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己总是被关起来呢?
最先是像牲畜般被塞进木箱。接着是教会的地下室。再到波诺弗瓦家那间可怕的刑房。
从一处辗转到另一处,永远都是悬吊在鱼钩上,在生与死的边缘来回摇晃。只需一阵强风,就会被抛进地狱深渊。
王耀发了一会儿呆,额头抵在铁条封死的窗户上,被滚热的温度刺激得那一小块皮肤酥麻疼痛。尔后像是被什么抽打着脊背,身子弹跳起来,双手伸向铁条的缝隙发了疯地去抠去挠,指甲刮出类似砂纸的声音。指头磨破了皮,又被铁钉扯开深深血沟。
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渐渐有了不受控制的疯狂。他听见自己的喘息,每一声都在大脑里冲撞开来,碎裂成无数回音。
不够。根本不够。再怎么呼吸,都得不到氧气!
甜软的男音自门口传来,震散了王耀失控的神经。
“你在做什么?”
他怔怔回头,睁大了茫然无措的眼睛看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伊万。由于背光的关系,斯拉夫人浑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水晶般清透的紫眸在暗处闪动明灭。一瞬间王耀产生了某种错觉,站在那里的人脱去了暴戾阴鸷,只是个轻轻一击就会被打碎的漂亮瓷器人偶。然而伊万的脸上起了变化,惊疑,愤怒,悲伤,惧怕,说不清是什么交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爬上了脸庞。
“……已经清醒了啊。”伊万按压住自己的额头,失声大笑:“看看你的表情!我是什么怪物吗!”
话音未落,原本站在入口处的伊万已经贴近了王耀的身子,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将其按倒在地。从上空俯视下来的脸庞,阴沉而扭曲。
“呐,小耀刚刚想要逃跑吧?和娜塔莎托里斯一样。”
隔壁的房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动静,寂然无声。之前时常发生的争斗咒骂都归于沉寂,仿佛那本来就是间空屋子。
“听我说啊,因为领地发生了暴动,等我处理完后回来,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呢。今天本来是托里斯帮我写公文的日子,我前前后后转了几圈都没看见他在哪里,只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娜塔莎的十字镐——很奇怪吧?大家都在和我玩躲猫猫的游戏……”
伊万自说自话地笑起来,一边将王耀挣扎的,满是鲜血的双手紧紧握住,力气之大能感觉到手腕骨头疼痛欲裂。
“说什么是我的家人……背地里策划着叛逃的事情,和那群农民都是一路货色。小耀也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总是想着从我身边逃跑对吧?”
“放……放开……”
“要怎么做才能留下呢……怎么做……”伊万低声嘟哝着,目光恍惚地在王耀憎厌恐惧的脸上漂浮着,接着按压住了身下这人的四肢。没等王耀反应过来,下身的衣物就被褪至膝盖,半截身子暴露在潮湿微凉的空气中。
惊悚的惧意中王耀开始剧烈抗拒伊万的动作,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却帮不上半点忙,所有挣扎都充满了可笑的意味。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插进来,像楔子一寸寸钉进柔软无力的身体内部,血肉都被撑开撕裂,液体顺着私处流淌而下,濡湿了大腿。
“不……”
王耀说话的时候,牙床一直克制不住发颤。因疼痛被咬破的口腔混含着血腥味儿的唾液,莫名让他觉得想要呕吐。
他努力转动着眼珠,向那处望去。微暗的光线中,是自己被分开的双腿,正被冲撞着来回摇动。然后是什么?在身体里进出的是什么?
“出……去……”
带着铁镣的右手狠狠撞击在地板上,一下又一下。
“出去!”
铁链当啷作响,因大力碰击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
“出去!”
“出去!”
“出去!”
眼泪涌上来,被王耀硬生生压在了眼眶里。伊万的手掌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用力捏紧,把脖颈里的呼吸全部堵住。他张大了嘴如同岸上濒死的鱼,气管和肺叶在体内痉挛着扭曲起来;喘息或是悲鸣,都离自己的意识愈来愈远,变成梦境边缘的呓语。
如果这是梦,可否能够早日醒来!
神啊,求求你……
求求你……
一滴,两滴。
冰凉的液体落在了王耀脸上。
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是伊万俯在自己上方哭泣的脸。
泪水聚积在伊万惶然痛楚的眼睛里,然后掉落下来砸到王耀失焦的视网膜上。
“为什么我明明和你在一起了,还会觉得这么寂寞呢?”
不停落下来的眼泪,打湿王耀苍白干燥的脸,沾染上破碎溢血的唇角。
——如果伊万先生能早点意识到,他也同样深爱着他的亲人,他的人民,他的爱人……
“毁掉这一切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崩溃凄绝的嘶吼冲破了喉咙,血腥气不停翻涌上来。
“觉得寂寞就去追啊!去道歉啊!”
