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见状,心里顿时也明白了八九分,恐怕父亲已然遭遇不测。
只是为何大娘对自己痛恨到如此,难道以往的时光再也回去了吗。
福伯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周朔到后院,那里躺着一具棺木,小厮们皆披麻带孝。周朔踉跄着,心亦沉到谷底。
“老爷此番到燕阴不久,念及小少爷体弱,交接好生意便匆匆往回赶。少爷素有咳疾,老爷一直记挂在心上,访遍燕阴名医,知晓黄莲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小少爷是肝脾不通,致泄引起。
燕阴乃是平原之地方黄莲长势极其刁钻,多生在高山,苦寒之地。
途径雍凉,华阴山素有小云莱之称。老爷不听劝阻,只身爬上华阴山,采集黄莲,谁知山崖陡峭,失足从跌落。我等赶过去,便没了气。”
周朔闻言大恸,揭开白布。周复俊逸的面容上布满血痕,手中紧紧攥着几根干枯的草茎,它打着卷边,毫无声息。
他终明白大娘为何说他是祸害,若非他同父亲怄气,父亲临走时都不愿见他一面。
若是自己同父亲一道去燕阴,便可以直接在燕阴寻医问药,也不用父亲千难万阻的爬什么华阴山,造成这惨剧。一切都像是冥冥注定,让人措手不及。
料理完周复的丧事,由于周朔尚年幼,家中凡事皆有周娘子打理。
周娘子对他心存芥蒂,整日明嘲暗讽,周朔住的西厢被她撵出,住在下人处,书房也被紧紧锁上,不让周朔入内。
一朝少爷,沦落的与下人无异,下人们皆知晓周娘子的苛刻刁钻,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周朔虽被苛刻,但亦饭食无忧。周娘子精明,周复的离去,也没有让周家垮台,反而越来越有滋有味。
周朔这些年也出落成一个大小伙子,眉清目秀,身姿潇洒。干活时常引得一众怀春少女偷窥。
周珏从武馆回来,恰巧看到自家身娇肉贵的正在挑水,他白花花的身子大半截果露在外,在日暮笼罩下,散发细微的光泽,看的他喉咙一紧,心想自己不在家里这几日,怎得都干上粗活了。
发觉一众丫鬟,也在紧紧盯着他那,心中顿觉不悦,脸色一黑,轻咳一声,那帮丫鬟看到是大少爷,纷纷蹿也是的去干活,谁也不敢招惹他。
周珏二话不说走到自家跟前,接下挑子,扛着在肩上,嘴里含着稻草,冲着他挤眉弄眼,一副不羁的模样。
二人回到周朔的住处,一推门便听到老旧的磨损声,吱呀的折磨人一般。
房内甚是逼仄,房顶上遍结蛛网,好在干净洁净,周珏摸到床褥,入手便是粗粝生疼之感,时值冬日,更是冷似铁。怎得住在这种地方,用具皆次,非是常人能忍。
周珏知晓定然是母亲做的好事,心中愤懑,顿时对涌现一股保护之欲。
周珏一拳打在墙上,眼眶通红,与母亲莫名的疏离,让他捉摸不透,亦不知如何化解。
“这是做什么?莫要伤了自己。”周朔见状,心疼的不得了,轻揉的右手,将柔嫩的小脸贴在他手背上,睫毛颤抖,像小扇子一般撩人心弦。
周珏顺手一捞,将他坐在自己腿上。“你总是这么包容她,你可曾为自己着想过。本这偌大的家产都是你的,你倒好拱手于人,整日就知道读书,好好的少爷住在这么个破地方。
与我离开吧,此处已无我们容身之处,母亲那里怎么也说不通,我们一道离开此处,你不是想去燕阴谋取功名吗?
我们便去燕阴,听说那里铺地的板砖都是金子做的,四处亭楼玉阁,汇聚着来自四国的商人……”周珏神采奕奕,对燕阴充满期许,他不愿周朔这般委屈的活着……
周朔灰暗的眸子,忽的明亮起来,随即看到墙上母亲的画像,眼眸再次变得灰暗。
他紧紧的埋在周珏胸口,闷声闷气道。“不,我要守着父亲和母亲,不要再离了他们,玨我不怕,这些我真的可以忍,我终相信大娘有一天会待我如往日,一定会等到这么一天的——”说罢周朔泪珠如线,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周珏的胸襟。
“小朔是长大了,好,既然小朔有此念想,我便奉陪到底,陪你一起住这等破房子,晚间把你拥入怀中,为你取暖。”说罢噙上怀中人的耳珠,周朔垂眸,脸颊绯红。
晚间,因看到一众丫鬟与周朔谈笑,心里着实不吃味,又与朔立下这海誓山盟,完事了又紧搂着不放,恨不得将两人扭做一股。
心里盘算着打发一众丫鬟,莫要接近自家的人。自己这辈子也不打算娶亲,只愿与周朔过得个天荒地老,想着如何让母亲将十里八村的媒婆打发出去。越想越是没有头绪,想到武馆还有杂事,亲了亲自家,便爬了起来。
刚刚出门,木兰花丛中,隐约一个熟悉的背影,周娘子转过身,铁青着脸望着周珏,眼神森然,冒着阵阵寒意。
“母亲……”周珏嗫喏着,他有些心虚,此刻又在小朔门前,他不想惊动了小朔。可是母亲这个样子,断然不会让他堂而皇之的掩盖过去。
“你还知道我这个母亲,如何,你是铁了心要与那个杂种在一起?你可知他克死自己的双亲,现在连你也被他喂了迷魂汤?”周娘子一张利口,上来便斥责周珏。
周珏面色不悦,此事他与母亲解释多次,上次虽亲眼见到周伯父将周朔欺凌在身,但事后小朔已经同自己解释。
周伯父只是酒醉,错认成小朔的生母。任由自己百般解释,母亲都不信,反而事情越描越黑。
“你还知我是你的母亲,你终日同那杂种厮混下去,究竟眼里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你以为我视而不见便是对你的默许?
