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依旧伤到了筋骨,也难为他在这样的严刑拷打下,最终保住了一条性命。
事到如今,经过时间的磨历,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宛若一条条可怖的毒虫,附在他的身体上,依旧触目惊心。
梅柳生不忍再看,粗手粗脚的将他的上衣扯下,又避着视线,将干净的衣服为他换上,折腾了许久,才总算完成。
许是换上了舒适的衣服,也许是觉察到自己的身边有人,苏清朗看起来安静了许多。
虽然依旧没有清醒,但原本惊惧焦急的神情,已经变得恬淡宁和了起来,躺在床榻上,呼吸均衡的沉睡着。
片刻后,他又模糊的低喃了一声,梅柳生倾下身去听,只见他的眉间蹙起,重复了一句:“谢玉……”
梅柳生一怔,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恍惚了一下,再度看向苏清朗,又见他伸手一抓,似是癔症般:“谢玉!”
这句倒是清晰,而且声音很大,即便站在门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那位相府公子来了,只怕要打翻醋坛子,梅柳生这才恍然,如意在这时候选择找他而不是那位秦公子的原因。
毕竟他不是秦桓,连生气发怒的资格都没有。
他又看了苏清朗一眼,站起身本想朝着门外走,刚行了几步又停下来,折返回去,将苏清朗床头的那方手帕拿起,走到房间的后窗边,将手帕远远的丢了出去,这才关上窗户走了出去。
在门外站了没多久,承影和如意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大夫。
梅柳生与大夫简单说明了几句,便请大夫进去,如意在一旁惴惴不安,梅柳生亦是将心提到嗓子眼。
见大夫把着苏清朗的脉搏,号了一会儿,又起身探了探苏清朗的额头,翻看了他左右两边的眼皮。
最后坐直身体,看向梅柳生道:“大人,苏大人从前可有此症状?”
梅柳生无法,只能看向如意,见如意抽抽噎噎,哽咽着道:“公子平时虽然身子不大好,不过都是些小病,看看大夫,吃着药就没事儿了,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一直昏睡着叫不醒的。”
大夫又问:“但不知苏大人,平时若是生病,都是吃着什么药?”
如意很是奇怪,不知他为何问出这样的话来,想了想,又啜泣着道:“小……小人也不知道,不过,听管家的吩咐,应该都是些伤寒之类的,没什么特别的。”
大夫闻言,捻了捻胡须,最后问:“平日里,给苏大人看病的,都是些什么人?”
如意更是奇怪,不知所措的道:“就……就是一些医馆的大夫啊,宫中的御医也曾来过几次。”
“他们,可曾说过什么?”
如意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每次诊治,都是留下一些药方,吩咐几句就走,倒没说什么特别的。”
顿了顿,意识到什么,十分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望着大夫道:“大夫,我们家公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大夫一阵为难,最后看向梅柳生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梅柳生心中一沉,跟着大夫走了出去,只见大夫欲言又止,似有犹豫。
见此,他首先开口道:“老人家有话不妨直说,苏大人的病情到底如何?”
大夫迟疑片刻道:“苏大人只是气虚体弱,又受到惊吓,一时有些发烧罢了,吃了药很快就会醒来,大人不必担心。”
梅柳生稍稍放下心来,同时又疑惑道:“那……”
刚才大夫的一番问话,绝不是随意为之,想到苏清朗那个样子,他仍是有些忧虑。
只听大夫道:“苏大人体质如此,以前应是受过伤吧?”
梅柳生点了点头,大夫见此,知自己的诊断没有出错,也松了口气,道:“果然如此,苏大人现在的病情倒没什么,只是他的身体……恐是先前伤了根骨,一直没能好生休养,再如此下去,只怕后果会很严重。”
梅柳生心中一紧,急忙道:“可是他平时,看着也没什么。”
大夫微微苦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苏大人现在,就好比那纸人一般,从外看着漂漂亮亮,内里却是空的,大人当知道,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一口元气,得亏苏大人意志坚定,外加年轻,否则恐怕他早就倒下了。”
想起曾经疯道士的话,梅柳生更是心里发凉,他怔了片刻,又向大夫问:“那,可有何法子没有?”
