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寻看的心烦意乱,一脚就踹了过去,骂道:“没出息的玩意儿!为师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做人如画人,遇事不可自乱阵脚!观眼观口再观心,但凡是个人他就有弱处!”
沈妉心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哪儿教过啊……”
蔡寻抬手作势要打,沈妉心偏过身子低头要躲。蔡寻一不留神就瞧见了沈妉心额头上那道指甲盖大小的疤,放下手重重叹了口气,温声道:“三月里的天,地上寒,起来吧。”
蔡寻站起身,斜了她一眼,道:“接下来的路是福是祸由你自己走,这天下为师说了不算,可他陈孤月赵宗谦说了也不算,但你这小王八蛋的命为师说了算!”
“师父……”沈妉心心头一热,险些就要跪下,“您为何对我这般好?”
蔡寻倒吸一口凉气,怒骂道:“为师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徒弟!不心疼你心疼谁去!方才你还说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不说你知道个屁!”
沈妉心破涕为笑,上前就揽住了蔡寻的胳膊,蔡寻吓的花容失色,立即跳开了去,赶蝇虫一般甩手道:“去去去,没大没小!男女授受不亲,不知羞耻!”
沈妉心不以为意,安心的倚在门框边,啧啧道:“有些老头儿就是嘴硬,明明心里欢喜的很嘛。”
蔡寻走到院中,转头瞪来一眼,见沈妉心好了伤疤忘了疼,思前想后道了一句:“前些日子宋明月来青墨院寻陈孤月,二人在飞榭亭下了半日棋,二百三十七手宋明月输了五子,陈孤月当即收她为徒。”
“什……什么!?”沈妉心弹起身。
“你可知,能与陈孤月对弈过二百手者,普天之下不足五人?”
蔡寻洒然离去,留下胡思乱想的沈妉心。
第56章
南晋十二州,有城池三十八,江南郡位于东南以盛产山林墨豪与丝绸锦缎闻名于世。而在江南郡唯有一家得上天垂怜,从百余家绣庄中脱引而出每年制布料万匹进贡朝廷。
陇城建康坊江南裴家绣庄的匾额还是孟尝先生亲笔所落,比起什么云绣坊什么红袖阁的附庸风雅,光“江南裴家”这四个就足以震慑四方。裴家虽家大业大,可祖上也不知倒了什么血霉,裴老爷子一辈兄弟五人,积攒家业时死了三人,仅剩裴老爷子与最小的五弟。裴老爷子娶了八房妾室,可膝下并未枝繁叶茂,子女不过三人。那五弟就更惨,已是知命之年也无半个儿女。
太元七年,陈孤月名震天下,裴老爷子的二子正值热血少年时,不顾家人阻拦乘江前往陇城谋仕途。天不遂人愿,大船行至江中突遇暴风雨,一船三十几号人无一生还。裴老爷子在家中听闻噩耗,一病不起,待一月后二子的尸首送回江南郡时人都烂成了泥,裴老爷子险些一命呜呼。
所幸裴老爷子还剩了一双有出息的儿女,大儿子与排行老五的叔叔齐心协力将家族事物打理的仅仅有条,家业也是愈做愈大。三女儿自幼聪明伶俐便遵从二哥的遗愿来了京畿之地开铺子做买卖,日子也是愈发的蒸蒸日上。按理说,裴家的家业如此往后发展下去不难成为百年世家,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遇上了一位奇人。
沈妉心在建康坊转悠了半日,自然是得了八公主的准许。她从街头打听到了街尾,所问只一件事儿:这条街谁家衣裳裁的最好?问过的人不论是路人还是店铺掌柜皆抬手一指,道:“瞧见没,街头匾额最吓人的那家就是。”
“江南裴家绣庄?”今日日头有些亮堂,沈妉心以手遮在额前,眯起眼去瞧才明白这家绣庄为何被人称为吓人。那鎏金的匾额左下角处印着个章,章子内篆刻着四个小字——孟尝先生。
于孟人,字孟尝,号孟尝先生,青墨院三首之一,善书字。
“是够吓人的……”沈妉心抚了抚一马平川的胸口,咽了口唾沫往里走。
铺子里的小丫鬟长的眉清目秀,有股子江南的特有风味,见了人大大方方往里请,不带停歇的就开始为沈妉心量身定衣,“这位姑娘瞧着身形高挑,正适合前些日子刚出的新样式,若是没姑娘这般的身形还真驾驭不了,姑娘可要试上一试?”
老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可人儿的小丫头,沈妉心唯唯诺诺的推搡道:“不……不了,我今个儿不是来挑衣的。”
小丫鬟也不气恼,大方一笑,问道:“敢问姑娘,有何贵干?”
沈妉心贼眉鼠眼的左右张望了一圈,偌大个铺子似是只有小丫鬟一人,便道:“不知你家掌柜的可在?”
