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当然知道疼,知道冷,感受得了热度,也感受得了温情。
即便当年,秦桓对他做了那样的事,即便当初,他恨死了秦桓,觉着他不可饶恕,可是在时间的消磨中,这种恨意,还是渐渐地软化了。
正事之外,他仍愿拿秦桓当做曾经的那个朋友,那个在大雪纷飞之时,陪自己温酒煮茶的朋友。
那时的秦桓,仁厚守礼,像是一个温润博学的公子,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总是望着他恬静的笑着。
每当想起,他总感觉,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秦桓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正因如此,他才无法对秦桓真正的狠心,即便一直以来的利用,都带着几分的不忍。
他低下头:“我们没有结果的,既知如此,又何必强求?”
“我偏要强求……”
秦桓伸手将他的肩膀扳回,让他望着自己:“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想要的,除了你,我也什么都不需要。”
他深深望着苏清朗,皱起了眉:“爹那边,我会说服的,天下人的看法,我才不管,就算天地让我们分开,我也会劈开天地让你回到我身边,只要你……只要你愿意,我就什么都不怕。”
苏清朗对上他的目光,只见秦桓苦笑了一声:“清朗,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障,谢玉是你的魔障,而喜欢你,则是我的魔障,既然已经入魔了,我就没打算回头,我没有办法让你遗忘,你也没有办法让我放手。”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太着急了,做了许多伤你的事,我跟你保证,从今以后都不会了,我改,我一定改,我会好好陪着你,等着你,你想什么时候来见我都可以,你不想见我,我也不会再去烦你,你若想留在朝堂……”
他说的又快又急,低了下头,接着道:“爹那边,我会尽力帮你,若是你愿意,让我帮你把皇位拿来都没所谓,你若不愿意,那我们就离开,你不是最喜欢碧水山林么,那我们就找个清净的地方住下来,依山傍水,门前种着桃林,过得自由自在,再也不搅到朝廷的浑水中来。”
他向苏清朗展望了所有美好的未来,那些他所能想到的细节,全都一一描述给他听。
可他终究是忘了,所谓自由,是跟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绑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身边,又哪里来的自由?
苏清朗果然沉默下来,见他说不通,只能无奈的苦笑了一声:“那相爷呢?”
“相爷迄今为止所做的事,全都是为了你,你真能抛下他,不顾一切的与我走?”
提起秦翦,秦桓顿时说不出话来,苏清朗也很明白,即便秦桓做过许多错事,却是个十分孝顺的人。
他可以为了他,忤逆秦翦的意思,甚至为了他,与自己的父亲争吵。
然而,真正让他抛下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便是苏清朗他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那个旁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奸臣,却是在他的母亲去世之后,不曾娶妻,不曾纳妾,含辛茹苦的将他养大。或许,他父亲今日走上的歧途,只是因为太爱他,太怕让他受苦了。
如果不是他,至少事情不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秦桓低下了头,良久才道:“清朗,那件事,是父亲的心愿,我想帮他完成,不想让他失望,等长安的事情结束了,看着他过得安全,我们再离开好不好?”
苏清朗淡淡一笑:“只怕那时,便是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秦桓闻言,再度看向了他,斟酌片刻:“其实我也不想让父亲冒险,那件事……我会试着劝劝看,希望父亲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就此收手。”
苏清朗没有回答,算是默许,自从来到钦州,他的心境也变了许多。
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最苦的还是南唐的百姓,他已不想再看到尸横遍野的景象。
若是秦桓当真能够说服得了秦翦,自然是好事一桩,那南唐,还会多几分的希望。
只是……秦翦这边且不论,光是裴延与他身后,那位所谓的翌王殿下,就足够他忧心的了。
想到此,他问道:“这些日子,裴延有什么动静没有?”
秦桓一怔,答道:“自你离开后,裴延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动作,跟爹还像以前一样,不过……”
他的语气中带着斟酌:“因程英的事,朝中一些大臣,诸如徐进薛其山那几位,参程琦监察不严,办事不利之罪,然裴延却一直从中说情,劝皇帝看在程琦刚刚平定叛乱,功过相抵的份上,免于对他的问责。”
这件事,苏清朗已经料到,并且在皇帝的圣旨中,只抓走了程英一人,显然已经应允了。
毕竟边关的贺云褀,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反咬主子的畜生,他若带兵回来,还指望程琦能够拦住他的进程。
所以皇帝不能轻举妄动,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且留着程琦的位子。
他想了想,又问:“那相爷的意思如何?”
