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沉重的锁链,生生贯穿了他的脊椎,另一端吊在墙上。
“滚出去!”
吼声满是厌恶与恨意。
王耀怔了一小会儿,微微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他自认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况且此时自己也对他人没什么兴趣。如果不是那只该死的鸟,他想他至死也不可能见到这个像神经病一样的疯子。
至死也不会。
每天在台阶上呆半个时辰左右似乎已经成了不成文的约定。许是伊万发现王耀精神有所好转,便也对这一活动产生了微薄的兴奋感。这让王耀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
“喂,幼崽,你老往我这里跑做什么?”
男人一手托腮靠在椅子上,很不满地拧起了眉头。王耀正忙于思考如何逗引那只小黄鸟到自己身边来的方法,漫不经心回应道:“因为无聊。”
除了那间牢笼式的房间,和不想看到的脸,什么都好。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嘴角咧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冲着王耀做了个手势。
“本大爷想到了件不无聊的事情,要不要试试看?如果能让那家伙不舒服,这样也不错……”男人说着王耀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眉目间流露出隐隐快意,“你很饿了不是吗?”
“本大爷的血,给你喝。”
王耀惊诧抬头,在男人面上寻不出半点开玩笑的迹象。他看了看自己手脚上的铁镣,敛了眼睑遮住情绪波动,走过去伏在了那人颈间。一切顺理成章,没有任何阻碍。犬齿咬下去时,像蜂蜜甜腻的血液涌出,似曾相识。
非常香甜,非常香甜的味道。
王耀几乎是溺在了这种极致的快感中,直到被对方扔出去撞上墙壁才清醒过来。他张口想要道歉,那人已经很烦躁地摆了摆手,一副被占了天大便宜的表情。
身体内发生着某种奇怪的变化,在王耀还没弄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本能地握住了冰冷的铁链,稍一用力竟然扯断了多日的桎梏。碎裂铁块掉落在地,砸到了王耀的脚趾。
“支撑你逃出去还是没问题的,怎样,很崇拜本大爷吧?”
王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是想哭,或是笑。那人话语中隐藏的信息,足够在心底掀起滔天大浪。他手脚慌乱地挣脱了脚上的铁镣,深深看了银发男人一眼,匆忙鞠躬就拧身跑掉。咚咚咚的脚步声同样慌乱无措,如同找不到出口的鸟。
“要像小鸟一样帅气的飞走啊。”
这声音落在了王耀身后,被阴潮寂冷的空气包裹起来,消失殆尽。
必须得出去才行!
必须得出去才行!
这是我最深切的渴望……
他不顾一切翻上了外墙,跌跌撞撞跑了几步,转头看见的景象霎时间使他浑身僵硬。
斜下方敞开的窗户里,斯拉夫人正用一种极为不安的姿势蜷缩起来,怀中紧紧抱着王耀的衣服,微蹙着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身体晃了晃,差点儿从墙上跌下去。傍晚时分的风带着温暖的湿度穿过躯体,一波又一波寒冷凄楚的知觉在体内来回冲撞。
再见。
王耀咬牙从墙上跳下,像有无形的手掌在推着自己拼命向前奔跑。院落外是宽阔山路,风声呼啸着将他的身体夹裹着送向前去。
青草刺鼻的气味。蝇虫围绕着盛开的野花。叫不出名字的鸟在山间来回飞翔。
还有快要爆裂开来的胸腔。
然后是什么?
