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有预谋的刺杀实实在在地无迹可寻。
“禁军是该好好查查。”陆云川双眸微眯透着几分危险,江舟近日已领命离京去查刺客荷青。
他就不信一个普通宫女无故刺杀天子,既然做了,总能找着源头。
齐雁行便点头,“陛下登基前两年还算安稳,刺杀也是近两年开始的,宫中排查了数次,也没个结 果 ”
说到此处,他亦有几分懊恼。
陆云川褐眸内映着浓郁的夜,细碎的光极冷,他轻声:“总能逮着他。”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回来了,十月底考完试,但是还在适应新单位,长白班工作强度也挺大,天冷了疫情又闹起来就更忙,存 稿不多所以估计会隔一天两天更新一次。
第六十一章 夜阑
猎场夜宴,席面设在露天的帐外,明挽昭在禁军的护送下赶来赴宴。
伊其恩脸色极差,面颊还带着擦伤,双手掩在袍子下,手腕上渗血的红痕也一并被遮住了。瞧见护 送着天子就座的陆云川,他咬着后槽牙,眼底凶芒毕露,像一条阴冷的毒蛇。
他是被捆着双腕从猎场被马生生拖回来的。
北疆的传统中,战败的废物会被骏马拖着示众,这是对北疆男人而言极大的侮辱。
明挽昭自然也注意到了伊其恩想要杀人的眼神,便晓得今晚这场交锋吃亏的是谁了。
他垂眸的刹那眼底涌现杀意,却也只是稍纵即逝。
再抬头,仍是单纯无辜的小皇帝。
明挽昭掌心被指甲嵌得发疼,他无声地告诉自己:再等等......还不到时候。
伊其恩无端地觉着脊背微冷,他猛地抬头,却对上一双秋水般莹彻的眸,无害且清澈。
对视的刹那,少年天子露了怯,蓦地垂下眼,像是只被吓到惊慌失措的小白兔。
伊其恩眯了眯眼,对着天子露出残忍且浸满恶意的笑,忽而说:“大梁的水果真养美人,天子陛下这 张脸,比起大漠最美的舞姬还要美。”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无不变了脸色,羞辱天子便是羞辱大梁,这和一巴掌打在他们脸上没有区别。
苏晋淮枯瘦的指尖顿住了,脸色也难看起来,刚欲启声,便被另一道嗤笑打断。
“这话怎么说的。”刚入座的陆云川听见这么一句,眸色微不可见地冷了些许,他坐姿懒散,戏谑笑 道:“我瞧王子魁梧壮硕,同京中北街杀猪卖肉的屠夫相比也要更胜一筹。”
伊其恩嘴角一抽,他有些忌惮这个杂种,但眼下大庭广众的,他也无甚可怕,故而只是片刻,便哈 哈笑道:“那有什么,我们赤奴部宰杀牛羊可比屠夫利落。”
他笑意中忽而掺杂了几分玩味,转而道:“我听闻__天子陛下还有个姐姐?”
明挽昭正好夹了块肉送进嘴里,他脑中几乎刹那一空,冷汗自掌心沁出。但也只是一瞬,除了身侧 随侍的白檀外,无人发觉他的异常。
眨眼间,他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自顾自地吃着。
此刻也无人有心情去看明挽昭,内阁的三位老臣一时间都绷不住脸色,尤其是陆佐贤,他的眼神凝 重了几分,不咸不淡地说:“长公主并非是安乾爷之女,王子初次访梁,老夫敬你一杯。”
见他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其余官员面面相觑,当即跟着打岔,硬是将长公主这件事给岔了过去。
明挽昭并未留到宴后,而是中途由陆云川护着退场。
到麒华殿时,子时已过,明挽昭面无表情地下了轿辇,他进门时状似平静地说:“都不必进来。” 白檀脚步一顿,乖顺地躬身退后了。
陆云川就没那么听话,堂而皇之地进了门,还顺手给关上了。
明挽昭没理会他,寻了个地方落座,盯着跃动烛火一言不发。
他从猎场到麒华殿,也就只说了方才那么一句话,沉默得可怕。
陆云川静默着瞧了他良久,才终于走上前去,捏着他的下巴迫其抬头,垂眸瞧那双漂亮凤眼,轻声 说:“大梁不会同北疆人和亲。”
明挽昭抬手抵着他的腕,将自己下巴解救了出来,偏幵了脸,说:“父皇在世时,陆氏就上过求娶皇 姐的折子,他们想要一个有陆氏血脉的天子,若皇姐当真生下了陆氏的孩子,明梁的江山便再无可挽
回。”
明挽昭的冷静渐渐褪去,他袖袍中的指尖发颤,嘲弄笑说:“你信不信?明日陆佐贤便会在内阁提 议,将皇姐下嫁陆氏,借此免于和亲。”
陆云川轻轻捏了捏明挽昭削瘦的肩,抚着脸颊叫人回过头来,他轻声:“你准备怎么做?”
