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不仅是明挽昭给陆云川的体面,也是陆子鸢本就当得这称号。若她是个男儿,早就能名正言 顺地领兵,如今明挽昭给她这个机会,堂堂正正地被人尊称一声将军,而非陆小姐或是陆郡主。
“待官印到了。”明挽昭勉强坐直些,抬眸瞧陆云川的眼神都带着谴责,“便唤郡主来原鹿,朕亲自 授她将军印。”
瞧见小皇帝恹恹模样,陆云川难得心虚,分别已有半年,再见时战事吃紧,陆云川又因父丧悲痛, 哪里有心思去想那些风流事,好不容易开荤,一时便没收住。
陆云川摸了摸鼻尖,俯身去将拟好的圣旨放案上,体贴道:“臣记下了,陛下可要再歇歇?”
明挽昭也确实精神不济,陵西冬日比邑京冷许多,他又畏寒,平日不愿出去走动,恹懒颔首,嗯了 —声。
陆云川当即殷勤抱着人回榻上,没敢妄动。
明挽昭半梦半醒,轻声呢喃了句:“陆云川......”
陆云川闻声俯下身去,柔声答:“在这儿呢。”
明挽昭却半晌没动静,直到陆云川要起身时,他蓦地听见一声极轻极轻地低语:“别难过。”
陆云川怔怔半晌,在明挽昭额心落了 一吻。
他的阿昭,梦中都记挂着他。
年前,齐雁行力排众议将官印快马送到了陵西,明挽昭在原鹿营地,当着西府军的面,亲读册文, 授于了陆子鸢右骁卫将军印。
从此陆子鸢不仅是郡主,更是能名正言顺带兵打仗的将军,是天下十四卫之一。
今年陵西受创,百姓流离失所,原鹿城本就不如往年热闹,加之荣肃公之死,西府军自发为之服 丧,全城不见半点红,城中烧元宝纸钱的味道从除夕前一日开始蔓延,久久不散。
除夕当日,明挽昭与陆氏姐弟身着白衣,在流鄂河畔的草原上,以烈酒祭奠陆广岚。
这是大梁的习俗,夫死着黑衣,长辈离世则白衣守孝。
即便不大张旗鼓,但年夜饭总归少不了,三人策马回府,明挽昭却在荣肃公府瞧见了许久未见的明 夜阑。
她身着袄裙,捂得严实,瞧着气色比在邑京时还好些,齐朝策陪在她身边,明挽昭免了二人的行 礼,吩咐赐座。
明挽昭温声笑说:“皇姐身子不便,道上又有积雪,合该好生在府中养着。”
“前些日子两郡不安稳,殿下听闻陛下御驾亲征后,始终惦记着。”齐朝策落座后说,“如今战事停 了,说什么也要来瞧瞧,臣实在拦不住。”
明夜阑有孕后情绪也愈发多变,她眼眶有些红,“你自小养在宫中,偏要来边关打仗,我怎能放
心?”
齐朝策连忙递上帕子,没有半点耽搁。
明挽昭微微一顿,语气未变,转移了话题:“皇姐的身孕...快四个月了吧?”
明夜阑果真被他带偏,提及腹中孩子,她美眸泛起柔光,颔首道:“是,就这几日了。”
姐弟俩寒暄几句,明挽昭便吩咐人带齐朝策夫妻去歇歇,晚上一道吃年夜饭。
明夜阑出门时还没觉着什么不对,直到进了屋子,缓过神来,思及方才明挽昭在荣肃公府坦然自若 做主的模样,愈想愈觉着古怪,迟疑道:“我怎么觉着......”
齐朝策挂完毛氅回来,不明所以:“怎么?”
“阿昭他,”明夜阑斟词酌句且犹豫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适才像荣肃公府主人家似的?”
实际上她想说颇有主母的架势,没好意思出口罢了。
齐朝策被她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心照不宣。
齐朝策感慨:“若是朝中群臣瞧了,只怕就不会只因陆郡主受封而吵得不可开交了。”
毕竟,女子为将与男子为后,都从陆氏一家出的。
明夜阑忧心忡忡,有些愁苦。
无论是明挽昭娶个男皇后,还是天子下嫁荣肃公,都足够震惊朝野的......
