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神奇的家伙。不管是作为猎人还是血族,他总能兴致勃勃地全身心投入于某件事情;他很容易得到快乐,并将这种快乐传染给我。
请让他维持此般的生活吧!所有的不愉快与恶意都该拒之门外,远远排开。
圣玛格丽特教堂内部已经看不到任何死尸,只剩下地板和楼梯上擦洗不掉的血痕提醒着前些日子的惨案。愿主怜悯,这里曾为多少幸福的新娘送上祈祷词,见证着交换爱情的誓约;礼拜日偶尔进行的布道活动中,神父所弹奏的钢琴曲与赞美诗配合又洗净多少人的心灵。然而这一切是怎样开始扭曲的?
波诺弗瓦伯爵的报复性袭击?火车上失败的捕猎行动?或是说,把那只野狗带入教会开始?越是往前追溯,原因便越是无迹可寻。一颗不祥的种子被种下,谁也不知道它是受了什么魔鬼的蛊惑与浇灌,最终在你未能发觉的时刻结出罪恶的果实。
如果可以,真想对这群卑劣的吸血鬼咆哮,把所有的杀害全部加倍偿还。
滚出去,从人类的家园滚出去,一根头发也别留下!
在王耀曾经作过捕猎报告的圆顶房间内,四散站着许多猎人,在围绕成圆弧形的长桌分布下呈现出密封不漏的包围状,所有目光都紧紧锁在中间那块空地上站立的吸血鬼身上。
为了能够顺利进行审讯,壁上油灯内去掉了马鞭草的成分,但在火光照映下那只吸血鬼的脸色依旧惨白得厉害,森森然如同白骨骷髅。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也显得愈加鬼魅异常,只要与其对视就会有通体阴寒的错觉。
两个月前,圣玛格丽特的罗德里赫神父与血族私下媾和之事曝光,为捕猎伊丽莎白而出动的四十多名血猎尽数死亡,原因不明。以此为开端,圣玛格丽特逐渐笼罩于血腥与恐怖的疑云之中,被袭事件时有发生,整个教会元气大伤。梵蒂冈猎人协会接到请求援助的函件,长途跋涉来到伦敦却只剩下死尸残骸的迎接。
在长桌的最前排正中的位置,和往常一样坐着浑身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威斯特,正在和柯克兰公爵进行谈话。从披风下露出的瘦削手指习惯性地捏着那把短剑,随着说话时的手势而晃动出锋利的流光。即使常年被病痛折磨,身形也愈发单薄,他依旧是深深被上帝所眷顾的幸运儿;从王耀的刺杀下死里逃生,又恰巧逃过了这次屠杀,第一时间从布里斯托尔赶回来撑起整个局面,其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所有猎人心生叹服。
“回到梵蒂冈我会向会长提出将你调离伦敦的申请,我是说,去协会效力对你更好些。这是个伤心地,不是吗?”
年轻男子一手托腮状似随意地说着,拍了拍威斯特的肩膀。后者没什么大的反应,稍微侧脸看向那个猎人,轻声说道:“请认真一点,现在是审议时间。”
“几年没见,你怎么养成了如此容易较真的性格……”年轻猎人叹了一口气,在座位上伸了个毫无顾忌的懒腰。这沉闷压抑的氛围实在是不适合他毛躁活泼的性格,更何况面前的这位血族先生根本就是没有缝的鸡蛋,同一个问题不管换几次花样都套不出半分有用的讯息。
刻板而固执的英国人!时代在进步,这些年岁足够进好几次棺材的吸血鬼还恪守着可笑的古老法则,过着千年如一日的生活。
“我最后说一次,这些杀害事件与我完全无关。”亚瑟淡淡看了那年轻猎人一眼,嘴角勾起几分讥嘲,“最近不管是教会还是venator的思考方式都实在令人感到堪忧。早点结束这无聊的谈话如何?您的伙伴看起来很困了。”
没有人回应他的要求。房间内只有威斯特手中短剑不时碰击桌面的响动,踩着某种缓慢而安稳的节奏,像是在进行难以抉择的考量。许久之后,威斯特开口了。
“抱歉,我们不能就此罢休。”
这是唯一的线索,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头绪。即使知道一枚家徽无法定罪,但可以确定的是,此事必然与柯克兰家族有所牵连。
“我知道了。”
亚瑟突然快步走向威斯特,手掌重重拍击在桌子上,与此同时许多枪口对准了他,银制枪身甚至擦过了他额前的金发。
“何需如此紧张?”
轻浅的讥笑布满空气,紧接着变为咄咄逼人的声调:“教堂内死尸带有噬咬痕迹,但那与吸血鬼的齿痕完全不同。我并不能随意进出教会,否则你们何必为我取下马鞭草?”
“所有人在教堂内被杀,能让他们集体回到那里的原因是什么?另外,这不是一只高等血族所为,就算带了几百死徒也无法做到,这是为数众多的高等血族进行的屠杀;作为猎人协会的菁英分子,你们的脑袋是让狗给吃了?”
