾临煜却只是继续扣着他的手,并不曾后退一步。
月牙枪的尖刃于是离顾临煜越来越近,直至抵到了他的咽喉。
顾临煜却并不在意自己脖颈之处的利刃,反而还向周星澜又靠近了几寸。
尽管那尖刃在他这一举动下收的极快,却还是难以避免地在他莹白的颈上留下了几道刺眼的血痕。
周星澜最终收回了直指着顾临煜的枪,有些颓然地将目光放至了别处。
“对不起。”少年道歉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嘶哑,平日里光滑白皙的脸上,也因为不知风干了多少次的眼泪而变得微微发皴。
“是孤对不起你。”顾临煜的声音很轻。
虽然早就知道周星澜并不会伤他,但方才枪尖抵至咽喉的时候,他却还是有那么一瞬忽然觉得——
如若这般便可以让少年放下芥蒂,也并无不可。
与顾临风和郑家的这场博弈中,他算计了太多。
在边关乍然生变,战事将起的节骨眼儿,他选择了将兵马先行挪至边关,纵容顾临风这般上了位。
失民心者失天下。
顾临风登基以后,弑父逼宫的罪名便会在天下人之间无人不知不晓。
待到他解决了边疆战事的外忧,便自会再回来解决与顾临风之间的内患。
他自以为算计好了所有的棋局。
却独独算漏了淮平侯府和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少年。
第183章 我好像……再也没有家了
淮平侯府会出事,从来都是顾临煜意料之外的变故。
早前永德帝意识尚为清醒的时候,就曾意欲让周星云从边境带军回来支援于他。
但是边境战事将起,更为了防止郑家和顾临风会以此做文章,顾临煜当时便在永德帝面前回绝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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