第一百零五章 备战
除夕夜,陵西都过得冷情,也无往年的鞭炮声,街巷空寂,偶有人在街头焚烧值钱,哭泣声散在夜 幕下。
没半点年味儿。
天子在原鹿城同陆氏姐弟齐氏夫妻吃了家宴,席面上小酌两杯,明挽昭刚举杯,便被陆云川无情夺 去,转而给他换了碗和明夜阑一样的羊乳羹。
明夜阑笑出了声。
明挽昭恨不得将羊乳羹泼陆云川脸上,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暍了下去。
明夜阑有孕易乏,守不得岁,与明挽昭说了会儿话便回去歇着,齐朝策自然跟回去。
陆子鸢年年要同齐成济一道守岁,守着一道灵位过除夕,也没久留。
陵西冬日风寒得砭骨,屋子里烧着炭火,榻上也早早塞了暖炉烘着,明挽昭对灯瞧着年前户部递上 来的账目,从前那些帐如乱麻般,理是理不清了,今日交上来大梁下半年的帐,是苏景词做的,倒还算 是清楚,一笔笔列得明白。
明挽昭看得正认真,发间木簪蓦地被抽去,泼墨般乌发顷刻垂落,明挽昭也不抬头,只说道:“还有 半个时辰再过除夕。”
“那你也该准备着歇下了。”陆云川又从他手中抽出账目,随手取了案上茶盏给他压着页脚,免得明 曰不知看到哪了,“雪盲刚好,歇歇你这双漂亮招子吧,我的陛下。”
明挽昭无奈瞥他一眼,洇着些许笑,“苏景词将帐做得不错,苏老已年迈,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朝 中留不了多久,是该抬举抬举他了。”
陆云川忖量须臾,不曾反驳,问道:“今年科举如何?”
科考时他还在阵前,大梁从世家手中被明挽昭救回来,实则已是百废待兴之态,朝中当真是缺人。
提及这个,明挽昭轻叹,摇了摇头,“同建元二年差得远。”
那年科考前三甲,都是满腹才气文采斐然的才子,苏景词甚至有意藏拙,叶澹然更是个能臣,哪怕 是乔自寒,能让苏晋淮曾尽心辅佐,自然也有其厉害之处。
今年殿试,明挽昭瞧见的便逊色一些,故而也不曾给什么要职,都打发去了下面历练,若是有能力
日后再提拔也不迟。
陆云川便听,便取梳子替天子梳理长发,平日握重刃的手也轻柔,不时应他两句。
直至子时过半,才拥着人去榻上共眠。
邑京,陵西大败并未影响到京中,家家张灯结彩,热闹欢腾。
城中一处小宅,却没什么动静,只燃着昏暗油灯。
乔自寒坐在桌前,跃动灯火映着他眉眼间散不去的郁色,他袖中双手都抱着纱布,整个人削瘦了许 多,不复往常那从容温和的模样。
门忽而被推开,冷风灌入。
戚令雲提着木箱进门,脸色平静,将木箱放在桌上,说:“该换药了,夹棍伤着了骨,若不好好养 着,日后你连笔都提不起。”
乔自寒脸色扭曲了须臾。
在刑部大牢他当真是受尽了苦头,夹棍从指节到手腕都用上了,沈霖甚至请了苏景词来,生生拔了 他十指的指甲。
乔自寒知道,苏景词是冲着废了他去的。
“换吧。”乔自寒声音竭力平静,抬眸瞥了眼神色如常的戚令雲,冷笑道:“你救我出来,可是通敌 叛国的罪。”
戚令雲慢条斯理地给他拆纱布,淡声道:“罪人是输家,我还没输。”
乔自寒忍着疼,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神凶狠地像恶犬。
“何况,没有帝王会忍受与外族瓜分国土。”戚令雲自顾自地说,他瞧着斯文,手上动作却不慢,语 调平淡,“为了前程,值得一搏。”
乔自寒紧咬后槽牙,半晌,“哈”地笑了一声,敛下的眸中皆是癫色。
这世上之人总归是贪权爱财,即使是苏晋淮亲手培养出的心腹,与陆佐贤之流有何不同?!
都是一路货色!不过是道貌岸然罢了。
那明挽昭为了拉拢群臣,不也是以利诱之?抬举了苏景词,还将长公主赐婚给齐朝策,恢复荣肃公 世袭罔替,如今甚至离谱至极地亲封了个女将军!
什么礼数规矩?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苏晋淮不是最重规矩?那明挽昭如此离谱行事,甚至连陆云 川都成了他的入幕之宾,苏晋淮效忠明挽昭,不过也是一个利字罢了!
说到底,既然明挽昭能做皇帝,那他又凭什么不行?!
“信送出去了? ”乔自寒问。
戚令雲应道:“这几日邑京周遭查得严,趁着今日除夕,才能送出去,能否到封大人手中便不得而
知。”
“按我说的,自然能到他手中。”乔自寒疼得声音有些紧。
戚令雲没应声,将他身上的伤处理了后,便收拾东西,提着出门前瞩咐道:“满城都在找你,不要随 便出府。”
乔自寒鬓发狼狈地垂着,低哑地应了个“嗯”。
沈霖久不成家,逢年过节便去苏府一道,除夕夜自然也携礼登门。苏晋淮年迈,子时刚一过半便回 房去歇,苏景词自然该招待沈霖,二人相熟,提及了乔自寒。
苏景词吩咐人斟茶,说:“早知他跑得这样快,那日便该下手重些,便是不死也废了他,免得日后许 多麻烦。”
论起酷刑这一道,在刑部混了这么多年,沈霖对上苏景词也是自愧不如。
“你那日可不就是想废了他?”沈霖笑说,“伤了双腕十指,日后骑马握笔可都费劲。”
“我不过审了他一个时辰而已。”苏景词用无辜地语气说,甚至端着君子仪态,仿佛在谈什么风雅 事,“废他一双手远远不够,好不容易除去陆氏,得了明君亲政,若君臣齐心,盛世指日可待,乔乐平不 识好歹,非要横插一脚进来,也怨不得我们下手狠。”
沈霖饮了口茶,不可置否。
多少朝臣等着这一日,天子亲政,大梁兴盛。当年大梁又因何败落?!不就是因内部之乱!
