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雁行眉心微蹙,便听得陆云川轻飘飘地说了句:
“赶狗不太会,杀狗——倒是简单。”
第四章 白玉相
四下静寂。
安喜掌管大内多年,即便是朝臣见了也要给三分薄面,还从未有人敢当他的面扬言杀之。
陆云川眉眼阴鸷,阖眸中戾色如同翻涌雷云,唇角却噙着笑,唤道:“安公公。”他略微顿住,随即轻轻缓缓地吐字:“久违了。”
一句久违,惊得安喜背生冷汗。
这话听上去跟“安公公,受死吧”没什么区别。
陆云川也是实实在在动了杀意,在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下,安喜只觉从骨子里往外渗出了冷意,像是被凶狠残酷的狼盯上了咽喉,让他恍然间生出随时会被捕猎般咬碎喉咙的错觉。
风声也静,安喜虽不信这人敢当众杀了他,可却还是被凶煞之气震住了片刻,脑后发麻。
他屏息了片刻,随即忽而跪了下去,受了冤屈般道:“几位贵人莫恼,若平日里几位贵人求见,奴婢自然不敢拦,可这才刚出了事,内阁已传了令来,恐有人对陛下心怀不轨,陛下伤愈前若无内阁盖印文书,任谁求见,也不成!”
他眼里含了泪,又说:“陛下自幼便是奴婢伺候,眼下这样紧要的关头,奴婢怎敢拿陛下的安危儿戏?”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当年安乾帝还在世时,这位公公便已是真贵人,这些年来哪里还伺候过谁?
“所以——”陆云川扫了眼噤若寒蝉的内侍,在安喜落膝时,他们就已跪了满地,他嗤嘲掀唇:“就凭你们这几条烂鱼保护陛下?安公公,禁军才是陛下亲卫。”
安喜哑然,无言反驳。
大梁各地皆设折冲府,邑京禁军则分十军府,只遵圣令行事,乃是天子心腹亲兵。
若说内侍局的宦官掌管大内,那行走宫闱朝堂的禁军则是在外的利刃。
然而已许久无人将禁军当做天子亲卫,如今禁军中世家子弟横行,俨然成了世家称霸朝堂掣肘邑京的一把刀。自圣元帝后,雍德帝明殊辰继位三年而亡,胞弟安王明容昼登基,改国号为安乾,直至如今的建元帝明挽昭,大梁历经三位帝王,谁都未能在世家联手囚困的邑京中寻到出路。
静默中,陆云川用余光瞧了眼齐雁行。
禁军总督心领神会,自腰间抽出了佩刀,寒刃在手,他提刀开路,淡淡道:“未见陛下,难断生死,本官今日求见陛下,端看谁敢拦我!”
安喜脸色一变:“齐总督!休在宫中肆意妄为!”
电光火石间,陆云川的刀也出了鞘,刀尖正抵在安喜额心,是一柄通体乌黑的重刀,薄刃厚脊,挥动时带起的风都染了血腥气。
安喜梗着脖子僵滞,冷汗自鬓角淌了下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陆云川讥诮,褐眸蕴着杀意沉冷,“文书自然是有的,待我拜见陛下后,自会去内阁讨一封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安公公,管好你的舌头——”
“才能保住你的脑袋。”刀尖下移,在安喜脖颈虚虚轻划过,随即又停住,陆云川说:“长公主殿下,请先。”
风卷残雪,满地的静。
临到进门时,陆云川提着刀忽而转身,眼神如狼,狠戾冷酷,用刀点了点跪地的内侍们,说:“算上安公公,统共十四个,且好好跪着,若我出来瞧见少了谁……”
宽刀入鞘,带起凛冽杀意,陆云川的未尽之言便融在这似有若无的血腥气里。
进门扑面便是苦涩药香,陆云川绕过屏风去瞧,入目便是清冷冷的白玉色,明夜阑端药侍奉在侧,齐雁行伫立榻前,下面还跪着个年纪不大的药童。
榻上靠坐的是个羸弱纤瘦的少年,明黄锦缎掩着清瘦锁骨,往上延伸出细白的颈,如凝脂白玉雕琢而成,黑发如瀑,几缕散落在白皙肩颈。凤眸无神,眼眶却红了一圈,显得可怜巴巴,又十分乖巧。
陆云川怔了片刻,回想起先前那些随口戏言,还当是什么坊间无根无据的闲话,却不想这人竟真生的……生的……
陆左都尉想了想,只有八个字。
色艳如妖,勾魂摄魄。
“陛下几时醒的?”齐雁行问。
药童弱声答:“醒了有一会儿,嚷着腿痛,消息已传给内阁大人了。”
像是因听见了齐雁行的声音,明挽昭稍稍抬了头,眸子空泛地寻了半晌,最终瞧着站在榻前的齐雁行,软软地唤:“小叔……”
尾音嘶哑犹带泣,于是便更可怜了。
齐雁行俯身,温温和和地应:“陛下可还好?”
