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约莫过了晌午,季蕴从雅间出来。点翠迎上去,主仆二人并不言语,只顾往外走了便是。
上了马车坐稳,季蕴眉眼间才稍显疲惫。他闭目揉着山根,淡声问道:“小郎君可晓得我要回了?”
不知想些什么,唇角微勾。
点翠为难道:“奴婢派人知会了,只不过……”
只不过小郎君正坐在自个儿屋里,招待来客。
周郎君是早上到的,季蕴前脚出门,他后脚便来了。
二人从前同是满庭芳的郎君,却几乎无甚交情。周郎君虽也被梁云卿盯得死死的,极少在老爷面前露脸,日子过得却比迟月揺好些。梁云卿极不喜迟月揺,周郎君从前也是趁乱踩过两脚的。
如今倒亲亲热热地拉着他手,说起体己话来了。
“郎君在此处过得可好?夫人为难你没有?”周郎君笑得花枝乱颤,眼底暗暗瞟着侧屋里装饰摆设。
“有劳周郎君记挂,比从前的确好上一些了。”迟月揺没经历过后宅勾心斗角,一板一眼地答着。面上还平稳,手心早攥了汗,只想千万莫给夫人丢了脸面。
接着又是些无关大雅的寒暄,无非绕着吃穿用度打转。
又说几句,周郎君状似无意提起:“听说昨日老爷在郎君屋里歇下了,可是真的?”
迟月揺脸色白了白:“老爷来过,却没歇下的。梁郎君将他请去了。”
周郎君只当他记恨,不以为意,心底早打起改换门庭的算盘。不说吃穿用度如何,单提能见着老爷,留他住下,都叫人眼红。
迟月揺笨嘴拙舌,尚有如此优待,他周若这般长袖善舞的人物进了主院,可不知要混出何等风光。
于是只七拉八扯地赖着不走,等那失宠主母回府呢。
季蕴回屋吃了茶,休息一会儿,早有青杏绘声绘色地讲那周郎君怎样的厚脸皮,又讲小郎君如何冷着脸,和平时不同。
他听一会儿,放下茶盏。
罢。
“唤迟郎君来一趟吧。”
不知那小家伙如何急着等他去救。
红花进屋通报,果然二位郎君一道来的。
有外人在,迟月揺一身规矩便落不下。低着头行礼,乖乖巧巧问道:“夫人唤妾?”
季蕴未叫二人起身,只边上丫头扶他们坐下。
“迟郎君屋里有客?”
声音淡淡,如初见时候,自有倨傲疏离在。
迟月揺张口正要答,被周若抢了先。先一番恭维,将季蕴夸得天仙下凡,地上无双,再说自己与迟月揺多么姐妹情深,他走后怎样辗转反侧,忧心牵肠,只盼能与他重聚,也有个相互照应。
演了好一副独角戏,没将季蕴逗得笑出声来。
侧眼瞧迟月揺,不知被堵了话怎么的,自个儿生起气来,也不看季蕴,腮帮子鼓起老大一块。
好容易说道完,周若已口干舌燥,灌一大杯茶。众人只暗暗叫苦,不知要陪他耗上几时。
周若神采奕奕,见季蕴眉间有笑,便猜事成了七八,只等他发话。屋里人亦皆盯着主母。
“好丑。”季蕴凤眸仍愉悦地眯着,吐出话却刻薄。
“长的这样丑,竟也是我府里郎君。”
便是没戏了。
周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竟说不出话。不知哪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周郎君,时辰不早了,请回吧。”点翠笑着引他出去。
周郎君走了,迟郎君还在角落坐着。
季蕴半抬手招了招。
“生甚么气,还不过来?”
小郎君被拆穿了心思,别别扭扭上前,在季蕴身边坐下。
忍了一会儿,半含哭腔道:“若是周郎君比妾生得好些,夫人是不是便不要妾了?”
季蕴从点翠手里接过什么东西,慢条斯理地解开。
他从帕子里捻出一块糕点,懒散道:“你一个便够我操心。”
“玉楼春的桂花糕,你最喜欢的。张嘴。”
第17章
小郎君愣愣的,张嘴衔了。
桂花糕腻,需细细嚼才能咽下去。季蕴喂他吃两口,拣了茶盏递到嘴边。
又就着手喝了。
季蕴放下茶盏,拿帕子将小郎君嘴角细渣擦去。
“好吃么?”他淡声问,眉目柔和。
“好吃。”小郎君便破涕为笑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神色添几分忐忑:“夫人……老爷他还会来么?”
