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公又在训斥谁呢?”人未到声先至。
老成持重的常公公显是一慌,见着来人破天荒的堆起了笑脸,“老奴这是在自言自语,人老了便时常如此……”
男子面如冠玉,俊逸非凡,闻言也不点破,微微一笑竟比女子还要明艳几分,道:“听闻母后今日请了那丹心先生来赏花,本皇子来的不算迟吧?人可还在?”
“那不巧,人刚走。”
男子剑眉轻皱,只一瞬便展平,笑道:“罢了,宋小娘子总还在吧?”
“在。”随即,平常便引着自称皇子的男子往问花院去。
立在院中央的花亭上,俯瞰整座院子,每每微风拂过,院中的花海随风飘摆宛如浪潮一般波起波伏,美妙绝伦。赫连完颜毫无半分惋惜之意,道:“可惜了,沈先生走的急,竟错过这般美景。”
宋明月亦是无心观景,忧心仲仲道:“如今萧家与褚家联手,锦瑟宫未必不会参入其中,娘娘果真猜的没错,萧宰执意欲立长。可这是否是陛下之意?”
赫连完颜依在栏杆处,面上丝毫瞧不出焦躁之色,反而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反问道:“依你之见,那沈先生有几分诚意?”
宋明月黛眉紧皱,“娘娘真打算动用此人?”
“有何不妥?”赫连完颜莞尔一笑,侧目望来,留有余地的道,“你与此人在青墨院已照过面,想必陈孤月也在当场,他可有说些甚?”
宋明月顿觉如芒在背,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有半分迟疑,当即道:“师父道在龙马寺为其卜过三卦,奇的是三卦皆不成卦,且说此人与世上之人皆有缘无份。”
“哦?”赫连完颜眼底有精光一闪而过,复而念叨,“三卦不成,有缘无份……”
“倘若要动用此人,还望娘娘三思而行。”宋明月再而劝戒。
“有趣。”赫连完颜望向翩翩起舞的花海,轻声道。
宋明月心头兀的慌乱,哪怕聪颖如她也始终想不明白,似沈妉心这种行径不着边际且泼皮无赖的女子哪儿点有趣了?陈孤月这么说便也罢了,就连皇后娘娘也这么说!?
红鸾稳步拾阶而来,停在皇后娘娘跟前,恭敬道:“娘娘,七哥儿来了。”
宋明月举目望去,就见那翩翩公子一袭青墨衫大步流星走来,夹道百花瞬时便因他而失了颜色。文人墨客大都喜好白衣,再配上青羽巾,那风采便浑然天成。可这位貌比女子的七皇子殿下却偏偏独爱青墨黑衣,可仍旧不碍他俊逸潇洒的气宇。
七皇子,赵颐行至赫连完颜跟前,揖礼道:“母亲万福。”
赫连完颜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笑道:“颐儿来迟一步。”
赵颐看向一旁亭亭玉立的宋明月,笑得眉眼弯弯,道:“不迟,宋小娘子这不还在呢。”
宋明月欠身道:“宋明月见过七皇子殿下。”
赵颐摆了摆手,随意道:“免了免了,宋小娘子如今身份不同,还与我客套什么?”说着,他走到皇后娘娘身侧,有样学样的也倚在栏杆上,“母亲给儿子说说,那沈先生可答应了?”
“答应什么?”皇后娘娘半阖着眼,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赵颐头一歪,看似挡住了皇后娘娘的视线,咧嘴一笑:“母亲莫要敷衍儿子,自是答应入儿子门下呀。”
“这事儿啊。”皇后娘娘慵懒的努了努下巴,指着宋明月道,“你问她去。”
见赵颐望来,宋明月避开其目光,看向置身事外的皇后娘娘,皱眉道:“娘娘,以明月之见,此人难堪大任。”
皇后娘娘仍是不为所动,赵颐呵呵一笑,道:“难堪大任?那为何父皇与八妹如此看重此人,一个招入府奉为上卿,一个在殿前亲封拜官,难不成是他们同时看走了眼?”
宋明月无言以对。
赵颐坐起身,笑容温和,眸底藏着一丝阴戾,道:“昨个儿她还去了一趟锦瑟宫,想必不是去与八妹叙旧的吧?以八妹的眼力,既然都与此人于重用,为何宋小娘子却说用不得?”
这时皇后娘娘不动声色的望了过来,笑问道:“是同情,还是心疼了?”
赵颐满脸疑惑,宋明月却脸色骤白,勉力平声静气道:“娘娘说笑了,明月自怜尚不够,哪有闲情管他人落难。只是师父既有谶言在先,还是谨慎些为好。”
赫连完颜微微一笑:“于本宫而言,有缘无份或许更好。”
“这是何意,我怎的一句也听不懂?”赵颐追问道。
赫连完颜缓缓直起身,替这嫡出的次子理了理衣襟,笑道:“颐儿近日可去了你五哥那走动?”