殊不知每日来铺子里寻人的没有四五个,也有九十个。有的是慕名而来,有的是来裁衣的,更有甚者是来提亲的。习以为常的小丫鬟当下就变了脸色,下了逐客令,气焰不善道:“掌柜的不在,今个儿不在,明个儿也不在。”
“那何时在?”沈妉心不愿空手而归。
“何时都不在,姑娘若不挑衣便莫要扰人做买卖,还请回吧。”小丫鬟脸色摆的有模有样。
沈妉心暗自思量了一番,原想赖着不走又怕给人留下泼皮无赖的印象,毕竟有求于人,于是便就此作罢。她从胸口摸出一张纸,递给那小丫鬟,尽量温和的道:“那这样,我这儿有一张图纸,劳烦姐姐转交给你家掌柜,明日巳时我再来拜访。”
小丫鬟显然涉世未深,接过就要打开。沈妉心赶忙拦下,赔笑道:“这纸中内容只可给你家掌柜的看,你放心我绝无恶意。”
“凭什么信你?”小丫鬟还算机灵。
沈妉心只得退而求其次,道:“这就是一张衣裳样式的图纸,你要看也行,找个没人的地儿自个儿看。”
小丫鬟盯着沈妉心瞧了一阵,而后将图纸收起,勉强答应了下来,“好吧,我会帮你转交给掌柜的。”
“那就多谢了。”沈妉心作揖,“告辞。”
女子作揖,小丫鬟愣了半晌,心生疑惑。她拿出图纸看了一会儿,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住了作祟的好奇心。小姐说了,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凡事儿都得多留几分心眼。可小姐在看了那张图纸后,二话不说就要见那送图之人,没了半分往日的稳重。小丫鬟说人已走了后,小姐竟有几分失神。
第二日,离巳时还有一刻,素来不露面的小姐竟早早去了铺子里等候。那作揖的古怪女子如约而至,小丫鬟没了昨日撵人的气焰,把沈妉心引去了铺子的后堂。
见识过宋明月的闭月羞花,也见识过曲兮兮的沉鱼落雁,还有八公主的国色天香。沈妉心自以为再难有女子可与三者相提并论,可当见着江南裴家绣庄的掌柜时,沈妉心还是稍稍失了神。
何谓小家碧玉,我见犹怜。说的就是眼前的女子,一举一动温婉如玉,一颦一笑婉转千回,不经意间便撩人动弦。
沈妉心迷迷瞪瞪的作揖道:“在下丹心。”
女子掩嘴偷笑,施礼道:“小女子裴岚莛。”言罢,女子望着沈妉心笑而不语,与其对视良久。
沈妉心痴迷画人像,但曾因天下女子美的如出一辙,丑的千奇百怪而心灰意冷过一段时日。自打见着宋明月曲兮兮赵環这般美的各有千秋的女子后,她才又重拾了兴致。眼前的女子又与那三人不同,沈妉心恨不得能多看两眼,将这女子的眉眼容貌刻入心中。她看的入神,不自觉跨出一步。
裴岚莛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人,来了陇城后为开铺子免不得与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是垂延她的美色,还是贪图她的家世,她都在熟悉不过。可这个作揖的女子,看她的眼神尤为怪异,不似在看人,似在窥视她的心,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沈妉心欲跨出第二步时,裴岚莛唤道:“丹心先生。”
沈妉心登时回神,俏脸一红,赧羞道:“在下失礼,望姑娘恕罪。实在是姑娘生的有些美,在下一时没忍住。”
莫说是个男子,即便沈妉心是个女子,这般不顾礼数的盯着人猛瞧一通,换了谁也要恼。可偏偏此人直言不讳,承认的也干脆,倒让受害者裴岚莛哭笑不得。
“先生可是作王女出嫁图的丹心先生?”为了不让这屋内的窘迫继续扩散,裴岚莛转了话锋问道。
“是在下,昨日送来的图纸姑娘可曾过目?”沈妉心不敢在明目张胆的犯罪,目光在屋中四下游移,最终落在裴岚莛身后的案桌上。
裴岚莛顺着她的目光,转身拾起了桌上的纸张,正是昨日沈妉心送来的图纸。上头绘有一套女子服饰的样图,上身是小立领的窄袖短衫,下身却是似裙又似裤的长摆,腰间配有二指粗细的皮质紧环,以流苏点缀挂饰。光瞧着图纸便觉英姿飒爽,不知穿在身上又是何等风光。
裴岚莛将图纸竖立在沈妉心面前,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沈妉心,不禁问道:“敢问先生,此图出自何人之手?”
瞧见了裴岚莛眼中遮不住的惊艳之色,沈妉心负手而立,微微颔首,得意洋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裴岚莛看着她怔了半晌,而后莞尔一笑:“这几日崇文街的人都在议论先生,说先生是百年奇才,裴岚莛原以为他们喝高了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才知那些成日夸夸其谈的读书人也有心口如一的时候。”
这下轮到得意忘形的沈妉心自食其果了,她讪笑道:“姑娘廖赞,其实在下这也是从旁人那学来的,算不上自个儿的本事。”
裴岚莛却善解人意的为她辩解道:“旁人学来的也是先生的本事,怎不见其他人学的来?”