季蕴手一顿,拭去小郎君眼角泪珠,低声安抚。
“不会,再不会了。”
此话不假。傍晚还未用午膳,便传来消息道老爷急匆匆进宫。听说梁郎君以为是找由头去寻小妖精的,又哭又闹,还受了一巴掌。府里人心惶惶。
迟月揺不知听些什么风言风语,也不安了,用膳时皱着眉头。
季蕴于是叫他剥虾。小郎君倒是乖乖剥着,眼睛不知看何处。
“喂我。”季蕴道。
小郎君伸手过来,然后收回去。收不动。
“在想什么?”季蕴含糊道,咬住他手指,舌尖打着转,舔去指尖汁液。
手指动了动,小郎君羞红了脸,终于坦白道:“妾,妾想老爷会不会发卖了妾。”
季蕴将手指吐出来牵着,接了点翠递的帕子擦拭。
“谁说的?”他问。
小郎君老老实实回答:“周郎君说,府里日子要不好过,妾这般白养的闲人就要被发卖的。”
还将自己说委屈了,扁扁嘴忍着。
“他放屁。”季蕴难得粗鄙,吓了迟月揺一跳。
又叹口气,道:“莫要胡思乱想。有我便护得住你。”
半夜。
季蕴睡得迟,点翠蹑手蹑脚吹了灯,关上屋门正要往外走,转身便是一惊。
迟月揺穿着中衣散着发,光脚抱床被子,不声不响站在那儿,后边是拿了披风匆匆跟上他的青杏。
“点翠姐姐,夫人睡下了没?”他又唤了姐姐,带着哭腔。
“才睡下,小郎君这是怎么了?”
点翠话音未落,迟月揺自个儿打开门进去了。青杏在后边急得“哎哎”地叫,被点翠揽下。
“让他去,无事的。”点翠轻声道。
季蕴闭目未久,忽地听见“噔噔”脚步声。
床外边一沉,有人上来,揽住他的腰,脑袋埋进背里。
“怎么了?”季蕴翻了身,哑声道。
“妾害怕……”迟月揺真哭了,声音巍巍颤颤,“妾不想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
他想,夫人定要说“有什么好怕的”。但他不管,他就要赖在夫人床上。
“哭什么。”季蕴困意渐消,指肚抚着小郎君的脸,温声道,“饿着你了冻着你了,怎么来了主院总哭。怕便同我睡,莫再哭了。”
迟月揺睡得早,到这时辰,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多久。既想到主屋来,又害怕扰了季蕴清净,惊惧压在心里。听了这话,各种思绪涌上来,放开了呜呜哭起来,手脚拼命往季蕴怀里钻。
脚是冰的,季蕴一摸,一手泥巴渣子。
哽住。
“没穿鞋?”
小郎君正哭着,忽然停下,杏眼包着泪,大睁着看他。
“嗝……嗯。”
点翠又被唤进来端水。季蕴吩咐明早再倒,让她去睡了。
小郎君坐在床边,裤腿卷起,脚泡在盆里。季蕴低头抓着他细嫩双脚洗。
小郎君不安地抓着被子。季蕴挨个儿洗他圆圆的脚趾头,软肉揉搓着发痒。
“别乱动。”季蕴道,拿了布巾给他擦干。
“好了,睡吧。”他跨过迟月揺上了床。
第18章
季蕴睡时姿势很正,直直躺着,双手搭在小腹。
原以为迟月揺能好好睡了,却仍在他身边翻来覆去。怕闹醒他,每回动得极慢,小心撑着床缓缓翻身。
过很久无动静,睡熟了似的,又忽然这般迟缓,再翻个身。
“睡不着?”季蕴忽然道。
迟月揺以为他睡了,正撑着的手顿住。俯身过来,扒住他耳朵悄悄道:“妾脸对着外边,怕老爷站在妾面前;背对着外边,又怕老爷站在妾身后了。”
好家伙,是将赵越当成鬼了。
可怜他人还在宫里受罪呢。
季蕴没了脾气,将小郎君抱起趴在身上,手揽住他腰。
小郎君全身贴着他,腿也搭在他腿上,被夫人气息笼罩,心下安定许多。
“他要是敢到你背后去,我便打他一顿。”季蕴无情道。
“行了么。”
小郎君下巴枕在他胸口,小声道:“行了。”
他一说话,季蕴胸口便轻轻振。
过一会儿,又道:“夫人,妾说最后一句,就一句。”
“嗯。”
“明儿还起早么?”
