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妉心垂头不语,女刺客失了耐性,抖落了剑身的雨水,正欲再次出手。沈妉心忽然抬头道:“你能杀了她吗?”
女刺客认真的看着她,继而似笑了,狭长的眸子微弯,“你拿什么换?”
“我的命。”
一道惊雷。
“可你的命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二道惊雷。
“我这辈子赚的钱都给你。”
三道惊雷。
“还是不够。”
四道惊雷。
黑影如雷光掠过,直袭向癸阳。
沈妉心猛然转身,朝雨幕中大喊:“我帮你开宗立派,扎根此世,永生不再受人束缚!”
剑锋化圆,急转直下,血溅四方!
女刺客伸手接住随大雨一同落下的断臂,头也不回的道:“你若食言,我就取走宋明月的命。”
黑影一个纵身消失在大雨滂沱中,沈妉心连滚带爬的跑到失去一只手臂的癸阳身边,她抱起与她身形相同的癸阳,可毕竟气力不足,一个趔趄又跌倒在雨水中。
她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如同白纸的癸阳。
别死啊!
那日沈妉心在雨幕中拖着癸阳走了十里路,血迹淌了一路,所幸都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待到城中济安堂时,沈妉心已力竭,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抬指头都难。
入夜已深,济安堂早早打了烊。
花甲之年却仍旧老当益壮的李大夫擦着手上的血迹,一面从内堂走出来,沈妉心动了动腿脚,刚要开口就打了个喷嚏。李大夫和煦笑道:“先生莫急,命是保住了,只不过……”
沈妉心心头绷着的弦一松,更加无力的摆了摆手,“命保住了就好,旁的不打紧。”
李大夫微微皱眉,沉吟片刻也不再开口,老而弥辣的大夫心知于沈妉心这等身份的权贵,有些话问得,有些话问不得。当下只道:“先生若是不嫌弃,堂内有干净衣物,虽是男子服也好过先生这一身湿衫。”
沈妉心换过干净衣衫,谢过李大夫,临走前问了句:“人放在大夫这当真无碍?”
老大夫也不扭捏,举了举手中的金锭子,笑道:“悬壶济世,也得有银两买药材不是?”
沈妉心这才安心离去。
第136章
回到宫中的沈妉心已是累极,可她躺在床上怎也睡不着。
癸阳遭刺杀的消息再迟隔日也能传到赵颐的耳中,于赵颐而言,眼下的形式已迫在眉睫。与其将癸阳这个不定因素继续留在身侧,不如早早做个了断。何况,即便赵颐自己下不去手,这不还有始终为他铺路搭桥的皇后娘娘吗?以赫连完颜谨小慎微的性子,女刺客带回去交差的断臂未必就能瞒天过海。今日沈妉心侥幸救下了癸阳,明日呢?
“神仙也保不住了呀……”沈妉心长叹一口气,翻了个身。
窗外天色渐亮。
陈孤月快步走在剪径宫道上,看方向是朝着济天宫去的。途径一个岔路口时,与迎面而来的蔡老道撞了个正着。蔡老道嘿嘿一笑,陈孤月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陈老鬼,赶着去见你那余孽徒弟?”蔡老道口无遮拦。
陈孤月也不与他计较,抬了抬眼道:“你寻我何事?”
蔡老道扣着鼻孔,瓮声瓮气的道:“你入宫也好几日了,怎也不来青墨院走动走动?是不想见到老夫,还是陛下不允你与老夫沆瀣一气?”
陈孤月沉默不语,只看着蔡老道,双目微眯。
蔡老道拽了拽他的衣袖,口中道:“走走走,上我那儿喝茶去,这新茶过了时候儿就该是喝陈茶的季节咯。”
武艺非凡的陈国士纹丝不动,沉声道:“有何话就在此处说。”
蔡老道斜眼看着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沉默了半晌,忽而笑道:“老道知道你陈孤月行事自有一套,风骨亮节其实你皆不在乎。往日你总说我畏手畏脚,话里话外过于圆滑,在陛下面前也没个实话。可如今,你不也是如此吗?”
陈孤月面不改色,“还请大家直言不讳。”
蔡寻笑容古怪,朗声道:“陛下欲寻长生术,你非但不阻拦,反而任其荒唐,身位一国之士,御前谏臣,陈孤月!你该当何罪!”
二人对峙半晌,皆不退缩。
陈孤月叹了口气,道:“老道,你可尚记得那位举世无双的谋士?”
蔡寻愣了愣,“徐长陵?”
“我曾与他彻夜长谈,临终前他将一封谶言交予了我,信中推演了南晋未来的二十年。”陈孤月嗓音低沉,感概万分,“他若仍在世,兴许这天地又是另一番景象。”
蔡寻将信将疑,“难道他那时便知道十二年后南晋要亡?”
