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错误被订正时,他「咔」的一声卸开吴阳的关节,那时吴阳觉得他比陆弘煜还要可怕。
吴阳在骨节松懈摇动的第七天,为自己接上了第一块骨头,频繁的断骨接骨让他厌烦。
吴阳不惊讶文科教授是陆弘煜的托儿,一个普通的老师怎么可能会精通接骨。吴阳只是没想到自己如此的弱小。
钢笔拔去笔帽,抵在文科教授的脖子上,现在不是笔,是杀人的凶器。可吴阳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吴阳:“谢老师,我们现在倒底在哪里?”
文科教授:“吴阳,看来昨晚的错题你还没有研究透彻。”
文科教授不再说话,只一把反剪过吴阳的手臂,钢笔尖抵住吴阳的喉结,逼得他不得不延展佝偻的脊背。
一支小小的钢笔,让伪装零散的四肢变得灵活。他笑了笑,“老师,我在和您开玩笑呢,您别当真。”
文科教授不恼,也弯起眉眼,“可我没在开玩笑,你真的应该再研究一下昨晚的题目。”
吴阳顺承着他的话,好好学,一定好好学,知道错了,一定改。
可怜兮兮装着小狗模样,蹭一蹭老师的手臂,而后道:“老师,我知道您是好老师,不如您可怜可怜我,不要再帮陆弘煜了,帮帮我。我好疼啊。”
文科教授不说话,只顿了顿,放倒了钢笔,抬手捅向了自己。
鲜红的血迹洇过白衬衫,不是吴阳捅的,却让吴阳心中一惊,没有扎在吴阳身上,却让吴阳惊慌失措,他喊,“老师!”
文科教授一把拔出钢笔,鲜血在不锈钢的笔尖上汇集又分散,鲜活的红变成沉闷的红,红得吴阳的心都喘不上气来。
他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居然会给吴阳留下可以撬墙角的形象,惩罚自己作为老师没能教会学生知识,作为情报商自己未能完全忠于任务。让猎物误以为有机可乘。
“看来老师只教会你怎么挖墙脚了。”他顿了顿,不管吴阳的担心,也不管伤口,“吴阳,一个人想没有弱点,首先要直视自己的弱点。”
吴阳觉得文科教授或许还精通哲学,哲学家常说这些矛盾又不易理解的话。
吴阳不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吴阳只知道自己的弱点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自尊,如果非挑一个,或许是怕余生平的否定。可余生平很少否定他,这让他常萌生自己没有弱点的错觉。
文科教授捂着胸口走出房间,鲜血,伤口,再强的情报商都无法抵御钢枪利炮的侵袭。
文科教授好像输了,可吴阳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何为胜利,悄无声息的刀光剑影与卑鄙下流的成绩怎么算胜利。下三滥的成绩,该向谁索要掌声。
吴阳自诩有做情报商的天分,他在别人坐在教室里咀嚼古诗词的时候端枪坠楼,他在其他人过着日复一日,两点一线的校园人生时却能飞檐走壁。
他以为自己与别人不同,他以为只有走上情报商的道路才不算平庸。
可如今他如愿了,终于踏上了通往自由的道路,却发现无数的情报商的脸上并没有俯视众人得意的笑容,这条路还未开始便已经盈满了孤寂的味道。
这条路,注定是荒芜崎岖的路。这条路,并没有带给他意料外的新鲜与汹涌澎湃。
吴阳不知道沸腾滚烫的血液,紧涩干涸的喉咙,焦躁不安的情绪源于恐惧,但吴阳从那时起才拥有了一颗属于情报商的心。
理科教授匆匆辞了职,文科教授又负伤请假。课程被迫中止。
可陆弘煜不慌不忙,他什么都不怕。陆弘煜不擅长教文科,那便将安排好的课表调休待备,先教理,再教文,陆弘煜擅长理科,他便亲自上阵,每日盯梢,成为吴阳的老板和老师。
他讲奥数题与别人不同,一道题只讲一遍,每道题都比昨天的题难一点。
陆弘煜与余生平一样,课本的知识是成为情报商的基础。可陆弘煜不满足于让吴阳仅仅考上大学。
吴阳有一分潜力,那便要拿出一分的成绩。
文科教授的意外让吴阳构建的美好国度从外部破碎,他比从前学习的更认真,也比从前更沉默。
最难的奥赛题,从前能做也不愿意做,空白的试卷不是真题,难度却赛过真题。
陆弘煜不仅教给他人体骨骼结构,还教给他如何在面对意外时让自己少断几根肋骨。
陆弘煜是一个优秀的情报商,文科教授用行动证明了,他也是个优秀的老板。
陆弘煜实在是当之无愧,能让文科教授心甘情愿用钢笔刺进自己的胸膛来惩罚自己失职。
吴阳为文科教授感到悲哀,他卖力的工作,忠心耿耿的完成任务,可生死交接之时,陆弘煜依旧面不改色。
好像他不过是失败的方案A,好像他身上多不多这个窟窿都无所谓。他才不在乎。
文科教授伤得可真重,吴阳只是这样猜着,疾病缠身的理由可以消减他心中的怒气。