王耀的声调拔高后变了音,奇异而凄楚。目眦尽裂的瞳孔里,全部都是入骨的恨意。
“你的手除了毁坏,什么都做不到吗!”
酒香满溢的农庄。少女翻飞起来的大红裙摆。茅草丛的细碎毛绒被风刮起来飞上天空。
他们大笑。喝酒。歌唱。手风琴拉出醉醺的曲调。
嘿,明年也来吧,谢辽莎很乐意为你们跳一曲弗朗明戈的。
马车渐行渐远,还能听到后方遥遥的喊声。
布拉金斯基先生——
布拉金斯基先生——
这些欢笑的影像变成空浮的光斑,握不住也拿不起。
只剩一无所有。
第44章
我在清晨醒来,身体沉浸在丁香与铃兰的香气中。
阳光吻面,鸟雀低吟。
而你坐在旁边翻动书页,用一支羽毛作为书签。
年岁老去,你我不变。
王耀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也不知道醒来之前过了多少时长。
门再次被锁死,房间内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嘴唇张合,说着无声的话语。
为什么还未死去呢。
浅浅笑开的嘴角带着疼痛,被咬破的伤口仍然没有愈合。身体的衰竭远远超过了自行治愈的速度,因缺血而干枯的四肢几乎要从铁镣中掉落出来。
等到身上的血肉都失去水分,只有薄薄一层皮贴在骨架上,就会成为不人不鬼的骷髅吧。
呐,亚瑟。
我做了一个梦。我们都作为人类而生活着,虽然偶尔也吵架甚至动手,每天早上还是会一起去买面包。变老之后,还会为墓碑上刻什么句子发生争执。
听起来还不错,对吗?
他向黑暗的虚空伸出双臂,单是这样的动作也变得吃力万分。
“要是梦寐中的场景可以代表真实,那么我的梦境预兆着将有好消息到来……”
声音嘶哑哽咽,轻微破灭于寂静之中。
“我觉得心神宁恬,整日里有种向所没有的精神,用快乐的思想把我从地面上飘起来。”
手掌合握,和铁链一齐抵在了心脏的位置。他亲吻着指背,正如那位先生经常所做的那样。
“我梦见我的爱人前来看见我死了——”
随后的几天,伊万会进屋来,把他抱到外面去晒太阳。
事实上,被铁条钉死的窗户外面,没有王耀想象得那么丰富。
未经修剪的院落里生满了各种杂草,一两颗瘦骨伶仃的树木才刚到院墙的高度,枝条上挂着的叶子被白日里的太阳晒得蔫了吧唧。还未褪去余热的暑气从腿脚四周的草丛中蒸腾起来,熏烤着王耀的脸。
在他平日里被囚禁的房屋外围,是用木板搭建而成的曲折回廊,沿着各间房屋的构造绕了过去。回廊用了很多柱子支撑起来,或许是为了防潮,过道的地面是悬空的。虽然王耀没觉得这种措施有什么用。曲曲折折的回廊在靠近自己那间房子的地方搭了两三级木制台阶,被常年雨雪腐蚀掉了上面深红色的朱漆。
伊万坐在台阶上,小心地把王耀锁入怀中。这倒不是怕王耀会逃走,因为对方早已没了挣扎的力气;如果不扶住这像柴火般细瘦的胳膊,怀中的少年就会顺势跌下去也不一定。
晚霞烧红的天空只能瞧见些太阳的余光,在云彩的边角处发亮。一只瓢虫绕着他们飞了两圈,最终选定王耀脚踝处的铁镣落定,伸展着褐色半透明的软翅。王耀盯着它收束了金红色的外壳,无意识地来回数着上面的斑点。
“很安静吧?这里虽说也是领地的一部分,但是已经没有人住了。”
为了争夺自由权利的人们在最后一次抗议后得到了胜利,却也再不会回来这里。伊万记得自己是怎样看着群情激昂的人们,微笑着烧毁了所有的奴隶契约,然后说。
这是你们的自由,而我收回我的土地。
“小耀再忍耐些时日,现在圣彼得堡有很多吸血鬼以及梵/蒂/冈过来的猎人在找我们。等到我把这些事处理完,我们可以回去看极光。很漂亮噢,像做梦一样,整个城市都没有黑夜。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奇迹了……”
伊万蹭着王耀的脸颊脖颈,嗓音柔软甜蜜,如同夸耀糖果的小孩。
“很多年我都忙于各种事务中被压得喘不过气,但是不强大起来就活不下去,我不想被人类用木桩钉死,那太痛苦了。后来有一次我发了神经,从这片土地上逃跑,做了个胆小鬼——我想我大概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但仍旧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在最严酷的环境中勉强存活下来,一步步爬到上面的位置。却失去了目标。寒冷的家里,是黏着追着逼迫得自己神经衰弱的娜塔莎,和不敢对自己大声说话的托里斯,以及唯唯诺诺的仆人。
然后就那么发了一次疯,把一切负荷与责任都抛下,远远逃亡。
“当我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单纯需要着的,这个孩子眼中只有我,我是他的信仰,他的希望,他所依赖的全部。”
