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是色令智昏。
他画过很多暗恋期隐秘窥视的剧情,却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才知道原来视野真的会在某一小片区域陷落,像星星靠近黑洞,被区域中心的某个身影吸引吞噬,连时间都变的不再均匀,像一眼万年又像转瞬而逝——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好像思春期少女,盯了人十几分钟想东想西,耳朵就有些烧起来,欲盖弥彰地别开视线,去看枕霄手里移动的笔。
以他平庸的资质,倒是想不出考语文之前有什么可奋笔疾书的,转念又联想到对方额头那道痊愈不久的伤疤,得出个姑且称得上合乎逻辑的解释:可能是受伤之后记忆力衰退,又不习惯读背出声,才选择用默写的方式加深记忆。
这个结论让他觉得有点儿心疼,一半是心疼枕霄的伤,一半是同病相怜。
——他还记得小长假前的某个下午,前桌的同学突然转过来,一脸夸张的恍然,问枕霄是不是那个中考满分的枕霄,上过地方报纸,读高中就有多少奖学金,又问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跳级,还在这儿跟他们当同学,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逆天……
枕霄回答的时候语气很淡,像在陈述什么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是,不知道,家里不让,确实没有。
预备铃响起,骤然惊扰了他的思绪,生长到半途的心疼就被生生打断,迷途羔羊似的乱转——转到一半被一张伸到面前的草稿纸接住,纸上的字迹似曾相识,内容却陌生。
他顺着递过纸的那只手看上去,就对上枕霄晃着浅淡笑意的眼睛,同样清清淡淡的温柔和真诚,和他想象中对方看书看试卷的眼神都相去甚远。
“什么啊?”
周围有点儿吵了,枕霄要低下身来说话,才能让声音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安放进他耳朵:“写给你的,很无聊的情书,考完再看吧。”
就像小孩子捧给他一束花,告诉他卖花的阿姨说要养在水里,第二天清早才会开——可我还是买下来,想现在就送给你。
夏惊蛰一怔,五味杂陈的心绪晃了又晃,最终还是接下来,有点儿别扭地说谢谢,觉得自己刚才的心路历程像白瞎了,又好像不是很亏:“但你不是要复习吗……”
“复习了,过了一遍课本,以前她对我的要求是一字不差背下整本书,还有每篇课文的释义和解读,看的时候会想到她,时间长了就有点儿不舒服,”枕霄就低头看着他,语气乖巧地慢慢解释,又指指他手里那张纸,“写这个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会好受些——就当是作文练笔吧。”
第71章 降落
考试难度中等,对夏惊蛰来说就是寻常的“能填满,对不对就不知道了”——拜枕霄之前替他整理的那一碟资料所赐,下午考数学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超常发挥了一把,居然连最后一道大题都敢做到第二小问了。
唯一有点儿折磨人的是考了一天,考场和教室来回跑,午饭也是去食堂解决,两个人没多少完全独处的时间,他也就始终没找到机会问纸上那几句文言文是什么意思。
“说喜欢你的意思,”直到傍晚数学和英语都考完,其他学生不是奔向食堂就是背包回家,留下他们两个虚假的走读生窝在教室角落等外卖,他才终于得到回答——逐字翻译的时候枕霄坐在他前一桌的位置,转过身来趴在他桌上,抬眼看他的目光软乎乎的,话音也软,“像山里的鱼喜欢溪流一样,喜欢你。”
夏惊蛰还是不习惯被他这样注视,别扭着顾左右而言他,问为什么是山里的鱼,海里不行吗。
“嗯……因为山里的溪流很窄,对鱼来说只有这么一段水源,离不开也逃不开,但海是无边无际的,”枕霄顿了顿,用一种“我也编不下去了”的微妙语气糊弄他,“可能吧,我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写这个,说不定只是为了押韵。”
夏惊蛰想他不愧是文言文阅读题都能做到接近满分的怪物,和自己这种蒙对几个词解就万事大吉的人实在不在一个世界,又学着他的样子趴下来,半张脸埋进臂弯里,用笔尾点了点纸上的下一句话:“那这个呢?”
枕霄就平直对上他的目光,眼角略微弯起来:“你是真的看不懂吗?”
“……怎么可能,猜也能猜到,”隐秘的心思被拆穿,夏惊蛰索性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想听你亲口说,不行吗?”