明挽昭垂下眼,眼角便湿了,万般委屈地说了一个字:“痛。”
陆云川从来都见不得男人哭,草原上的儿郎就该流血不流泪,哭爹喊娘的都是孬种,然而他从未见过有人欲哭未哭也能这样好看,柔柔弱弱,软绵绵的,出口的语气都带着几分稚气,可爱又可怜。
但不过刹那,陆云川的神情又微妙了起来。
这小皇帝唤齐雁行什么?
小叔?
齐家的孩子才这么唤,显然明挽昭不是,可他偏偏唤得自然又亲昵,甚至连明夜阑都满脸的司空见惯,半点也不意外。
况且……九五之尊唤这一声,齐雁行算是僭越了。
明夜阑美眸含泪,心疼道:“阿昭,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走水了?”
明挽昭像是不解其意,歪首思索了片刻,哑着嗓子慢吞吞地说:“不知道……很热,喘不过气,我找不到门……”
话说得零散,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明夜阑叹了口气,轻轻拭泪安 卓g vav网址5 5元 永 久l y xy ycc,咬牙道:“他们……他们怎么敢如此怠慢!”
齐雁行也叹,直起身看向了陆云川,说:“宫中境况便是如此。”
他回头瞧了眼垂着头不时抽噎的小皇帝,苦笑道:“昭儿虽有天子之称,在宫中却处处如履薄冰,长公主殿下自顾不暇,禁军乱着,以我之力难护他平安,沉松,召你入京也有我之私心,便是在此。”
陆云川舌尖抵了抵唇,无声地念叨了句:昭儿?
这齐家二叔同小皇帝之间,还有点意思,陆云川心道。
“所以,二叔的意思是……”陆云川顿了顿,指尖点了点小皇帝,“保护他?”
第五章 逛皇宫
似乎是察觉到了陆云川审视的眼神,明挽昭怯怯地瞧了回去,眸似墨玉却无神,偏偏带了些试探般的温软,像是缩在窝里的小兔子,颤巍巍地露出了绒白的小耳尖,又因惧意而迟迟不肯出来。
陆云川觉着他眼睛不大对劲,这样一双漂亮凤眼却没什么神采,映衬的清艳眉眼也少了几分妖色,反倒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稚。
被这样小心翼翼地一瞧,陆云川到口的嫌弃骤然顿住,还拐了个弯:“……也,不是不行。”
见他应下,齐雁行也不意外,沉声说:“时局乱着,朝堂以陆佐贤为首世家官员居多,外有权臣,内有阉党,连禁军内多数都是世袭的世家子弟,召你入京虽是内阁的意思,倒不如说是陆家的意思。”
明夜阑黯然接话:“皇叔在世时,邑京的天就变了。”
“各地节度使也不是傻的。”齐雁行冷笑,“大梁建国时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兵散于府,将归于朝,以防各地将领兵权过重,褚氏入仕,广纳寒臣,直至圣元爷在位,褚氏一夕倾塌,陆氏得权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各地军府统兵之权便再没回来过。陆佐贤召你回京,牵制陵西,恐怕是想对江东下手。”
陆云川抱着刀,垂眸思索片刻,说:“江东郡富庶之地,来往行商极多,与陇南陵西又连官道,昱北有天险,又多戈壁荒地,农耕牧畜皆不成,若是控制了江东郡,陵西穷乡僻壤还不够添补自己的,陇南也养不起陵西和昱北的兵马,如今在江东的是——”
他顿了顿,眼底染了厌恶,转了话锋:“闻湛老将军战死后,江东尚无节度使,眼下兵权大多在淄川防御史手中。凑巧,二叔,你我两家同这位防御史应当都有些渊源。”
齐雁行微微颔首。
这事儿他也知道,圣元帝十四年,北疆王率军攻破陵西,直穿江东,打到了淩阳关,险些便到了天子脚下,彼时节度使刘钦吓得肝胆俱裂,畏战而退,淄川闻氏血战不退,最终闻湛同七千将士死殉淩阳关。
彼时被送入淩阳城的闻夫人正身怀有孕,淩阳关破前,陵西与昱北的援军赶到,陆广岚同齐泽恒联手歼敌后,已寻不到闻湛的尸首,只在断肢中寻到一顶红樱头盔,一柄红樱银枪。
而现下淄川的防御史,便是当年闻湛的遗腹子,闻泊京。
这些年陵西昱北有恃无恐,仗着与邑京千里之遥不鸟陆佐贤,也有江东在其中周转。
齐雁行说:“陆佐贤想拿下江东自然不易,但也不能任他一手遮天。”
陆云川瞥了眼懵懵懂懂的明挽昭,心说陆佐贤可不就是在邑京一手遮天了?他平静道:“他的爪子当真敢伸出邑京,就剁了。”
齐雁行又嘱咐:“你在宫中当差,多照顾些陛下。”
陆云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又说:“那我先带人去宫中逛两圈儿。”