明挽昭凤眸像一潭死水,定定地瞧着陆云川,声音干涩:“我......”
他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
怎么做?
明夜阑嫁于陆氏,或是嫁于赤奴部,都是明梁的死路。
连叶梓安都能诊出明挽昭日后不会有后嗣,应空道长只怕早已同父皇提过这事,明挽昭稍一忖量, 便知晓了。
只有明夜阑能生下大梁未来的天子,明挽昭是明容昼留予大梁的一步棋,而明夜阑,才是大梁真正 的希望。
如她名字一般,长夜有尽时。
明挽昭阖眸,一字一顿,“皇姐不能去和亲。”
“那就杀了伊其恩。”陆云川的语气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甚至堪称柔和,“我们搏一搏,从此你 就是大梁真正的天子。”
“兵部尚书岳廷古是个莽夫。”明挽昭睁开眼的刹那又是那个老谋深算冷静睿智的天子,他轻声 说:“可他手中有兵,除却禁军外的其余军府,几乎都在他手中,陆佐贤把持着吏部,众多世家拥护,岳 廷古与之合作,将侄子岳钦送到了江东,这是一张网。”
这是一张由世家织出的网,困的是皇权,困的是天子!
明挽昭越说语气越平静,“父皇在世时有苏晋淮辅佐,小叔是借他之力接管禁军,召你入京,也是想 借陵西震慑岳廷古,岳廷古和陆佐贤是一类人,他们不像安喜那般安于现状,要的也不仅是满门荣华。”
“一文一武,桎梏住了邑京。遑论国子监中也多是世家学子,苏晋淮显然是寒门一派,陆佐贤又任吏 部尚书,学生站在哪一边可想而知。众口铄金,他们这些学生的睡沬也能淹死人,若是没有确凿证据, 想扳倒陆佐贤绝非易事。”
“苏晋淮忍了这么多年,便是在与陆佐贤对峙,看谁先坐不住。如今朝堂之上,苏党与陆党勉强算势 均力敌,可真要拼起底蕴,世家仍占优势。陵西昱北距邑京甚远,你若想借禁军与陆氏撕破脸,最好的 结果便是你我仓皇逃出邑京。”
明挽昭瞧着陆云川,说:“到那时,你便是绑天子出逃的逆臣,陆佐贤更能光明正大地将荣肃公拖下
水。”
陆云川蹙眉,说:“如你所说,杀了岳廷古和陆佐贤,邑京之危可解。”
“陆云川,事情没那么简单。”明挽昭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发飘,“明氏四代君王都跳不出去的深 渊,不仅仅只是一个陆佐贤或岳廷古,即使杀了他们,还会有千千万万无数个陆佐贤岳廷古,那是自前 朝便扎根在邑京的无数世家。”
“圣元年间,世家打压寒门,便已暴露了野心,可惜圣元帝晚年昏聩无能,雍德帝登基时,陆氏便已 超出掌控了。雍德帝立了陆氏小女为后,若非他临死前壮士断腕,杀妻灭子,也轮不到父皇上位。”
“陆佐贤有世家的拥护,若他死了,那么世家便会再推出下一个陆佐贤。除非整个陆氏没了,如此方 能震慑邑京城的世家。陆云川,我要的是站在最高。“
明挽昭在这一刻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轻轻攥着陆云川的指尖,晈重字音,“我要,一呼百应。”
陆云川因这句话而呼吸滞住了瞬间。
这个年轻的天子,被困于宫中,犹如笼中被这段羽翼的金丝雀,他要面对的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 江山,然而他却用无比认真地语气说一一他想要站在最高处。
然而陆云川只沉醉于他此刻锋芒毕露的美,如同那把斩月一般,精致且锋利。
明挽昭蛰伏至今,为的就是苏陆之争,只要苏晋淮能占据上风,他就会不动声色地将整个陆氏连根 拔除。借此震慑世家,夺回皇权,到那时天子之威高于世家,岳廷古若不想做个满身骂名的乱臣贼子, 便不会起兵谋逆。
更何况,明挽昭早已有了闻泊京这一步暗棋!
他要名正言顺地夺回属于明梁的江山。
“所以,”陆云川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明挽昭的脸颊,问:“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长公主殿下的 事,你想怎么办?”
“皇姐不能去和亲。”明挽昭毫不犹豫,“她也不能生下陆氏的孩子,陆云川,她的孩子将会成为大 梁的下一位天子。”
陆云川趁机摘了他束发的冠,瞧着散落的青丝,意味不明地问:“为何非要是她?”