阉党乱朝,世家掌权,已险些灭了大梁,若是再闹出帝位之争,百废待兴也要变成雪上加霜了。 饮过茶,天色已晚,苏府早备了客房,沈霖轻车熟路地自个儿去了。
苏景词坐在堂中,自个儿端茶又抿了一口,他从前数次说过敬服明挽昭,但这位比他年岁还小些的
天子,总是能做出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举止。
有功之臣当赏,有罪之臣当罚,本就是天经地义,还要分什么男女?!凭明挽昭册封陆子鸾之举, 苏景词也哓得自己没忠错人。
若你鞠躬尽痒死而后已效忠的主子,连赏罚分明都做不到,怪没意思的。
苏景词就是欣赏这般敢作敢为当机立断的性子。
边陲休战,同样给了将士们喘息之机,连工部也跟着松了口气,过了年,工部折子到陵西,陆云川 操练过兵马,走时明挽昭在看折子,回来时见他还伏案在批。
“怎么这么多? ”陆云川拿布巾擦了擦汗,余光瞥那堆奏折。
明挽昭没答,只说:“徐知微上奏,此战陵西三台重弩车皆被毁,工部已赶制了十台,即刻送至边 陲。朕的意思是昱北以守为主,分去四台,陵西易攻难守,则分六台,轻弩有不少,射程虽不如弓箭 远,但速度快,若是雪化时想与北疆幵战,少不得兵器。除此之外,马匹,粮草,都要紧。”
“不错。”陆云川赞同颔首,“就依陛下的吧,但粮草不好说,今年流民四散,连江东那边也开仓放 粮,江东自给自足还要给陵西和昱北供粮,已是不易,如今再讨粮草,只怕也没有多少了。”
明挽昭轻点头,说:“朕晓得,所以想与你说这事儿。”
陆云川见了明挽昭便没法守规矩,说话的功夫已绕到他身边,伸手便揽抱,摸来抚去地不老实,嘴 上却正经得很:“陛下说,臣听着呢。”
明挽昭忍他须臾,说:“邑京太远,也能送些粮,但陵西旁边不是还有个陇南么?”
“封白露? ”陆云川捏了捏明挽昭紧实的腰侧,爱不释手,“此人在陇南多年,根基深厚,又同乔自 寒有牵扯,想向他借粮,恐是难。”
明挽昭忍无可忍,拍开那只来回撩火的手,又警告地瞥了陆云川一眼。
陆云川满脸的无辜。
“......”明挽昭冷着脸移开眼,眼不见心不烦,但人还在陆云川怀里窝着,淡淡道:“朕是想让你走这
一趟,带着朕的亲笔诏书去,顺道也替朕查查这个封白露,朕还不曾见过他。”
“好说啊。”陆云川尾音拖慢得不怀好意,肆无忌惮地打量天子眹丽漂亮的侧颜,与他咬耳朵,“陛 下让我走一遭,可不能白走。”
明挽昭瑟缩着躲开,斜眼睨他,声却柔和:“陆哥哥,怎么还要同我明算账呢?”
陆云川被他这一声唤得心尖发麻,却不松口,笑道:“总得给点好处才能办事。”
明挽昭伸手抚着陆云川俊朗脸颊,极尽轻柔地覆予一吻,随即悄声道:“这是定金,剩下的,拿陇南 的粮来换。”
陆云川褐眸刹那幽暗,猛地起身,顺道将天子搂着腰臀抱起,仰首瞧他时笑得满是匪气。
“那不成,先拿了好处臣才办事。”
第一百零六章 借粮
乔自寒入狱后便彻底没了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封白露便始终心头发紧,悬着一把刀似的。再听 闻陆云川要到贺州来借粮,更是惴惴不安。
何况天子尚在陵西!
上回削减节度使俸禄,封白露不是傻子,猜得出明挽昭是有意警告。
如今陆氏正得圣心,保不齐是明挽昭知道了什么,以借粮的名义派他来除掉自己,否则借粮怎能劳 动荣肃公亲自走这一遭?!
愈想封白露便愈是不安。
“堂哥,你能不能坐会儿? ”封展拿着笔,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意味,“不就是陆云川要来么?陇南是 你的地盘,他还能翻了天去?!再说,陵西前不久还打了败仗,他陆云川又是来寻咱们借粮的,这是什 么?这是有求于咱们呀!还有什么好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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