赵颐剑眉微皱,“有些日子没去了,五哥成日捣鼓他的瓶瓶罐罐闭门不出,听闻前几日温大人前去拜访也被轰了出来,气的不轻。”
赫连完颜亲和的拍了拍次子的脸蛋儿,言语轻柔道:“娘知道你忙,若得了空还是得去看看你五哥,旁的事儿就甭操心了。”
“儿子记得了。”赵颐起身,看了宋明月一眼,对赫连完颜道,“儿子今日功课未完,先走了。”
墨衫公子洒然而去,宋明月望着那背影怔怔出神。枢密使温承出身百年世家,为人处事一直刚正不阿,五皇子乃中宫嫡出,想来这位温大人是铁了心要立嫡为储。可看皇后娘娘今日的态度,似对那位嫡出的长子并不关心。
“宋明月。”皇后娘娘轻声唤道。
宋明月却宛如惊雷炸响,浑身一颤,“明月在,娘娘吩咐。”
“自今日起,不管你与那沈先生是何交情,本宫既往不咎。只是此人必定得为本宫所用,否则天大地大亦容不下她。”赫连完颜起身行至石阶前,忽然侧头看着宋明月,嘴角噙着笑,“储君相争,这不正是你所愿?”
隐忍多年,终见曙光。
宋明月微微垂头,心海波澜,言语却听不出喜怒,道:“只愿娘娘亦得偿所愿。”
赫连完颜收回目光,望向脚下绚丽花海,似笑非笑。
第64章
沈妉心坐在青墨院的石阶上,已有一个时辰。迎门的小侍童轮着劝了几回,她就是无动于衷。非但如此,她还以皇后娘娘赐的小葱油饼为诱惑,所幸小侍童谨守院规,没与她同流合污。
蔡寻满面春风,大胜而归时,便瞧见耷拉着脑袋,挡在门中啃着油饼还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沈妉心。他左右瞧了瞧,又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是青墨院没走错啊!
“蔡大家,您可回来了。”说话的人焉声焉气。
蔡寻走进几步,就被那一身的酒气熏的退后了半步,小侍童迎了出来,蔡寻指着那没品行的人问道:“这怎么回事儿?”
小侍童苦着脸道:“大家,不是小的们放着不管,都劝了一晌午了,先生硬是不听,就等着您回来。”
蔡寻踢了踢食盒,低头问道:“这哪儿来的?”
全皇城的人都知道,青墨院蔡大家弟子沈丹心不但在墨笔上青出于蓝,且还厨艺惊人,一道小葱油饼就得了凤心大悦。若沈妉心敢说是自个儿炸的,蔡寻怕是要当场来个大义灭亲。
沈妉心瞅了他一眼,欲哭无泪道:“皇后娘娘赏的,您别说,跟那味儿一个样,分毫不差。”
蔡寻面色一沉,又左右瞧了一眼,低声道:“走,进屋说。”
沈妉心一把拉住他,道:“别,您要是真心疼我,就一块儿坐下。”
“坐这儿作甚?”蔡寻袖袍一挥,“给人看笑话啊?”
“等人。”沈妉心咬着油饼,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盘递到蔡寻面前,“您也来一盘尝尝?”
“不吃。”蔡寻看也不看,问道:“等谁不能进院儿等?”
沈妉心不由分说的把一盘子油饼塞入蔡寻怀里,口中含糊不清道:“陈国士一早就被陛下唤去了,许是我托付之事有了眉目,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蔡寻听的一愣,随即就一屁股坐在了沈妉心身侧,胆战心惊道:“你说什么?你托陈孤月办事儿!?”
沈妉心转头看来,嘴里还叼着半个油饼,“怎了?”
平日里对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无寻道人此刻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劈头盖脸的就骂道:“封了官儿换了个身份就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连脑子也换了!?陈孤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能轻易给你办事儿!你许了他什么承诺了!?”
沈妉心一脸莫名,怯生生道:“什……什么也没许啊。”
“没许就好,没许就好!”蔡寻才喘出一口大气,顿时又提了起来,“哎呀!没许更糟!这人情可就欠大了!你托他办的什么事儿?”
以沈妉心观人的微末本事也瞧得出陈孤月卓尔不群,但也不至于让蔡寻畏他如虎吧?沈妉心犹豫不决,磕磕绊绊道:“也无甚大事儿,就是……就是让他出面在陛下跟前儿说几句好话,能让我再拜入您门下。”
蔡寻目瞪口呆,愣了好半晌才强压下怒气,咬牙切齿道:“这种事儿何需求他,老夫出马一样可行!”
沈妉心目光闪躲,扭扭捏捏道:“您……您不是不在嘛,我怕夜长梦多……”
蔡寻气的几欲捶胸顿足,一手指着沈妉心的脑门,道:“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我不在几日,你就给我惹出一堆麻烦事儿来!还夜长梦多,这青墨院是能长腿跑了,还是老夫我要羽化升仙了!?”