“这……”
大夫也很为难,叹息道:“先前给苏大人看病的,应是也注意到此事,只是无人敢说,就连宫里的御医也束手无策,只当作普通的病症诊治,小人……”
他顿了顿,见到梅柳生逐渐发怔的面容,最终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苏大人只是伤了根骨,气虚体弱,若是今后,静心调养,别再费心劳神,兴许还能恢复过来,毕竟年轻,底子留在那里,还是有可能的。”
梅柳生嗯了一声,向大夫郑重拱手道:“多谢老人家提醒。”
大夫摆手连道惭愧,又说自己回去,命人将煎好的汤药送来,梅柳生再次道谢,唤来承影送他回去。
他转身走回房中,见如意跪在苏清朗的床前,哭的稀里哗啦。一时间,心里更不是滋味。
见梅柳生回来,如意往前跪了两步,仰头向他祈求问:“大人,我们家公子没事儿吧?”
梅柳生避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苏清朗,又看向他,淡淡的一笑,宽慰道:“他,只是累了,歇息一晚就没事了。”
第109章 错认
想着大夫的话,梅柳生心绪不佳,让如意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照顾苏清朗。
大夫离开后,让人煎好了汤药送来,梅柳生照顾苏清朗喝下,此时已过三更天。
夜色寂寥如水,唯有窗外虫鸣的声音,他坐在床榻边,望着苏清朗的面容,一时间失了神。
苏清朗的那句「谢玉」,至今回荡在他的耳边,像是一种诅咒,令他即便想刻意忽略都做不到。
原来,他也是念着的么?
昔日的那个少年,曾经将苏清朗千回百转的放在心间,在他以为,那只不过是那个人的一厢情愿,到头来却发现,他们两情相悦,他们曾经相爱。一直以来,只是他自欺欺人而已。
昏睡中的苏清朗,嗯了一声,缓缓转醒过来,由于睡了许久,再加上发着高烧,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目光落在梅柳生的身上,只看到一团熟悉的黑影,他面露欣喜,又很快掩饰下去,故作不满道:“谁让你来的?”
梅柳生听此,还以为是因为今日白天的事,苏清朗至今还在生气,于是回答道:“如意说你生了病,我来看看。”
苏清朗哼了一声,翻过身去不看他:“直接病死了干净,省得有些人觉着我碍事,看着心烦。”
梅柳生一阵无语,他今天虽然因为生气,说话做事是有些偏激,但也不至于让他气到如此地步吧?哪个觉得他碍事,又觉得看着他心烦了?
但心知苏清朗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心眼小,因此梅大人只能自认倒霉,向他妥协道:“今日是我不好,你且记着,以后想向我怎样讨回来都可以,不过……”
想到苏清朗与秦桓衣冠不整的样子,他心里一阵发闷,没好气的咕哝道:“苏兄与秦公子的关系,倒是真的好。”
苏清朗转过身,表情很是不解,望着他问:“我与秦兄有何关系?”
见到他的反应,不知为何,梅柳生又畅快了许多,抿唇含笑道:“没,没什么。”
他心中欢喜,却忘了以苏清朗的习惯,怎会称呼秦桓为秦兄,而苏清朗,由于脑子发烧,睡得糊涂,也不曾发现。
若眼前这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又怎会冷淡疏远的叫他一声苏兄?
两人有搭没调的说了一会儿话,又听苏清朗问道:“你前些日,见到程英了?”
梅柳生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有可能是承影,于是嗯了一声,又听他道:“她现在怎么样?”
不知苏清朗为何,会对他的一个护卫突然上心起来,梅柳生只能无奈答道:“他……挺好……”
苏清朗闻言,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试探道:“她这次回来,是要跟你成婚吧?”
梅柳生啊了一声,完全摸不着头脑,却仍是耐着性子,哭笑不得道:“怎会,我跟承影……”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苏清朗又转过身去,负气的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梅柳生更加无语,他前后反思,怎么也想不出苏清朗怎会将他和承影搭在一起,更想不出,他究竟在气些什么。
只能道:“清朗,我跟承影……怎么可能,你便是要生气,也要有个像样的理由好不好?”
苏清朗闻言,再度转过身来,他望着梅柳生,片刻,又微微一笑:“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见苏清朗终于不再纠结承影的问题,梅柳生轻呼了一口气,随口问:“什么梦?”