秦桓笑了笑:“裴延此时做出这种举动,明显是想拉拢程琦,我们此时若是将程琦逼上绝路,反而将他推给了裴延。
所以在我临来之前,听爹跟几位大臣商议过,在朝堂上跟裴延一样,暂且保下程琦,不求他能报答,至少不让他站在裴延那边。”
苏清朗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了另一番的计较。
秦翦已经知道,裴延那边握着一个翌王殿下。若此时,再加上一个程琦,那么他们中的形势将会巨变。
而在将来,程英一旦受审,这件事极有可能成为程琦立场的决定性因素,现在刑部已经不再受秦翦所控。
而大理寺,却都是裴延身边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程英移交给大理寺。
他想了想,道:“程琦的事情,虽然无甚大碍,然而程英的事,却是最为要紧,公子可派人通知相爷,程英的案子,无论如何也要压在刑部,千万不能让她进大理寺,让裴延有机会卖出这个人情。”
秦桓点了点头:“爹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个案子那么大,想要压在刑部却有些棘手……”
苏清朗笑了笑:“我当初也是看在事情闹大,再瞒下去也无意义,不如自己送出奏折将情况表明清楚,这个案子,最不济弄个三司会审,让刑部,大理寺和御史中丞同时插手,刑部不用多说,我爹那里,你也知道,难道蔡钧和我爹两个,还斗不过一个大理寺么?”
秦桓嗯了一声:“好,我这就让人回去通知爹,不过……”
他叹了口气:“如今程英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这个案子,将会拖到何年何日。”
苏清朗轻轻一笑,语气轻描淡写的道:“不管何年何月,人总是会醒的,有些事情,时间短了却还好说,时间长了,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第137章 表白
苏清朗决定与秦桓回到长安,梅柳生与蔡钧也正想动身。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两队人马并非一起。
将军府的门口,梅柳生望着站在秦桓身边的苏清朗,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向他拱手道:“下官有事想与苏大人说,不知苏大人可方便?”
秦桓首先忌惮起来,挡在苏清朗的面前道:“我们急着赶路,梅大人有何话,不妨留着回到长安再说。”
“梅大人想说的,应该是有关并州灾情的事吧?”
梅柳生还未回答,便听他身后的苏清朗缓缓道:“既是如此,可半分耽误不得,梅大人有话,还是在此时说清楚。”
说了不再干涉他的事,秦桓也只能让步,两人一起走到稍远的地方。
只见梅柳生迟疑片刻,才道:“你……一定要跟他走么?”
苏清朗负上了手,避开梅柳生的视线道:“梅兄有什么话,还是快说吧。”
梅柳生看着他忍了片刻,自知没有办法改变苏清朗的决定,只能道:“好……”
他顿了顿,望着苏清朗的侧颜:“苏兄,我喜欢你。”
苏清朗先是一怔,随后看向梅柳生,又听他道:“想必你已感觉出来了,连我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虽先前逃避自欺过许多次,但我就是喜欢你了,没有办法,那天在战场上做的事,我不后悔,若因此为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
他说话的语气平淡冷静,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其中的诚恳,却又让人轻而易举的便可探知。
他若当真只是想向他表露心迹,断然不会选在这种场合下,于是苏清朗没急着回答,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又听梅柳生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心中另有他人,我亦因种种缘由,根本无法与你在一起,然大丈夫敢作敢当,之前对你做过那样的事,就该有所交代,今日与你说这些,便是要你知晓我的心意,然后……”
他低了下头:“之前情不自禁,做过许多令苏兄为难的事,你若想要解气,要打要杀,我绝不还手。”
苏清朗望了他片刻,才开口道:“那件事,你不说,我也不会提起,只当是自己的一场梦,既然你说了……”
话到嘴边,却塞了一下,斟酌片刻,又继续道:“梅兄,你我志趣相投,我当你是难得的知己好友,断不想因此事,就此失去你这个朋友,你能与我说这些话,让我们有机会把话说明,也算坦白,我敬梅兄是个君子,但正如你所说,你我根本不可能。而且……你知道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
他说着,声音渐低,最终苦笑了一声,拍了拍梅柳生的胳膊:“总之,以后咱们还是朋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梅兄你也不必觉着亏欠,倒是我,几次落险,还欠了你的救命恩情。”