“气归气,您别咒自个儿啊。”沈妉心火上浇油,毫不自知。
令人垂涎欲滴的小葱油饼也不管不顾了,蔡寻随手一丢,就要去脱靴子。师徒二人吵闹间,竟不知方才还在议论之人已悄无声息的行至跟前,饶有兴致的观望,见蔡寻作势真要下手,陈孤月这才出声制止道:“这还未拜师,便当门立起规矩来了?”
沈妉心从双臂间的缝隙望去,顿时喜笑颜开,迎了上去:“陈国士!您回来了!”
蔡寻见状,一张褶子老脸拉的老长。这算什么混账徒弟?见着他这个师父就怨声载道,见着陈老鬼就欣喜若狂?他陈孤月不就是长的人模狗样了一点儿吗?
几十载的旧识,蔡寻都摆在脸上的这点儿小心思陈孤月怎会瞧不出来。但他就是存心的,谁让这老匹夫为老不尊还拐着弯儿的说他徒弟是瘟神,怎么着?就你宝贝你徒弟,谁家徒弟还不是个宝贝了?
陈孤月笑眯眯的道:“小先生托付陈某之事陛下以恩准,陈某也算不负小先生所望,结了一桩善缘。”
“当真?”沈妉心当即拜谢,“多谢国士相助!”不等陈孤月再张嘴,沈妉心转身便飞奔向蔡寻,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院里去,一面道:“走,师父咱们拜师敬茶去!”
蔡寻被拖拽着无力反抗,回头便瞪了陈孤月一眼。陈孤月好心没好报,却大肚能容,也不计较,跟着进了院。
前一回,沈妉心的拜师茶敬的稀里糊涂,蔡寻接的也半推半就。这一回,仍是在宽敞明亮的正厅,见证者亦是于孟人颜梦卿,只是多了个陈孤月。沈妉心端着茶盏恭恭敬敬的跪在蔡寻跟前,神色无比虔诚,朗声道:“今有数位高古名士见证,弟子沈妉心自今日起拜蔡寻蔡大家为师,更古不变,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弟子虽无大才,定不负师尊圣名!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蔡寻伸手接过茶盏,沈妉心稽首三拜,声声脆响,绕梁不绝。拜者可感天地,受者为之动容。陈孤月看着额头淤青的沈妉心,神色复杂。
蔡寻抿了口茶,平声道:“起来吧。”
颜梦卿侧头过来,阴阳怪气的道:“老蔡,您这儿唱的哪儿出?前年才收了个惊才绝艳的徒弟,这陛下刚封的国子监司业怎又成了您的徒弟?好苗子在您这儿就跟萝卜白菜似的遍地开花?”
蔡寻不屑于顾,懒得搭理。陈孤月却冷哼一声,还以颜色道:“比起颜大家的桃李满天下,蔡大家只得这世上其一,怎么还眼热起同僚来了?”
颜梦卿似是有些畏惧陈孤月,当下闭口不谈。见再无甚热闹可瞧,便与于孟人一同告辞而去。陈孤月笑道:“你师徒二人想来也有些话要交代,陈某就不再叨扰。”
人散尽,蔡寻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沈妉心贴心的上前道:“师父,这下可算名正言顺,上您那屋还是上我那屋?”
蔡寻没好气的瞪眼道:“顺你个小王八蛋!总有一日为师得被你气死!”顿了顿,又道,“我那屋恐怕隔墙有耳,还是上你那屋,再备些酒菜,国子监的厨子一点儿也不懂伺候人!”
“得嘞!”沈妉心欢欢喜喜的就去了。
隔了些时日未见,师徒二人推杯换盏,推心置腹,从白日至夜幕。桌上的酒菜大半下了腹中,沈妉心竟是一脸愁容,忧心道:“皇后娘娘自是别有用心,只是这欺君之罪倘若真要论起来,不论是八公主还是皇后娘娘皆无实凭实证,也奈何我不得。但徒儿实在猜不出来,皇后娘娘与宋明月究竟暗中有什么牵连,以至于她竟如此任人摆布。”
“任人摆布?”名声赫赫的墨豪大家冷哼道,“你怎知她是甘心任人摆布,而不是相互利用?”
“咱们可事先说好,你此番入宫所求为何为师无心过问,你要助那小丫头一臂之力也好,要出人头地名垂青史也罢,为师也只顾你一人安危,不管旁人死活。”
沈妉心眼珠子一转,撇嘴道:“那您也得给徒儿出出主意啊。”
蔡寻喝了口酒,斜眼看她,问道:“那你可知那小丫头片子要作甚?”
沈妉心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知道啊,她想杀姓赵的。”
蔡寻一惊,险些打翻了酒杯子,吹胡子瞪眼道:“知道你还不留余地的帮衬她!?眼下她入了济天宫就是在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性命难保,那赫连丫头能帮着她杀她丈夫不成?更何况,有陈孤月在,他能让宋丫头遂了愿?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若有个闪失他陈孤月第一个便不答应!”
42/93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