“一个噩梦,把我吓坏了。”
苏清朗蹙起了眉间,又淡淡的嘲讽道:“可能太恨你了,做梦都想把你杀掉。”
梅柳生很是无奈,叹了口气:“清朗,我都跟你道过歉了,这事儿,能不能先翻过去?”
苏清朗撅起了嘴,依旧不满的咕哝:“竟敢抛下我去陪别人,没良心,挨千刀,这事儿永远也过不去。”
梅柳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勉强撑着身体,从床榻上坐起来,撒娇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腰。
埋下首,低低的道:“不过真好,醒来就能看到你,刚才真是吓到我了。”
梅柳生一时愕然,垂眸望着苏清朗亲昵的举动,良久没有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会儿,僵持的手,缓缓揽住了他的背。
低声道:“你刚吃了药,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苏清朗唔了一声,调整姿势让自己更舒服的躺在梅柳生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唇角扯出闲散的笑意:“我这一病,都躺了许久了,再睡下去,整个人都快要傻了。”
梅柳生微微一笑,又听他道:“先生布置的课业,你写完了么?”
梅柳生听此一怔,心知他现在是发着高烧癔症了,脑子不大好使,错把他当成谢玉,又把现在当成几年前。
却也只能附和着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已经写完了。”
听他这样说,苏清朗显得有些发愁,叹了口气:“可惜我的还有许多,如此病着,也不知何时才能完成。”
他的精神看着依旧不大好,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眼眸不时开合着,明明很累,却努力坚持着说话。
梅柳生有好几次都想提醒他,累的话就快睡吧,然而注意到苏清朗面容中那种恬淡的,没有一丝痛苦与忧虑的笑意,他又生生的忍住了,只能怀揣着心虚与其他的情愫,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他说着话。
他低下头,轻声道:“没关系,反正我的已经写完了,你的话,我可以帮你。”
苏清朗闻言,眸中流露出笑意,半是戏谑的揶揄道:“就你的那点儿笔墨,还是算了,我还是去找子仲吧。”
他说完,又顿了一下:“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若是爹和二娘,或是伯父伯母,知道了我们的事,该如何是好?”
梅柳生沉默片刻,才回答道:“爹娘那边,有我在,不会有事,伯父伯母,他们那样疼爱你,也一定会理解的。”
苏清朗闻言,表情凝滞了片刻,又舒缓笑了起来,依赖的拥抱着他:“好,那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跟他们说说。”
他闭着眼睛,喃喃的道:“谢玉,程英那边,你也要跟她说清楚,别再让她等着了,她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不想把你让给她,更不想看着你们成亲……我知道欠了她,所以以后,会补偿她的……”
梅柳生嗯了一声,又听他道:“先生那边,还是别跟他说了,他年纪大了,经不起的,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许兄和柳兄……我真怕他们以后跟咱们断交。不过,他们两个,应该会理解吧,倒是子仲,我有点担心……”
“要不,改天把他们叫出来喝酒……顺便探探他们的口风?”
“秦兄……我倒没有担心过,他向来开明些,还是别告诉他了,他跟你也不是很熟……”
“还是都别说了,万一他们不同意,我跟你以后就见不着了……”
含糊不清的自语,带着惴惴不安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来,他心中的矛盾与挣扎。
梅柳生微微皱眉,许是太过困倦,苏清朗说话的语气愈加模糊,于是他低下头,问他:“你想睡了么?”
苏清朗嗯了一声,又喃喃的道:“谢玉,你也去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叫我起来呢。”
梅柳生答了一声好,见苏清朗头一歪,枕着他的腿沉沉睡去,他静了片刻,伸手将苏清朗揽起,扶着他平躺在床上。
心情比刚才更加复杂,他叹了口气,默然坐了一会儿,忽听外面传来杜鹃的咕咕声。
起身打开房门,果然见到藏在暗处的承影,他走出来,将房门掩上,才看向承影道:“什么事?”
承影微微低首,向他道:“宫中传来消息,万贵妃有孕了。”
听到这话,就连梅柳生都有些新奇,不过反应片刻,才了然起来,问他:“那个御医的?”
承影嗯了一声:“应该是……”
“而且……”他看了一眼房门,确定没人在听,才继续道:“据宫中的反应,万玉贞似乎想把这个孩子保住……”
“疯子……”
梅柳生冷哼了一声,又道:“先别声张,暂且监管起来,这件事,对我们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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