这夸人怎么听着像骂人似的?偷师学艺也成本事了?沈妉心只敢腹诽赔笑,指了指画中的上衣道:“咱们先不说这个,姑娘细瞧这上衣,外头披了一层轻纱,若里头刺绣的纹路浅了便形同虚设,若深了便失了若隐若现的惊艳,故而这衣服的料子与刺绣的功夫皆得精益求精,不知姑娘有几分把握?”
裴岚莛沉吟片刻,道:“料子选用江南郡独有的梭罗绮最为合适,轻薄且易绣纹路。至于这绣工,是用苏绣还是文绣得试过之后才知。”
沈妉心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习惯性的想拍裴岚莛的肩膀,瞬时反应过来悻悻缩回了手,笑道:“依姑娘估摸,得多少日可成衣?”
“半月,纹路不算复杂,最快也得一旬。”裴岚莛不假思索的道。
沈妉心掏出一小锭金子放在案桌上,“这是定金,那在下便静候裴掌柜的佳音。”
“先生!”裴岚莛唤住欲走的沈妉心,诚恳道:“此衣若成,小女子不敢收取先生分毫,先生可否为裴家再添新衣?”
沈妉心皱眉思量了一番,而后笑道:“到时再谈,不必相送。”
商贾之女,利益当先。这个名副其实的小家碧玉目光可毒辣的很,揪住机遇便不会轻易撒手。沈妉心入了公主府客卿,再想要靠卖画赚银子那便得八公主殿下首肯,与其求那一副清心寡欲模样不知柴米油盐民间苦的公主殿下,还不如自力更生来的实际。入了宫,少不得有花银子的地方,财路自是不能断。
“江南郡,裴岚莛……”沈妉心走在街头,眯眼望天,喃喃笑道,“小姑娘,野心倒是不小……”
第57章
男子锦衣华服,头戴玉冠,剑眉鹰眼,菱角分明。身形修长笔直,单手负立,在行色匆忙的人流中并不起眼。日头有些刺眼,他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望天不看脚下,缓步前行的女子。
待女子愈行愈远,男子转头看向右侧的铺子,鎏金匾额上几个大字——江南裴家绣庄。男子快步走入,铺子里正在打理布匹的小丫鬟赶忙放下了手中活计,笑脸相迎。
“公子,挑衣还是量身定做?”小丫鬟熟捻的搭腔。
男子淡然一笑,和煦的嗓音与他的样貌不符:“请问,方才走的那位姑娘可是来定衣裳的?”
小丫鬟眉头轻皱,神色略有戒备,并不答话。
男子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亲和模样,解释道:“姑娘莫误会,在下与那姑娘相识有些日子,却不知那姑娘喜好,她若定了衣裳,在下替她买下可行?”
小丫鬟犹豫了半晌,似在思量这男子话中真假,正欲开口时后堂的裴岚莛走了出来,微笑道:“不巧,那位姑娘所定衣裳,小店分文不取。公子若想讨那姑娘欢心,还请另寻高明。”
男子愣了愣神,慌忙收回了目光,作揖道:“多谢裴掌柜点拨,还请告知所定衣裳几时可取?”
裴岚莛婉转道:“说不准。”
男子又看了她一眼,再作揖转身欲离去。裴岚莛此时高声问道:“敢问公子姓名。”
男子侧头温和一笑,回道:“在下萧道儒。”
陇城内风头浪尖上的丹心先生传闻原是无寻道人蔡大家关门弟子,裴岚莛虽不关心朝政,可商贾巨富的消息最是灵通。故而,裴岚莛多留了个心眼,问了这行径古怪的公子名讳。
可不问还好,一问便忍不住心惊肉跳。
萧道儒?那不就是相府公子吗?
男子出了铺子,便沿着方才那望天不看脚下的女子所走的方向,缓步而去。没走出多远,便瞧见一个同样锦衣华服的公子迎面而来。一面走一面抹着额头不断滑落的汗水,唉声载道:“我说殿下,您不是说去喝杏仁巷的糖水吗?怎跑到这建康坊来了?害我一通好找啊!”
男子从怀里摸出一方绢帕递给那公子,歉意道:“对不住啊道儒,我瞧见一个面熟之人,便不知不觉跟来了此处。走吧,今日糖水我请,管你喝个饱!”
萧道儒猛扇手中折扇抹着汗水,一面四处张望,“谁啊?我可识得?”
“莫看了,人早已走没了影,许是我看错了也不可知。”男子举步往前行,萧道儒紧随其后,仍不停张望。
二人走了一小段,在路口处拐进了一条小巷,萧道儒忍不住抱怨道:“殿下您出宫又不带侍卫,若是给我爹知晓,回去定逃不了半时辰的唠叨。诶,殿下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是您的错,为何挨训的总是我?”
被称为殿下的男子笑了笑,回头望了萧道儒一眼,道:“有人跟着多不自在,你这般没上没下的言辞给人听了去,可就不仅是挨训了,我这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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