明挽昭笑了,说:“因为金沙赤和乌骨叶。”
陆云川一怔。
明挽昭却只是笑,“我身子受损,不会有嗣了。只有皇姐能生下有明氏血脉的孩子。”
陆云川便也笑,并指捏着他脸颊,压低声说:“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明挽昭任他捏着,笑得很淡,却也不再说话。
沉默即是回答。
他们分明近在咫尺,但又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陆云川单膝跪了下去,手却抚上了明挽昭的后颈,迫他低下头,覆唇亲吻的瞬间,他轻声:“别 怕。”
末了,又轻轻唤了句,“阿昭。”
明挽昭不语,他是在黑夜中行走盼着黎明的人,他不能停下,必须走完这条处处刀光剑影的夜路。
在遇到陆云川之前的那些年,明挽昭是不会害怕的人。
第六十二章 和亲
天还未亮,陆云川便唤明挽昭起身,亲自替人穿戴好朝服方才离去。
早朝不出明挽昭所料,群臣因伊其恩求娶长公主一事争了半晌,直到退朝也没争出个结果。
麒华殿外,明夜阑身披月白狐裘,她走得不慢,发间的琳琅步摇却稳,她问:“阿昭怎么忽然想见 我?”
齐雁行亲自带路,他犹豫了片刻,却没答话,只说:“长公主殿下见了陛下,自会知晓。”
明夜阑听出了丝风雨欲来的急迫,秀眉微蹙,没再说话了。
天际泛着沉沉的灰,天子已褪下了朝服,明夜阑推门而入时,瞧见明挽昭正坐在案前,神情莫名的 清冷,与平日有些不同。
明挽昭闻声抬头,凤眸蕴着沉色,轻轻地唤了句:“皇姐,你来了。”
只这一句,明夜阑心神一震,忽地明白了什么一般,哑然无语。她瞠目结舌了半晌,才堪堪回神, 涩然道:“阿昭,你......”
明挽昭予了她一个含着歉意的笑,他端坐着,不再是往日装痴卖傻的模样,而是截然不同的沉稳从 容,甚至能让人忽略他过于年轻的脸。
“自幼时起,父皇和小叔便都教我,想活下去,得学会忍。”明挽昭平静道,“我便忍到了今日。” “所以......”明夜阑掩着唇,眼尾晕开了红,声也带颤,“这些年,你都是...装的?”
明挽昭露出个极浅的笑,“这些年,多谢皇姐。”
明夜阑怔了怔,她比起明挽昭也就年长一岁而已,自小便知,太子皇弟体弱多病,数次险些挺不过 来,大了也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子。她想起宫中在安喜的掌控下,处处都是陆氏的眼线,虽有明容昼护 着,可日子还是过得胆战心惊。
明夜阑曾羡慕这个皇弟,他们过得如履薄冰,只有明挽昭可以无忧无虑。
可她如今方知,那个孩子在不见天日的皇宫中,将自己藏在痴傻的外壳内,清醒着长大了。
明夜阑平缓了半晌,用帕子蹭去眼角湿润,她又是那个骄傲果决的长公主。
“你今日告诉我,可是有别的事与我说? ”明夜阑温和地瞧着眼前的天子,她素来都是疼这个弟弟 的。
真傻也好,装傻也罢,他们都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明挽昭用同样温和的眼神与她对视,说:“赤奴部王子伊其恩入京,昨夜猎场时提起和亲之事,今日 早朝群臣没吵出个结果,陆佐贤早有与皇室结亲之意,恐怕也会趁此机会求娶皇姐。”
明夜阑又是一愣,心底寒意顿生,她沉默片刻,轻声说:“若我嫁于陆氏,假意出嫁从夫,便可替你 成为埋进陆氏的一颗钉子。”
她见明挽昭眉心蹙起,便又笑说:“我会服下断子药,不会生下明氏和陆氏的孩子,阿昭,我是大梁 的公主啊。”
她本该是高贵的公主啊。
明挽昭想,陆云川说,无论有没有郡主之名,陆子鸢都是陵西最耀眼的明珠。
可明夜阑徒有个长公主的位分,却与他一般,不过是会被耗死在皇宫中的花草罢了。
“不必。”明挽昭说。
明夜阑愣住。
明挽昭垂眸,轻声说:“皇姐,离开邑京吧。”
明夜阑定定地望着清瘦单薄的天子,鼻尖泛酸,唤道:“阿昭......”
“皇姐。”明挽昭用温和的语气打断了她,漂亮凤眸内蕴着笑,对她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地说:“去
吧。”
去哪都好,只要走出宫门,便能卸去这一身枷锁。
承明阁中,刑烨到底年轻些,沉着脸说:“北疆欺人太甚了,长公主远嫁怎能使得?”
陆佐贤也似痛心疾首般,蹙眉说:“自大梁建国至今,从无公主远嫁之先例,只是回绝怕是要惹得赤 奴部不悦,此番迎伊其恩入京本就是为交好,如此一来,岂非适得其反?”
“那要如何? ”刑烨握拳敲了下桌子,“就这么将长公主殿下嫁给北疆不成?”
陆佐贤也沉默了,良久,他才用沉重的口吻答道:“若是不想得罪北疆,长公主殿下远嫁再无回旋之 地,除非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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