实则伤透了我的心,王村里的王小姐尚未婚配,温婉端庄,我已与他父母商定,让你二人成就姻亲,你莫要再任性下去!”
周娘子不动声色道,她一向八面玲珑又怎不知自家儿子的心思,只是可恨你杂种天生的狐媚样子,让人生厌。
周珏望了望床上依旧沉睡的小朔,扯着母亲走出庭院,压低声音道。
“母亲,我此生只爱小朔一人,知你不喜他,我二人搬出去便好,那王小姐的婚事也不用想了。”周珏甩袖而去,他不想过多的口舌之争。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望着周珏坚毅离开的背影,周娘子愤怒到了极点,定然是那杂种的唆使,她一定要设计让杂种消失。周娘子见劝住无果,又心生一计。
正在挑水的周朔,被福伯叫住。说的周娘子身子不适,有一味草药急缺,周朔自小体虚,成年后对草药加以研究,村子里不识药材的人多向他请教。
周朔闻言不敢耽搁,放下挑子跟着福伯前往,再次来到前院,事隔境迁,庭院繁花锦簇,周朔摸上栏杆,依稀记得父亲和母亲往日在此同年幼的自己玩耍,嬉笑……
第125章 迎亲(十)
“小少爷,怎么了?”福伯察觉周朔情绪低落,忙关心问道。
他自小服饰小少爷,谁知夫人与老爷相继离世,徒留小少爷单身一人。
那周娘子生的一张利口,八面玲珑不假,可谁知是个势力主,老爷前脚离世,她便着急把慌的将小少爷撵到后院。
若非大少爷的时常帮衬着,还不知小少爷是何等境遇,想着想着不禁浑浊的双目噙着泪珠……
“我只是触景伤怀,无甚要紧,只是福伯你怎么伤心起来?”
福伯拢了拢袖口,擦干眼泪。“老朽也是想到以往光景,昔年老爷夫人何等恩爱,小少爷为其掌中宝,视若明珠。现如今大权旁落,少爷处境竟与我们下人无异,怎么不叫老朽伤心。”福伯说着又流出一行清泪。
周朔拍了拍福伯的肩膀,他老人家世代为周家效力,对他更是一心一意。
“这些都过去了,玨哥哥很是疼爱我,再说大娘把我安置在后院是为了磨炼我,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只要我好好做事情,她终有一天还会像以前一般对我。您老人家就少操点心!”
周朔拍拍胸口,其实指着说这些心里也没个底,他怎不知自己与周娘子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踏入房内,摆设依旧,暖意盈盈,扑面而来一浓郁的熏香,熏的周朔脑胀。以往此处都摆放些时节鲜花,清雅宜人,母亲好素,从不燃熏香一类。
他拽了拽自己的衣袍,有些手足无措,他这几年几乎没有同大娘交谈,一时语塞。
“来了?”周娘子款摆莲步。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而来,衣着华丽,贵气逼人,只是眉间有些憔悴。
周朔垂眸低头,一副谦恭。“是的,不知大娘唤我来所为何事?”