“你……”
虽先前已有预料,但梅柳生还是愕然了片刻,随后,跟着笑了笑:“好……”
他收敛住原先沉重的表情,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下次再见,你还是苏兄,我还是我,一切都不曾变过。”
见苏清朗点了点头,他又拱手道:“那……苏兄,一路顺风。”
苏清朗唇角一扯,同样露出来些许淡笑:“梅兄亦是。”
两人一前一后,折返了回去,梅柳生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跟随秦桓上了马车。
马车行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在丞相府亲兵的护卫下,朝着长安的方向再也不回头。
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沉入了谷底。
嘴上说的,从来容易,然而落在心里,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人都说,世间万物,情字最苦,纠缠往复,令人心碎了八瓣,还是甘之如饴。
国仇家恨,誓言责任,这些东西重重的压在他的身上,他昨晚想了一宿,已清醒的意识到,不能再让自己往下沉沦,既没办法与苏清朗有个将来,又没办法承担起苏清朗的将来,还不如就此放他走,也算给自己一个机会。
不过狠了狠心,说几句辗转在心里千百遍的话而已,不过在说再见的时候,对他露一个释然的微笑而已,上阵杀敌,他都不怕,这一点点的事情,又有什么难的?
可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疼痛,他不甘心,把苏清朗就此推了出去,放在秦桓的身边,然而,也只能这样而已。
望着他发呆的样子,蔡钧走了过去,低声提醒道:“殿下,我们也该走了。”
梅柳生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了不远处的程琦一眼,视线相对,颔首示意,又向蔡钧嗯了一声。
回到长安,已是深秋,此时已经过了中秋节,皇城里的热闹仍未散去。
听闻苏清朗回来的消息,梁氏第一时间赶去了尚书府,再看苏清朗虚弱苍白的样子,眼泪一时没忍住的往下掉。
秦桓陪在苏清朗的身边,见到梁氏仍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见过二娘。”
梁氏看了他一眼,也低身回了一礼,她虽不喜秦翦,但从未因此迁怒过秦桓,只因秦桓当年与苏清朗是好友,在那件事尚未发生之前,也算经常来往于苏府,对她一直都很尊敬,她待他虽不及谢玉他们,却也是真心的好。
至于当年,她并不知秦桓对苏清朗所做的事,还当这位相府公子,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为救护苏清朗出了不少力。
这些年来,尽管坊间暗地里传得风言风语,对于苏清朗与秦桓的关系,她也没听进去一句,只当两人还是朋友而已。
于是,向秦桓道:“秦公子不远千里,迎接清朗回来,辛苦你了。”
秦桓站直身体,神色收敛了不少,依旧恭谨道:“清朗与我乃是好友,知他出事,我岂会坐视不理,二娘言重了。”
见梁氏来此,他也不好再留,只能向苏清朗道:“清朗,你先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随后,向梁氏又施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由于记挂着苏清朗,梁氏只将他送到门口,便叫了管家代她送行。
但秦桓坚持不用,只说这座尚书府他已经很熟,自己也可以出去。
倒是在临走前,对于苏清朗的衣食住行,医药大夫多吩咐了管家几句。
由于担心下人熬药失了火候,又把管家赶去厨房,梁氏看在眼里,心里高兴之余,却也有了些疑虑。
梁氏回去时,苏清朗正在床上坐着,见她回来,抬头一笑:“二娘,钦州的梅干我给你带回来了,只可惜今年水灾,钦州也受了些牵连,梅子的收成不好,酸甜有余,却没什么果肉。”
梁氏走了过去,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这孩子,二娘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你还记挂着什么梅子?”
苏清朗咳嗽几声,淡淡道:“走在路上,无意间跟秦桓提了一句,他差人买来的,倒也没让我费什么心。”
顿了顿,又问:“程英的案子,朝廷没找爹么?”
“找是找了,听说那个什么秦相在朝堂上,力荐什么三司会审,那个裴相,又偏偏不让,闹来闹去,也没个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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