陈孤月微微摇头,似无奈又似惋惜,“国不亡,但可易主。”
“易……”蔡寻怔了怔,看着陈孤月,好似醍醐灌顶。陈孤月垂下眼眸,朝他深深一揖,举步朝济天宫去。
蔡寻呆呆愣在原地许久,待他回神时,欲张口发问,可人早已没了踪影。
宋明月匆匆忙忙从济天宫出来,身后两个贴身使女紧追慢赶,“皇子妃,您慢着点儿,当心摔着。”
宋明月的步伐却慢不下来,当从赵颐口中得知癸阳遇刺,救下他的人却是沈妉心的消息时,这脚下的步子就怎么也慢不下来。
三十六厢房没有沈妉心的身影,堂前也没有,半路宋明月遇上了春闹,小侍童看着面色潮红,喘息不止的皇子妃一脸好奇的指了指小庭院,道先生正在雅间作画。
宋明月不禁松了口气,尚有闲心作画,想来人多半无碍。
沈妉心作画时心无杂念,直到被人抽去了笔才恍然回神,看着眼前一袭皇子妃服的宋明月愣了半晌。小家碧玉面带怒容,隐忍不发。沈妉心稍作思量便明白了过来,当下小心赔笑道:“这消息在宫里传的就是快,你先别生气,我也不是有意为之,只不过恰巧碰上罢了。”
宋明月显然气火难消,摔了笔杆子,温怒道:“他死了便死了,何须你涉险救人?”
沈妉心哎呀一声,赶忙拾起那杆陛下御赐给蔡老道的关西辽尾,拍了拍灰尘,心疼道:“你若生气打人就是,摔什么笔杆子呀?”
宋明月当下不顾身份,炒起一垒书籍就朝沈妉心脑门子扔过去,所幸身子板瘦弱的女先生身形灵活,躲开了大部分,连忙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宋明月冷眼冷脸,冷言道:“你哪回不是认错,哪回又真知错?真要把这条命搭进去你才甘心!”
言罢,宋明月转身欲走,沈妉心一步窜到门口挡住了她的去路,讪笑道:“你听我解释啊,那癸阳此时若是死了,赵颐便再无后顾之忧,到时你也没了退路,那怎么行!”
宋明月抬眼看她,目光寒霜,“那是你自以为是罢了。”
沈妉心愣在原地,宋明月侧身从她身旁走过,沈妉心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狠狠盯着她,轻声道:“宋明月,你想作甚?”
宋明月轻轻掰开她的手,风轻云淡的道:“我想让你活着。”
言罢,她似一阵微风荡漾,从沈妉心怀中挣脱而去。
蔡寻回来时便瞧见沈妉心坐在飞榭亭内长吁短叹,同样心中郁闷的蔡老道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沈妉心身侧,长叹了一口气。
“为师早说让你随为师出宫云游去,你偏是不听,又受气了?”蔡寻更似苦中作乐。
沈妉心缓缓抬眼,撇了蔡老道一眼,苦笑道:“师父,咱俩半斤对八两,您受谁的气了?陈孤月的还是陛下的?”
蔡寻冷哼一声,弹了弹本就灰尘仆仆的鞋面,“这物件啊,久不打理洗的再如何干净也不如原先。这人呐,更是如此,久了不过问,再要问便什么也问不出来。”
蔡寻甩了甩袖口,望天道:“以往是图个清净,如今想参合一脚也无落脚之处,这天下落入谁手不是南晋的国土,唉,老咯,争不动了,所幸啊,也不争便是。”
沈妉心听的雾里看花,“师父您在说什么?”
蔡寻看了她一眼,继续望天,“快了,这天呐,就快要变了。入了冬,离春就不远了,多下几场雪,明年收成才好。”
“师父您要出宫?”
蔡寻转头看着她,“你可愿随为师走?”