“闭嘴!”
与尖叫同时响起的还有子弹出膛的声音。斜对着亚瑟的第二排桌子后,一名猎人终是开了枪,银质子弹穿透皮肉,又擦过了亚瑟的脸颊——在扣下扳机的时刻,亚瑟徒手抓住了枪口,子弹就这样射穿了他冒着气泡的皮肤。血液喷溅在吸血鬼苍白的脸上,流入薄削的唇角,被伸出的舌尖舔舐掉。
亚瑟的笑容看起来如同恶鬼,依稀可见森森犬牙。
“我正在说话,请不要插嘴。”
爱丁堡庄园遭到血洗后,他仔细整理了每一具尸体。挂在烟囱上的,屋檐的,被恶意撕裂成支离破碎的肉块,都重新拼凑回完整的模样。
尸块上的鲜血被倾盆大雨冲刷掉,从身上吸足了水分的衣料边角滴下来又与满地雨水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
没有进食痕迹,只是单纯的发泄式屠杀。以及被野禽大面积啃咬过的伤口。
初次见到伊万的时候,对方微笑着却充满阴毒的眼睛里,全部都是预谋已久的期待。
一步步设好的棋局,终于露出明显的意图。
猎人手中的家徽,所谓从神父嘴里找到的证据。
——这是为你奉上的,最棒的见面礼。
第40章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经常被各种事由打断,断断续续写着这似乎无法结尾的内容。包括刚才,从红酒笨蛋那里得知了一点儿不算好的消息,有关于那头该死的北极熊。之前我有对您提过这个家伙吧?不,或许也没有。涉及他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让我感到厌恶。但是这种厌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原因既不是来自于两个城市遥远的距离,也不是对其实力的畏惧,更何况他已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力量;他就像一个噩梦,每一次出现都将王耀带入更黑暗的深渊,我斩不断他们之间扭曲绝望的联系,但我可以让自己的爱人远离这个灾难般的存在。
捂住王耀的耳朵,蒙上他的眼睛,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把自己作为祭品。
让那个斯拉夫人死亡的秘密永远埋葬在墓地里。
Mar.15.1860
在第一次登上那幢白房子的阳台时,整整一个房子的吸血蝙蝠气味简直让人作呕。
普通的蝙蝠会被吸血鬼的体质所吸引而聚集起来,但那是仅凭动物自身意志而产生的依赖感。假使挑选其中本身具有肉食性的种类,用吸血鬼的血液长期喂养,即可随意驱使,和“劣种”在某种意义上并无相异。使用这些蝙蝠的好处在于,它们不会受到教区圣水银器的影响,可以自由出入血族无法进入的地方。
很少有血族会这么做,因为这是一件毫无美感且多余的事情,更别提会浪费掉自身大量的血液。自从神圣契约签订之后,这种做法便失去了任何意义。
简直是疯子——使用这种驱使方法的吸血鬼,不管那是谁,都是赌上性命的;圣玛格丽特及周围如此大范围的杀戮,迟早会把他彻底耗干,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可这些与自己有何相干?
该调查的都已经递交长老院,而回函是:不要插手。
这是一个深潭,或许看上去只是淹没脚背的深浅,但踏下去才会发现就算吞没了整个身体也够不到潭底。如果把始作俑者的详细行踪与他的来处联系起来的话,亚瑟心中也有个大概的掌握。教区的教义争端本就该由他们自行解决,偏偏扯了吸血鬼进来!
“我已经说完了,请问现在可以放行么?”
亚瑟压抑着内心隐隐的烦躁,向威斯特询问。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威斯特的嘴唇和下巴,其余全被白披风遮掩了去。这让他感觉到稍微的火气,仿佛自己是受到了窥伺,但却无法对等的回视过去。
“很棒的演说,完全没有缺憾。”
年轻猎人咧嘴而笑,饶有兴趣地盯着亚瑟,“非常可惜的是,我们无法凭借一面之辞来判断,因为您所说的证据同样适用于您,没什么不可能的,总有我们漏掉的细节。当然,我并不是意指您是罪犯,但只要有这个可能就不能放过对吗?”