他怕自己不留神便用刀捅破陆弘煜的胸膛,好看看这张虚假空荡的皮囊内有没有一颗心脏。
吴阳在新年前得知了方案B的细节,新老师要比文科教授老道,发福的身体,老成的态度,哪里都在说着:我不是卧底。
吴阳暴怒于新老师的到来,陆弘煜的惩罚奏了效,尽管还是会冲动,可吴阳却不再机械的把屋子里的一切搅得稀碎。
吴阳无声的反抗,上课瞧窗外,作业只蒙一个答案。吴阳觉得自己好像再一次被迫经历了别离。但这次他找到怨恨的对象,都怪陆弘煜。
新来的老师听不懂吴阳的哑谜,他问自己现在在哪里,新老师只会打着官腔,赔着笑脸,而后道,“小老板,您可别为难我了,说了我这饭碗可就没了。”
吴阳被这句话激得心烦意乱,吴阳不愿与手无寸铁的人搏斗,欺凌弱者让他想起窝囊的父亲。他不再与他说话,只转身去看窗外。
吴阳是聪明的孩子,哪怕不好好背书,也依旧能取得可观的成绩,他帮新来的老师交上了一份看得过去的答卷,不知道为什么想帮他,或许就只是单纯的想帮他。
可陆弘煜不满意。哪怕吴阳的成绩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测试分数都要高,陆弘煜依旧不满意。
陆弘煜这会好像变作吴阳的家长,变作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吴阳的人。陆弘煜好像能探透吴阳的心思,一眼便瞧出他暗自藏着几分力气。
吴阳恨陆弘煜,恨他无论做什么都处变不惊,吴阳骂他,骂他是卑鄙的小人,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家伙,骂他活该如今四面楚歌,身边所有人都落井下石。
可陆弘煜不生气,陆弘煜越不生气,吴阳便越恨他。手边没有茶水,吴阳便胡乱皱起试卷,桌子被焊在床沿动不了,吴阳便胡乱的踹出响声。管他轻的重的,吴阳只要陆弘煜尝一尝愧疚的滋味。
吴阳感觉自己要疯了,他叫嚣着让陆弘煜卸去自己关节,最好再为自己打一针透明的药剂,打他,让他涕泗横流,迁怒于他,像上次一样被人抓住弱点后恼羞成怒的样子。
可陆弘煜没有。陆弘煜没有像上次一样惩罚他,陆弘煜等他冷静下来,只缓缓道:“学会接骨会为你省去很多麻烦。”
又是这副样子,又是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又是这副我不过就是想让你学会接骨,而不是惩罚你的样子。
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吴阳那时红了眼睛,他要杀死陆弘煜。他要剥开陆弘煜的胸膛,看看那里面倒底有没有跳动的心脏。
吴阳恨陆弘煜,恨他如此卑鄙下流,还能深得人心。恨他没有任何弱点,尊严不怕破碎,也不会愧疚。
那之后许久,吴阳才意识到自己注定赢不了陆弘煜。陆弘煜不满意他的成绩,于是陆弘煜拨通了余生平的电话。陆弘煜要他亲口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吴阳闷闷的和余生平承诺,承诺自己会好好学习。吴阳越说越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他想,陆弘煜活该一个人。
第43章 是他救了我
年会定在农历年假前的一天,腊月二十八的天,超市和火车站是人烟兴旺的地方,无论什么纷争,无论什么人,在面对新年时都能获得短暂的停歇。
做小本生意的老板们依旧忙碌,可年关前的几天也乐得偷闲,天一擦黑便慢慢稀疏。寒冷的空气搅着白气,是快乐的,团圆的味道。
余生平从被褥里爬起,不开灯,却能感觉到窗外红的发紫的LED屏幕,主持人说着吉祥话,不是新年快乐,就是恭喜发财。
余生平眯着眼睛够手边的烟,「咔」的一声看见虚虚实实的屋顶,「咔」的一声,只盯着忽明忽暗的烟头。
不起身,浑身都没有力气,不抬头,烟灰掉在被褥上也不害怕。心里有洞的人才不怕被子上有没有窟窿。
饥饿催不起余生平,滚动嘈杂的LED灯也不行。一泡尿躺在肚子里,快要了余生平的命时他才意识到,哦,我还活着。
急匆匆的直起身来,不管疼得昏沉的脑袋,不管踩不住地的脚,人有明确的目的是好事,只想上厕所,不去想多余的事。生理需要不能满足时,才没时间伤春悲秋。
匆匆钻进厕所,拖鞋都忘穿一只,忘也不怕,陆弘煜开的酒店也与陆弘煜一样精于处理意外,不穿鞋子有方案A,穿鞋子有方案B。
余生平坐在马桶上休息,放出去水也放出去他仅存的半点力气,累,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冷,酒店的地暖暖的了脚指却暖不了僵直的指尖。
拍一拍脸颊,不饿也要下楼去吃饭,不饿也要好好吃饭。
恍恍惚惚的套一件羽绒服,挑来挑去,绕来绕去还是选了一件宽大肥长的版型。