半晌,周娘子靠在桌案,一副疲惫模样,身后的丫鬟轻捶慢捏,为她舒缓。
“我近日有些疲乏,常常夜不能寐,知一枚仙草疗效极佳,只是仙草地处偏僻之处,且一般采药师多是肉眼凡胎,不识仙草。因此,我病久治不愈,药引也求不得,怕是要病入膏肓。”周娘子摇头叹气,一副虚弱之像。
周朔闻言,心下一喜,莫的苍天有眼,给自己和大娘破镜重圆的机会。
他若是找到仙草,治大娘的病,大娘必以他为孝子,也慢慢缓和他二人的关系。
“大娘不必烦心,我自幼熟读药理,天下没有我不识得的草药,只是劳烦大娘告知我是那座山,我好去攀岩,为大娘取来。”周朔不假思索道。
周娘子气若游丝,在一众丫鬟的搀扶下微微颔首。“朔儿,大娘平日里这般对待你,你难道就不曾恼怒吗?还为我这般操心,大娘真是羞愧……”周娘子示弱,有意和好。
“我只当,大娘如同自己的亲娘一般侍奉,希望此事过后能与大娘重修旧好,当如一家人般,小朔别无所求。”周朔喃喃道,说罢便拜了拜,起身离开。
见周朔走出前厅,没了踪迹,周娘子罢了罢手,命一帮丫鬟退下。揉了揉眉心,为何觉得有些不忍。
“夫人,小少爷如此这般,我们还继续先前的计划吗?本想着他会推脱一番,没想到非但没有推脱还揽在自己身上。这份孝心,怕是大少爷都……”丫鬟道。
只听啪嗒一声,一盏青花瓷杯落地。
周娘子面带厉色,怒喝一声。“你个多嘴多舌的东西,哪里轮到你来置喙,那杂种没甚心眼。但我一想到他那个狐媚样子,迷惑我儿,我便恨不得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事情按照原计划进行,切勿走漏风声,留下蛛丝马迹。”
“是”丫鬟唯唯诺诺,退出厅内。周娘子望着周复的灵位,扬起嘴角,你若负我,我便让你的后代不得苟活。
周朔回到住处,见周珏还未归来,床上放了几本崭新的《论语》《周易》,他柔嫩的双手摩挲着,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主人留下的余温。他知晓定然是玨哥哥所放。
想到此,他心中不由暖盈盈的,带上干粮和水往华阴山出发。
兴许自己采药回来,治好大娘的病症,他二人破镜重圆,他与玨哥哥也可以在大娘的主证下成就姻亲。
念想至此,周朔的步伐越是轻盈,不知不觉来到了华阴山。
华阴山地势险恶,山貌崔巍,极其不易攀岩。周朔行至半山腰,身上已经多处被草茎划的伤。他只是草草的包扎一下,脚下却不放慢。
山上多密林,不知不觉周朔像是迷路了般,绕过碧桃溪,穿过竹篱花障,见粉垣环护,绿柳周垂。隐匿着一间竹屋,竹屋前站着一白袍男子含笑望着他。
周朔正有些口渴,于是上前准备讨些水喝,不由加快脚步走向那竹屋。
男子的笑意更浓,周朔也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日沐照下,那人出奇的俊美,身体微微向前倾,眼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
眼角的泪痣更添几分卓越风情,即便同为男子的自己,都对他涌现出莫名的冲动,“公子可是来此歇歇脚?”白衣男子率先问道。
周朔张开干渴的双唇:“劳烦阁下了,华阴山着实不易,行至大半我已疲惫不堪,谁知还起了浓雾,现如今迷失了路径。
白衣公子颔首,引领他入房,房中简朴,家具一应俱全。一股竹木清香扑鼻,顿时醒神提脑。
“公子请!”白衣公子举起精致的酒壶邀他共饮,周朔也不拘束,仰头畅饮。
烈酒入喉,清冽甘淳。
周朔眉开眼笑:“当真是好酒,没想到这等荒山野岭,还能碰到公子这般飘逸身姿之人。还有这美酒,公子是隐居在此吗?”
白衣公子嘴角微扬,目光灼灼,望向窗外。“我是守陵人,那人葬在此处,我便守着他一世。”
周朔循着他的目光,果不其然看到一座坟墓,也不多问。“公子乃忠义之辈,为友如此,让人恻目。”
“那周公子,来华阴山又是为何?你可知华阴山地势陡峭,又恰逢雨季,山路滑湿,泥泞不堪。更山贼一类经常出没,极其凶险。”白衣公子担心问道。
“家母患有沉疴旧疾,久治不愈,近日秋雨绵绵,引得旧疾复发,实在是疼痛难忍,唯差一株仙草做药材引,这才冒险登山。”周朔放下酒杯,道出原委。
白衣公子手顿了一下,复又含着笑意。“原周公子是个孝子,实在叫人佩服。”随即又道:“这山中每一处,我都了如指掌,你且去东南方位。那里生长着奇花异草,必有你所需。”说罢拿起一件蓑衣,递给周朔。
周朔感激不已,眼看天色已晚,只好拜别白衣公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竹屋。先前的浓雾也渐渐消散,路径逐渐清晰。
他回身望去,却发现身后的竹屋不翼而飞,只剩下一株歪脖榆树,飘落着几片发卷的黄叶。
身上的蓑衣依旧,唇畔的酒香尤在。周朔不觉后脊梁隐隐发凉,这荒郊野岭的莫非那白衣公子是……
他不敢再多想下去,加快了步伐,向着深山进发,无论他是妖精鬼怪,白衣公子身姿飘逸,也不想伤害自己,定是好人。
依据白衣公子的指示,果不其然,很快找到了那遍地药材之处。
周朔喜不自胜,低头寻找仙草,心里盘算着,多带着药材回去,发放给乡亲们。
这时,周朔突然看到一株柔嫩的紫茎,在风中摇曳,叶上挂着雨滴,晶莹剔透。
“找到了,太好了大娘有救了!”周朔狂喜,弯身正欲碰到那株草茎。突然觉得腹部被人一记猛踢,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撞到身后的顽石上。
“你是何人?为何伤我!”周朔看着眼前黑壮汉子,疑惑问道。若是山贼自己身上无甚银两,他也奈何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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