“你这小子!”齐雁行气笑了,“成,去巡查吧。”
特意咬重了巡查二字。
陆云川不以为意,懒懒散散地出了门。
甫一现身,跪在外头的内侍一个个从鹌鹑抖成了筛子。
那抱着重刀的煞星一眯眼,冷冷道:“十三个。”
其中一个小内侍砰地一声磕了个响头,没敢抬起来,颤颤道:“回大人,安……安公公促然晕厥,方才叫太医院的给抬下去了。”
陆云川冷着一张脸,也瞧不出信是不信,直将人瞧得从骨子里泛冷,这才懒声道:“那便允他多歇几日,免得入宫来过了病气给陛下,晦气。”
闻声内侍们无不想要拭汗,即便是当朝朝臣,见了安公公也要客气几分,他竟直接不准人进宫了。
还不待他们松气,便又听那煞星缓缓道:“这几个,冲撞长公主殿下,来人,拖进狱去,打上五十板子再放出来。”
守在外头的禁军闻声而入,听见后半句话后动作皆是一滞,随即面面相觑。
谁人不知安喜睚眦必报,今日动了他的人,来日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
陆云川眼明心也明,重刀自怀中落地,刀鞘点地,双手覆刀柄,扶刀而笑:“这板子总要落到人身上,落不到他们身上,那就你们代劳!”
佥事郁良中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中年男人,见势不好,回身骂道 安卓gvav网址 55元永久微lyx yycc:“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大人说的?快,将人带下去!”
待手下人都动起来,这才对陆云川赔笑道:“大人莫恼,咱们兄弟没干过这活,有些生疏。”
陆云川眼眸深暗,笑说:“多来几回就熟悉了。”
“……”郁良中擦了把额头的汗,连连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陆云川抱起了刀,往外溜达,“走,同我逛逛皇宫。”
郁良中:“……得令!”
第六章 命已定
小皇帝喝过药便睡下,明夜阑陪了会儿去麒华殿东厨亲自盯着煎药,她前脚刚走,后脚“睡熟”的明挽昭便睁开了眼,细瘦白皙的手撑着床榻坐起身,凤眼空茫,启声如落玉击石:“小叔。”
俨然不见丝毫痴傻模样。
齐雁行也不觉不对,自怀中掏出个巴掌便能握住的小瓷瓶递去,问道:“还是瞧不真切?”
“嗯。”明挽昭应了一声,从瓷瓶内倒出颗黑色药粒含吞服,他眼前一片模糊,斑斓色彩交错在一处,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也瞧不太清齐雁行的长相。
吃过药后,明挽昭极其熟练地将药藏进玉枕的暗槽里,说:“比以前清楚些了,也能闻着些味儿。”
话落,明挽昭空落落的眼神望向窗,说:“胆子倒大,初来乍到便敢同安喜叫板。”
齐雁行心领神会这说的是谁,“你不是早猜到了?杀母之仇,他既然进了邑京,那就是不死不休。”
“是啊。”明挽昭精神不济,小腿灼伤也是真,生生剥去了层皮,时时刻刻都疼着,服药后加剧数倍。他顶着钻心剧痛,说话时便有些无力,“陆佐贤想要江东,又怕北疆趁虚而入,内乱前先镇外,陵西受制自然得帮他镇着外面,可前提是他拿得住陆云川!”
北疆与大梁对峙多年,交战数次,圣元十四年前皆是败多胜少,唯有那一年——大梁输得惨烈又难看,险些被人家攻进了邑京。
自此皇权渐失,天子式微,江山不稳。明氏如同山河中亮着的那盏灯火,而今已是愈发的暗了,只有瘦弱的少年帝王,几乎是在焚骨烧身般求个江山稳固。
“沉松不是个会任人拿捏的性子。”齐雁行说,“眼下纵然被困邑京,可这样的人无论是在陵西还是邑京,都不会是困兽,听闻昨日陆家老二设宴邀他,也没讨到什么好。”
明挽昭又躺了回去,阖起眼,乌黑鬓发被沁出的汗打湿,他已习惯了如何忍痛,脑中尚且忖量着乱麻一般的恩怨,数息后,说:“陆临羡是个废物,试不出什么,邑京的脏污事还多着,他若光有莽性,不堪大用。”
齐雁行叹了口气,“他与北疆沙戈部交手这几年几乎无败,绝非空有莽劲,昭儿,你当慎重,想圈他驯养绝非易事。”
明挽昭不答,只笑:“是吗?”
齐雁行忽然觉着头疼,点头,“他与我不同,我是因——”
话音骤然停住,齐雁行没说下去,像是想要避开某个不可宣之于口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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