沈妉心皱眉摇头。
蔡寻叹息道:“那便留下吧。”
眼瞅着秋末临冬,蔡老道捡了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收拾好了包袱,安德海立在三十六厢房的门口,苦口婆心的劝道:“大家您说您在宫里待的好好儿的,怎说走就要走,陛下说了习惯了大家在身侧,方能安心。”
蔡老道在书案上挑挑拣拣,头也不抬的道:“如今有陈孤月在陛下身侧,老夫安心。”
安德海急的跺脚,“旁的人不知,老奴心中可跟明镜儿似的,这些年就属大家尚能与陛下说上两句体己的话儿,您说您这一走,陛下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瞧公公您说的,要说体己的话儿陛下一声令下,满朝文武说的可比老夫动听多了。”蔡老道性子洒脱,从不在乎身外之物,外貌虽邋遢了些,但内里的高人风骨尽显无疑,收拾了半晌连带着衣物也就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他一把背起,走到满面愁容的安德海跟前,笑道:“老夫意已决,公公就莫要再费那口舌了。”
“今日便走?”安德海仍是不甘心。
蔡老道点点头,“陛下安心养病便好,无需替老夫送行。”
这个入宫后从来说一不二的怪脾性老道没人劝的动,安德海暗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临走前仍是不甘心的望了一眼一直立在一旁仿佛不存在一般的沈妉心。
“你也说上两句宽慰话儿?”蔡老道放下包袱,自顾自倒茶饮了一杯。
沈妉心脸上的心神不宁藏都藏不住,她似乎从未想过会有蔡老道不在身侧的一日。仿佛一颗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她只得立在乌云之下任由风吹雨打。她始终不相信,蔡寻就这么一走了之?
蔡寻也不再多言,起身走到画筒边,从里头挑拣出了一副卷轴,递到沈妉心面前道:“这是为师留给你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沈妉心呆楞的接过,抬头看了蔡寻一眼,而后缓缓拉开了卷轴。是一副美人图,里头的女子称不上倾国倾城,却眉目生盼,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睡荷,内敛而华美。
“这是何人?”
蔡寻朝画上撇了一眼,轻声道:“公孙絮。”
沈妉心大惊失色,仔细又看了一遍,眉眼间果真有几分赵冶的影子。她抬头不解的望着蔡寻,期望有一个答案。
蔡寻只道:“这是陛下曾应承为师的,只要作出此画,便可抵过死罪。”言罢,蔡寻拍了拍沈妉心的肩头,沉声道:“为师入宫只是与人打了个赌,如今债已偿还,为师没有理由再留下,你的路由你自己走为师左右不得,若师徒缘分未尽,来年入春柳飞絮时自会再相逢。”
老道已心灰意冷。
沈妉心只听懂了其中最难以掩盖的情愫,旁的她已无心再深思,看着手中的美人图,沈妉心缓缓闭上了双眸。
来年杨柳飞絮时,你我师徒再提笔。
“师父,珍重!”
第137章
陈孤月这一刻的耐性极好,在祥瑞殿足足候了宋明月一个时辰。
宋明月在瞧见陈孤月时亦没有讶异,屏退了众人,独自坐在了陈孤月的对面。桌上有一盘棋局,是宋明月前些时日余下的残局。黑白两子各占一方天水,泾渭分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残忍局面。
这对名义上的师徒相互沉默了良久,陈孤月执起白子随意落子,开口道:“老夫如何也没有想到,蛊惑陛下之人竟是你。”
以往都是执白子的宋明月执起黑子,不经意落子,淡然道:“国士曾言,只要不损天道国运,任由我纵横,可是忘了?”
陈孤月风轻云淡的又落下一子,仍是改变不了必死的棋局,“宋明珏无君王之风,难道你要以女子称帝?”
宋明月轻柔落子,杀意更胜,“有何不可?”
陈孤月执黑子送入虎口,轻叹道:“徐长陵本是你父皇极为看重的治国之才,可惜生不逢时,南晋亦可以说是由他一手开创,他本意却是为你姐弟二人留有余地。”
宋明月执子的手微微一滞,毫不迟疑的吞掉了大片黑子,“明月只是拿回本该属于宋家的东西,旁的明月从不奢望。”
陈孤月手中一顿,“可他亦明言,南晋倘若交予你姐弟手中,不出五年便会任由北晋宰割,如此,你仍要一意孤行?”
宋明月抬眼看他,目光坚韧,“那徐长陵可有言,南晋若仍姓赵又会如何?”
“可保十年太平。”
“十年之后呢?”
“只推演至此。”
“那国士以为?”
陈孤月翻手落子,黑子骤然起死回生!
“无论天下在谁人之手,老夫以为只要一人死,天下皆可太平!”
宋明月忽然心头一震,沉默了半晌,轻声道:“谁?”
“沈妉心。”
棋盘中,落子定局。
蔡老道走的第二日,沈妉心在八宝楼喝闷酒,半个时辰不到就喝得两眼冒金星。青柳这回没走窗,堂堂正正走的大门,店小二拦都拦不住,叫她一脚踹下了楼去。
沈妉心瞧见两个青柳,嘿嘿傻笑,指着她道:“怎去了一趟淮阳郡,凭空还多出个孪生姐妹来了?”
青柳的细柳眉皱了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沈妉心鼻尖下头晃了晃,不过片刻,沈妉心便趴在地上狂吐不止。战战兢兢的店小二听闻动静缩头缩脑的趴在门边询问:“这位客官……”可话还没问完就被青柳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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