教室里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个人,围在前门商量不知什么事,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就显得他们这个角落离世界很远,方寸之间缠着什么仅彼此可见的黏糊糊的东西,比如枕霄看他的视线,不知何时牵上来玩他袖口的手指,还有慢吞吞说出来的话。
可以啊,但你是不是也要说点儿什么,等价交换。
——幼稚死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就“等价交换”,这么多天过去冤家变成心上人,这个烂梗怎么还没过去。
夏惊蛰就垂下视线,把手上冷冰冰的铆钉戒指嵌进他手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又不是学霸,语文考个三位数就万事大吉了,不会说这些好听的。”
他能感觉到枕霄调情似的话音底下藏着其他东西,一晃而过的暗示和试探,又被虚浮的无害掩饰周全——和他这个人一模一样,能腻味人的温柔总是假的,用来掩藏内里的明确目的,或者别的什么心事。
但情书是真的,目的之下沉沉的经心也是真的,怎么装都还是小孩子,会无意识地来牵他衣袖的小孩子,不计后果替他说话的小孩子,有点儿恶劣的小孩子。
枕霄陪他打太极,反过来握住他的手,用无名指尖最细嫩的皮肉蹭他手指的茧,像在提醒他证据确凿:“但你是漫画家。”
“谁告诉你漫画家的门槛那么低,”到底还是在教室里,夏惊蛰做不到像他这么不顾及场合,在姿势演变成十指相扣之前抽回手,把那张“情书”仔细叠好,一边道,“画过几个故事而已。”
“那也是画过。”言下之意是你画别人的爱情都那么得心应手,又哪里会说不出区区几句情话。
夏惊蛰看了他一眼,在那沉黑的眼底寻见似曾相识的执拗,就不知为何笑了起来,难得有耐心跟他解释:“不是一码事,有很多人就是现实里不如意,才会去画漫画,或者找别的事情寄托幻想,哪怕我画过一万个所谓的青春恋爱故事,也不代表我有多擅长谈恋爱……说起来,我倒是很想采访你一下,枕霄同学,为什么你嘴上说着前十八年除了读书什么也没干,现在撩起人来还是一套一套的,嗯?”
打着“暗恋对象和你很像”的幌子来试探他的喜好,时不时做出些摸脸之类越线的行为来,放任不合时宜的纵容与暧昧悄然生长——当时还能理直气壮地用一脸无辜相混过去,仿佛是真对交往界线一窍不通,那现在呢。
反正要说他什么也不懂,夏惊蛰是不信的。
枕霄沉默了几秒,觉得就这么坦白自己已经喜欢他很久似乎也没什么损失,正想找个浮夸的说辞来腻歪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什么重物轰然翻倒的动静,下一秒某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似曾相识的冒犯与强硬:“别以为不吭声就能混过去!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原本对这些“别人的事”不抱多少兴趣,听清郑柯海那句话的时候就猜出他们在吵什么,心里某个念头无波无澜地飘过去,“原来他不止对陌生人莽撞无礼”——抬头却看见夏惊蛰正盯着那个方向,眼尾略略眯起来,看得很认真。
于是他不得不顺着夏惊蛰的视线看过去,撞见的就是有个男生被郑柯海拽着衣领提起来,抵在门上用力地晃,后脑勺磕上金属制的门框,发出骇人的闷响——门口,监控死角的位置,周围还堵着两个人,就显得这一幕愈发似曾相识。
然后他听见耳边响起短促的咋舌,心脏没由来地一紧。
也是这一秒,他从几个人身形错开的空隙里看清了那个男生的脸——猴子似的皱成一团,耷拉着一边眼皮吸鼻涕,是夏惊蛰曾经的室友之一。
“理他们干嘛啊……”都是曾经加害于你的人——他像个被冷落的小孩子,碰了碰对方的手试图讨回关注,声音低下来的时候像撒娇,话尾的语气词就变成有点儿黏的“呀”。
夏惊蛰低低“嗯”了一声,紧蹙着眉头站起来,显然是没听进去,却在离开前摸了摸他的头,像什么粗略一瞬的安抚,或是教训。
事后想起来,对方大概是在表达对他那句状似袖手旁观的发言的不认同。
夏惊蛰拉架的方式比打架直接得多,没了那些限制发挥的顾虑,他就能干净利落地把人扭到一边,反剪着手臂制伏郑柯海的过程像绑起一只色厉内荏的公鸡——把人拉开就算了事,也没有再节外生枝的闲情逸致,倒是包括受害者在内的剩下三个人忌惮他,悄无声息地趁乱溜之大吉。
“怎么他妈的又是你?!”