只是稍微疏忽了一下,就永远失去了曾以为属于自己的东西。看吧,他没有你也可以笑出来,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和恋人,并用长出的尖牙利爪将你的心割得七零八落。
“真好啊……这样单独坐在一起,就好像和从前一模一样。”
即使知道这不过是最可怜的假象。
王耀没说话,他的目光始终尾随铁镣上的瓢虫,看着它扇动翅膀,又飞入黄昏的天色中。墙根处的杂草丛悉悉索索有什么东西在动,过了一会儿有黄绒绒的头从草叶中探出来,眨着圆溜溜的红眼睛打量这边的人。
是鸭子?不对,看起来更像小鸡仔。
“……抱歉,我先离开一下,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伊万小心翼翼将王耀放开,替他整理好起皱的衣服,轻声说道:“我不在的话你会舒服一些。但是不要乱走,答应我。”
斯拉夫人俯身在王耀额头上印了个吻,尔后迅速离开。木制地板的走道被皮鞋踩出一路声响,最后消失了声音。
藏在草丛里的小家伙终于蹦跳出来,扑了两下同样鹅黄色的翅膀,轻巧跳跃到王耀面前,歪了头观察这个丝毫没有人类气息的雕塑。
雕塑突然动了,向它伸出一只干瘦的手,锁链叮咣叮咣的响,吓得它身子朝后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胖乎乎的身躯沾满了草叶,
“啊,别跑……”
王耀条件反射地向前倾,没有着力点的身体就摔在了草地上。小黄鸟拼命扑扇着没多大用处的翅膀,朝着右边的空地歪歪斜斜飞过去,结果昏头昏脑一头撞在曲折过道边的柱子上,顿时四脚朝天。
王耀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他的状况并不比这只鸟好多少,于是追逐也显得格外艰辛。等他爬上回廊,跟随这只愚笨得要命的鸟进入另一侧的房屋过道时,对着前方阴暗的尽头犹豫了一刻;从过道右侧装饰了许多复杂花纹的桃木隔间透进来金色偏橘的光斑,小黄鸟蹦跳着穿过这些光斑,并发出尖细的鸣叫,像是在嘲笑——真是要命!他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各种可能遭遇的后果,继而觉得自己的思维习惯无比可笑。
王耀扶着墙追过去,脚上的铁链在地板上摩擦出一长串令人烦躁的响动。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到后来已经是比自己房间更为阴冷的程度。弧形的过道转过来是几间连在一起的旧式房屋,在黑暗中辨不分明。其中一间半敞着房门,那只鸟很快闪了进去,随着翅膀扑棱落了几根卷曲的绒毛。
有人在笑,声音不是很高,更像在自言自语,但隔着门被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谁闯进来了?嗯,新鲜的幼崽气息,还有某个家伙熟悉的臭味!嘿,你过来让本大爷瞧一瞧?”
王耀抬起脚步朝着那间房子走了两步,不防被脚下的铁链绊倒在门槛处,耳听得里面那人又爆发出一阵肆意的笑声。他抬起头看见整间房子里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摆了把欧式椅子,而那个男人正坐在上面,讥笑自己的羸弱。从房间右上角狭小的天窗照射进来的光线映在那人桀骜不驯的脸上,银色短发下是和鲜血一样红艳的眼睛,很是傲慢地打量着自己。仿佛是一位国王在审阅自己的臣民——如果不是那只扰乱气氛的小鸟蹲在了他的头顶开始梳理羽毛的话。
噗。
王耀别过脸努力调整着表情,但对方很明显听到了细微的笑声,气势全无地捶着椅子扶手:“不准笑!本大爷没有允许你笑!”
男人泄气般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却没注意到在自己头顶筑巢的小鸟。他有些窘迫地看着王耀,目光落在对方手腕处的铁镣上,神情便冷了几分。
“什么啊……结果你也是被圈养的牲畜么?”
牲畜?
“……滚出去。”
男人瞪着一脸茫然的王耀,咬牙切齿重复道:“滚出去!”
王耀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中的男人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伸出的手掌只差几厘就触及王耀的头顶,整个身子却猛地被什么给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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