“任何可能性都不该放过,这也是哥哥我所信奉的真理。”
门被打开,瞬间变亮的房间顿时减少了阴郁之气,压抑感跑得无影无踪。弗朗西斯将在自己脸上抓挠的白猫头鹰拉扯下来,对所有绷紧了身体的猎人行礼,姿势优雅漂亮——前提是如果能忽略脸部那可笑抓痕的话。在他身后,陆续进来四五位面容冷漠的男性,目光都结了冰,生生透出一股寒天冻地的气息。
“既然这位猎人先生也和我抱持同样的理念,那么就容易沟通得多了,”弗朗西斯朝着那名年轻人的方向看过去,一手将丹德莱尔扔出,扑棱着翅膀的禽鸟就急急奔向了亚瑟的怀抱。“正如贵方无法得出柯克兰公爵有罪的结论,我们也不能确认贵方是否有肆意挑衅长老院的意图。退一万步来讲,监控者就算出事,也该是长老院内部处置,如果贵方对契约有异议,请先上呈猎人协会。”
弗朗西斯叹气,面上表情丰富多彩,足可媲美歌剧演员。在每次说到“长老院”这个单词时加重的嘲讽意味却是他人无法知觉,也无法体会的。
“没办法,你们不管过几百年都是一样顽固,”他稍稍站正,挺直了脊背朗声说话,脸上神情不复玩笑,而是冰寒入骨,“五位职阶皆位于我之上的血族就在这里,我们联名担保柯克兰公爵的荣誉,并发誓将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捕获,算是血族对教会的交待。”
让这场闹剧落幕吧。
从教堂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势还是丝毫未歇。
亚瑟写好了纸笺,绑在丹德莱尔的腿上把它抛飞。弗朗西斯与他一同站在教堂大门前避雨,仰头望着白猫头鹰渐飞渐远,嘟囔着说了句什么。其他血族对着二人稍微颌首,算是道别,尔后乘上马车离去。空落落的道路上,只剩波诺弗瓦家族那辆华丽得过分的车子还在接受雨水的冲刷。
“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
亚瑟的视线落入茫茫大雨中,被昏黄灯光照耀的地方,雨水拉扯出着璀璨夺目的光丝。
“甚至把其他的人牵扯进来,你已经蠢到连脑子也没有了么。”
仅仅一枚家徽就闹至如此地步,是谁也不会想到的展开。教会对自己的敌意远远超过了预知,原因却不清不楚。
或者说,契约所制造的天平已经开始严重失衡?本身建立于信任基础上的盟约,把这种微薄的信任剥掉后,就只残留猜忌与仇恨,和无休无止的厮杀。
弗朗西斯苦笑,大步走进雨中,随意挥了挥手。他的声音湮没于巨大的雨声中,变得极为模糊。
“不要太感谢哥哥哟。”
Mar.17.1860
“今天是丝石竹?”
王耀伸手接过亚瑟手中的花束,鼻子在簇拥的白色碎花间嗅了嗅,是很清淡的花香味儿。
“你是又从弗朗西斯家的花园里挖出来的?明明是夏天才会开花的植物。”
“不喜欢的话就还给我。”亚瑟从栏杆上跳下,劈手就夺王耀怀中的花束,被快速躲了开去。
他皱着眉,正欲开口损王耀几句,看到对方浅浅微笑的表情又把话头吞咽回肚子里。
“一般来讲都是会送蔷薇百合之类的吧。”王耀拨弄着盛开的雪白花朵,当做没看见亚瑟别扭的脸色,“公爵大人果然是迟钝万分。”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灰蓝的光线浸透了亚瑟半边身子,而房内明亮的灯光则是在他身上形成强烈反差,一种冷暖交织的矛盾与融合被完美体现出来。王耀从花束间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温柔与严酷,微暖与冰寒。
柯克兰公爵被王耀的视线弄得有点儿不自在,别过脸去轻轻咳了一声。他在脑内搜寻着可以谈论的话题,不知怎地就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样每天从阳台上来,很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情节……”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内容后,顿时一口气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罗密欧不会跳上十五英尺高的阳台,能做到的物种我们一般称之为山地大猩猩。”
王耀没意识到亚瑟已经快要憋成内伤的状态,毫不留情砍掉对方的话语,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大猩猩爬阳台的形象,差点儿就乐出了声。他一边用手背按住了上翘的嘴角,一边迅速扭头努力忍住笑意,努力转移话题:“啊,说起那部剧,我好像完全没有印象。虽然以前曾经在剧场瞟了两眼。”
跟踪血族的时候,和阿尔两个人从剧院的高墙翻进去,在黑暗的坐席中猫着身子跑过去,灯火阑珊的台上似乎正演到剧终,闹哄哄一群人各自唱着悲腔。
他还是比较喜欢小时候带领自己的弟弟妹妹偷跑到唱大戏的地方,想法设法贴在戏台子的柱子边上,掂了脚尖去瞅台上的戏子,温婉青衣,红脸关公,还有场外担着麦仁糖叫卖的声音,一直叫到心坎里去。
“台词我记得。”
亚瑟看着不知跑神到哪里去的王耀,莫名开始心悸。就像那次袭击中,把精神恍惚的王耀带回爱丁堡后,所见到的模样。
“要讲给你听么?”
“为什么突然讲到这个……”
亚瑟靠近王耀,略微沉吟,视线低垂,淡金微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中的神色。他的声音变得淡漠微薄,有些动听的沙哑音色中带了些疼痛。
“要是梦寐中的场景可以代表真实,那么我的梦境预兆着将有好消息到来;我觉得心神宁恬,整日里有种向所没有的精神,用快乐的思想把我从地面上飘起来。”
亚瑟抬头看向王耀,深深望进那双琥珀点金的眼瞳中去。
“我梦见我的爱人前来看见我死了——奇怪的梦,一个死人也会有思想!”
在遇见你之前,我所处的世界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我是个盲人,连自己是什么模样都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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