“屈打成招,真他妈厉害,”夏惊蛰就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把两个脏字咬得十成十相似,嘲讽意味昭然,“遇见点儿什么事就只知道靠打架解决吗?真羡慕你爸妈对你那么好,到现在还没跟你断绝关系。”
枕霄很久没见过他这副锋芒毕露的面具,再看见就觉得哪里都不太顺眼,从因为考试扎起来的黑发到一侧的耳钉,再到手上夸张到仿佛要坠断手指的金属戒,还有后背印着浮夸荧光图案的一身黑——他想这些东西拼凑出一个假的夏惊蛰,像空气人身上悬浮的装饰品,说不出的荒诞怪异,让人看得心口发堵。
冷言冷语的讽刺也像假的,是通过某个外置的器官发出来的、早就编排好的无机质的话,声音的主人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不是“你有这个胆子就试试看”也不是什么“以暴制暴就是傻逼”。
夏惊蛰会想的是外卖还有多久送到,晚上的漫画该连载到哪一章,明天考理综能不能像语文英语一样凭直觉混到差不多的分数,还有该不该为了喂公寓楼下那只野猫翻墙回一趟家。
但世人都先入为主,他的“先”在十年前,他的“主”是记忆里纯善可爱的小小神灵,而其他人的“先”始于蜚短流长,“主”在夏惊蛰被迫表现出的一身刺猬锋芒。
“心情不好吗?”
和夏惊蛰一起往天台走的感觉有点儿像抱回一只脾气不好的猫,刚和别的什么小动物打过架,张牙舞爪凶狠得厉害,转而到他怀里又是安静的,安安静静地低落,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就不该掺和的,”猫叹了口气,对他总是有什么说什么,“到时候又该有闲言碎语了,那边还没监控,谁知道我又要背什么锅……但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打吧,撞后脑勺,闹出人命怎么办?”
枕霄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翻窗,“流”进废弃办公室里,就愈发觉得他像只猫,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周全的逻辑分析宽慰他:“他不是已经被你吓着了么,不敢再找事的,再说了,教室的监控拍不到不代表所有监控都拍不到,再不济还有走廊的,真查起来没那么多冤假错案。”
“就是怕真查起来啊……”夏惊蛰就晃了晃脑袋,烦得厉害,“我又不是怕他们怎么着,小打小闹的早就习惯了,只是不想我爸妈——算了算了,他应该比我更忌惮家里人,不想了……”
枕霄从几个外卖碗的间隙里抽出一张便签,看着上面手写的几行字沉默片刻,又递到他面前,没头没尾地说:“你看,他送了我们一个荷包蛋。”
“熟客,送你们一个……”夏惊蛰一个字一个字念过去,周身隐隐萦绕的消沉气息就陡然散了大半,“对哦,这家海南鸡饭前两天才点过。”
枕霄暗自松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上次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恐吓我,怎么不怕我找你麻烦啊。”
夏惊蛰拆筷子的手一顿,似乎花了几秒来回忆他说的场景:“有一半是装的,想跟你划清关系,省得他们连你一起孤立……谁知道你那么能黏人啊,凑上来甩都甩不掉——算了,我也没那么好心,还有一半是真不爽。”
又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话里泛起隐隐的涩意:“但最多也就那样了,你也知道,我不会真的动手。”
枕霄心想一半一半吧,前半截的隐情他是真不知道,还一度觉得他一点就着,比想象中还要幼稚——察觉对方稍微扬起一点儿的情绪又要沉下去,就有意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逗他,迟到了一个多月的撒娇自然而然淌出来,掺着言过其实的可怜:“但你那天掐得我好痛。”
这样肉麻的表述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真实,更不用说夏惊蛰知道他痛觉迟钝,听也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笑出来,配合着凑过去摸摸他的脸:“这里痛啊?”
也不知道是谁哄谁开心。
于是距离被拉得很近,近到不接吻都说不过去。
他捕捉到恋人眼底一晃而过的动摇,突然觉得遇见枕霄之后自己变得很好哄,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一点小事消沉很久,要藏起来画一夜漫画才能走出牛角尖——现在很无聊的甜头都能让他心情好起来,比如对方眼里没能好好藏住的想亲他的本能,比如一个自然发生的吻。
第72章 接吻习惯
从顶楼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快要没入天幕的山——这是枕霄对这天最明确的印象。
还有就是夏惊蛰亲人喜欢咬人舌头,很轻很轻地厮磨一样地咬,像小动物。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对坐在沙发上合乎情理的吻会演变成后来那样,像是一场架从沙发打到窗边,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带歪了过路的椅子和垃圾桶。
但最后确实变成一站一坐的姿势,他撑着矮桌俯身去亲坐在桌上的小男朋友,夏惊蛰仰头凑上来的模样好乖,浓金色的夕阳从他墨黑的睫毛上淌下来,再落进半阖的眼睛里,就让他想到拖曳出一尾残阳的粼粼湖面,想到流星降落,不偏不倚落进他怀里的漂亮神灵。
大约是察觉他分心,夏惊蛰伸手来搂他的脖子,把他往下压一点儿,亲吻就带上几分耍赖似的发泄意味,得寸进尺地来咬他舌尖。
49/64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