“不起了。”
季蕴生一副冷淡性子,又天生贵人命,旁人多敬畏他,不刻意与他亲近。就连迟月揺最初也是怕他的。
虽之前同床共枕过,此次却是二人头一回如此贴合靠近。奇的是均无什么不适,都很快熟睡,仿佛事情原先便是这般模样。
小郎君醒了。
日头正高,树荫透过窗照进来,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屋里静静的。
睁开眼,待神志清明了,左右都不对劲儿。
努力想一会儿,恍然大悟。他身子没动,小手慢慢架着季蕴胳膊,搭到自个儿腰上。
再将他手臂收紧些。
这才放心。
季蕴还没醒,呼吸平稳,胸膛微微起伏。迟月揺趴一会儿,既舍不得下床,又有些无聊。
然后偷偷往上拱,一扭一扭,直到瞧见季蕴睡颜。
他眉眼都舒展开,不似醒时莫名有压迫之感。睫毛长且微卷,随呼吸轻颤。挺直的鼻梁削减了面容精致造成的阴柔,视线下移,停在淡红薄唇上。
于是小郎君心里的“夫人真好看呀”自然而然转成“夫人一天都没亲我了”。
其实统共才亲了两回。
他开始斤斤计较。
夫人醒了就同他讲。小郎君想。
便等着,可渐渐又困了。下巴一点一点,敲在季蕴锁骨处。
忘了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事。
小郎君打起精神,认真想起来。
要不……先亲了吧?
反正夫人会答应他的。
要是不答应呢?
管他的,亲都亲了,不告诉他便行了嘛!
小郎君一想通,低下头,用软乎乎的唇去亲季蕴。
他在季蕴唇上轻轻磨蹭,幸福地眯着眼,好像占了天大便宜。
“小傻子,不是这样亲人的。”
迟月揺还没来得及因被抓包惊慌,一只手扣着他往下按,舌尖强硬破开并不抵抗的唇齿,绞着小舌纠缠,在嘴里攻城掠地。因往上爬而落在他臀上的另一只手放肆揉捏着,小郎君不一会儿便涨红小脸喘不过气来,呜呜叫唤,口涎控制不住从嘴角流下,滑落在脖颈,留一道水迹。
季蕴这才放过他。
“下次记住了。”他哑声道。
迟月揺急促地喘,傻傻地看着季蕴没回应,抚他面颊时却不躲开。
的确吓着了。季蕴也不悔。
任谁依稀刚醒,温香软玉在怀,还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只怕都会忍不住。还偏偏是心尖上人。
他季蕴到底是个男人。
哦,季蕴面无表情地想,他忘了。
他现下不是。
第19章
“真傻了?”季蕴捏他脸。
小郎君这才半含羞意,口齿不清小声道:“夫人,还有下次?”
季蕴一愣。
鸦睫垂下,沉思了片刻。
“多少次都行。”他道。
小郎君软乎乎笑开来,极高兴的样子,杏眼弯弯看着季蕴,还双手捂着嘴。
偷着乐呢。
季蕴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曾经那人道季蕴不屑他人物,却少了半句。
他若想要了,便一定取,不管旁人心思。只是思虑不全疏忽过一回,如今面上不动声色,暗里却步步小心,时时留意。
季蕴瞧着小郎君笑,忽然便想开了。
路都铺好了,还等什么。
季蕴靠床坐着,单手将迟月揺揽在怀里。
迟月揺止了笑,茫然抬头,手不自觉环住他窄腰。
“小月儿,喜欢夫人亲你?”季蕴轻声道,捏着他下巴,两指在底下慢慢挠。
“喜欢……”小郎君猫儿一般舒服眯眼,温顺驯服。
“别的人呢?点翠亲你,可也喜欢?”季蕴狭长凤眸蛊惑般盯着他,循循善诱。
小郎君不满似的睁了眼,仿佛责怪季蕴又将他推给旁人。
想也不想,委委屈屈道:“不喜欢……”
“为何?”季蕴低声道,“她又未亲过你,怎知其中滋味。”
“妾又不是喜欢滋味,”迟月揺道,“妾,妾……”
他软软地剖白心迹:“妾是喜欢夫人……”
所以才想同夫人亲近啊。
季蕴笑。未见过的纯粹的笑,非敷衍非嘲弄,只发自心底的。凤眸弯下,手指不住摩挲小郎君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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