戴上帽子走下楼去,分不清东西,余生平已经不在乎远近。
踉跄的脚步挑不起宽大的外套,好像每晃一步便会摔倒。
陆弘煜培养的员工也与他一样,能一眼看出人得了什么病。服务生为他送上药来,一板消炎药,一板退烧药。
他那时才意识到,哦,是发烧啦。
余生平不说话,想要拒绝,本就要拒绝,囊中羞涩让他买不起药,捉襟见肘却也要订一家昂贵的酒店,余生平知道胶囊治不好他,红的不行,绿的也不行。余生平知道他病的不是头也不是脚。
服务生面色紧张,好像余生平的病长在他的身上,好像慢几步头疼脑热便会传染给他。
余生平委婉拒绝,支支吾吾的拒绝,软绵绵的张嘴,被病催的耳鸣把他装进真空袋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服务生错愕着,那表情与他拒绝刘媛奉上的礼物时如出一辙。
服务生不知道咖啡店的事,服务生甚至不知道余生平为什么要在新年前夕独自住在酒店。
服务生只知道他要站完最后一班岗,因为阖家团圆时的孤寂能换来三倍的酬金,因为他知道,余生平不过是无家可归。
“啊,先生,您是VIP用户,清平集团在每年的年关都有优惠,VIP用户入住费用减半,酒店私人服务价格全免。公司年终反馈福利,是送给每一位老顾客的新年礼物。”
余生平不说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反感。这恶心的把戏,这劣质的关心,不知道陆弘煜要再玩几次。接下来又要说些什么?您是千年一遇的幸运顾客。
余生平想跑,可病来山倒,转身都变成了踟蹰。服务生瞧不出余生平面色的变化,只以为他的停顿是因为开心,是因为成为天选之子的喜悦与震惊。
余生平不反驳,的确如此,他不过是无家可归,穷酸可怜的流浪汉。
大厅的电视循环播放,一半循环国际大事,一半循环酒店理念,绕来绕去,绕不开商人本质。
柜台角的报纸躺在那里,没有娱乐八卦,只有财经周报。
这里是精英才进入的地方。陆弘煜把他的员工培养的那么好,老板不在也不说几句闲话,无人光临也挺直了腰板。机械的办理手续,病痛化作擀面杖,把等待的时间不断抻长。
一分钟,又一分钟,五秒,又五秒。余生平感觉舌尖都滚烫。
余生平倚坐在沙发上,手边是不在家放的纸杯,脚边是只属于酒店的皮鞋清理器。
热气腾腾的水嘘得余生平快要睡着。朦胧中有人站到他的身边。他说,“张口,吃药。”
四个字,就四个字,余生平倒了倒身子,突然倚向了他的怀里,他摸余生平的头发,摸额头不好,还揪一揪新扎的丸子头。
摸脸颊不够,还要蹭一蹭余生平的耳朵。大手钻进羽绒服里,又一把游弋进层叠的里衬。
瘦削的身体,想用肌理做海,却撑不起宽大的掌航行。余生平任他摆布,做讨人欢心的小狗,做亲昵的小猫,男人不说话,只重重的吐息,男人不管这在哪,急切的只想剥去这碍事的羽绒服。
余生平浑身都是痒痒肉,他化作离开水的鱼,左右躲闪。
病痛让人变得无力,病痛让他大汗淋漓,认命般投降,投降也累得醒不过来。
他揽上男人的脖子,在最后一层防备被卸去时,要攻破最后一道防线时,余生平用微不可见的匕首抵住了对方的腰窝。
他还在病着,可眼神却一瞬变得清明,他道:“挖墙脚可不是好习惯。你想要偷情是你的事,我可不想被陆弘煜捅死。”
余生平觉得自己变了,或许真的变了,他不再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择手段。他可以与陌生人耳鬓厮磨,却绝不会再为冷冰冰的任务接无意义的吻。
余生平抱住男人的腰,粗壮的腰肢,有力量的腰肢。余生平才不管前台的服务生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一把抬起刀来,重重地捅进了程涉的肩膀。
程涉咧嘴笑了笑,“余老板,你误会了,我只想看看你发烧严不严重。”
余生平与他四目相对,只道:“严重吗?”
余生平还在抱着他,下巴是躺在程涉肩膀的下巴,手臂是缠绕在程涉腰肢的手臂。
鲜血顺着匕首滑落,进去,又出来。在陆弘煜的酒店,在新年的前夕,程涉惨遭了血光之灾。
服务生惊得说不出话,冲向前来想要报警,却被程涉一下呵止,他松开手,只说:“还好,不算太严重,但现在吃过药,要好好休息才能痊愈。”
余生平乖的由他把药塞进嘴里,又「呸」的一声吐出,起身跃过沙发,匕首直直的插进背景墙,被切割的整齐的领巾钉在上面。服务生的动脉上留下了细微的划痕。只要轻轻一触便能鲜血横流。
余生平擦了擦嘴唇,只道:“人在哪儿?”
盆栽的三颗子弹孔还冒着烟,余生平起身躲闪,一跃而下,扶的住一个坛子,却扶不住第二个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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