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啊,在王耀面前尽数摇曳着金灿的花朵。烧红的晚霞泛在茂盛硕大的叶子上,摇动出满世界的灿烂粼光。天地之间的光点交织起来,明晃晃刺痛了王耀的眼睛。
他在向日葵田地中向前穿行,尖锐毛刺割破了衣衫皮肤,柔软花瓣落进后颈。
——我让他们在所有的山上和田里都种上了向日葵……
大口喘息,手脚发冷。
——到了夏天就全是太阳花了……
眼前的一切全被水气笼罩,再也看不清明。
末日般大声的哭嚎。
再见。
再见。
再无相见。
第45章
酷暑的天气笼罩着整个镇子,到处都充斥着烦躁而倦懒的味道。正午的阳光从那些尖顶建筑的金属片上反射回来,灼烤着街边垂头丧气的梧桐。肉饼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混合着焦味儿的肉香从店铺里飘出来,沉甸甸积聚在空气中化不开。铁匠铺里单调枯燥的敲打声带着某种燥热的气息,固执强硬地进入许多人午间的睡眠。
从这个镇子再向前走一段路程,可以看见深蓝泛光的纳尔瓦河,被丛生的茂密植被包围起来,从前面的城市里穿过去。可是见鬼,这完全没有为酷热得可怕的天气带来多少清凉;农妇把篮子举上头顶来遮挡滚烫阳光,却无法使自己裸露的手臂得到任何保护,每一寸烧灼的皮肤都火辣辣地疼,犹如蚂蚁啃咬。
一些吃过午饭的闲人躲在阴凉处细声交谈,偶尔有女人捂住了嘴发出唏嘘的声音。街面上来往的人比平日要多一些,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样子是走了很远的路……你看见了吗?整个脚后跟都没了肉,骨头就那样露在外面。今晚我一定会做噩梦的,一定会的。”
“天可怜见!”一名睡意朦胧的女帮佣拉起围裙边擦了擦眼睛,努力想要清醒一些,但身子总是左摇右晃,“可惜我没时间去瞅瞅,再过一会儿就要重新烧水换茶叶——真是爱作弄人的老爷!每天都要在这个点儿喝新鲜的茶水,我可不知道这对午睡有什么帮助……”
“但那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奇怪,或许是新的瘟疫?皮肤都在起泡,就像放在铁架子上烧烤的肉……”谈话人捂住心口,压低嗓音继续说了下去。“长相也不像这里的人,黑发黑眼,总觉得不舒服……”
“还是把教会的人叫过来比较好……”
人群中突然起了骚动,接着有什么一阵风似的飘了过去,仔细看时却又无迹可寻。太阳稍微偏西了些,空气中的闷热也开始掺杂微凉的风,变得舒适许多。
街道上多了个裹着黑披风的人,左右顾盼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一身装束在这样的夏日里显得无比怪异;很快他发现了躺在墙角已经昏迷的人,半截身子裸露在光亮中曝晒,没有被衣物遮住的皮肤正在持续着可怕的溃烂。
那人站定了身子,神色带着说不出的犹豫焦虑,似乎在做极为困难的判断。但他很快迈出了步子,在昏迷的少年身边蹲下来,伸出手去拨开少年脸上散乱的长发。病态苍白的手指在黑披风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如同死尸般骇人——这让他看起来多么像一个魔鬼,抑或是夺取性命的死神!
一阵可怕的战栗传遍了他的全身。下一刻他扯下了披风,手脚慌乱地盖在了少年身上,并毫不犹豫咬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流血处贴到少年干裂蜕皮的唇边。这种怪异的举动引来不少惊疑不定的视线,但他只是将腕部的伤口扯大,使得更多血液流淌出来,神情专注恍若无人。
少年微张的浑浊眼睛开始明晰,渐渐有了神采,接着有细微的笑意泛上琥珀暗金的瞳孔。被手腕按压的嘴唇努力张合着,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不是,这不是梦。”
柯克兰公爵握住王耀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低哑暗沉的嗓音说道:“这边是现实,所以,不要哭。”
——在说什么啊。
失明般的视野中,只能看见亚瑟洒满了阳光的金色发丝,微笑的祖母绿瞳孔,还有积聚在眼底打转的透明液体,落了些许在王耀的手指上。
——哭的人是你才对吧。
好像自从遇见你,我就开始变得不堪一击。
你支配着我的喜悦,我的伤悲。
成为我的信仰。
Jun.18.1860
车轱辘碾过平实的石板路面,以一种安稳适中的速度向前行驶着。王耀甚至能听见车顶有鸟类着陆的声音,继而扑扇翅膀飞离,沙哑有力的鸣叫散入天空。傍晚的天色透进整个车厢,变成略微昏暗的金黄。
他略微倚靠着车身,用手撑着下巴从车厢边上的小窗朝外望去,只能看到马车夫的肩膀和一小块淡色的天空。
“今天几号了?”
自亚瑟找到他后已经过了十余天。休养,进食,睡眠,一切都足够安逸美好,仿佛之前那些疯狂奔跑的日子都未曾存在过——从陌生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
“六月十八。你刚刚已经问过了。”亚瑟皱眉,贴近了身子把手放在王耀额头上,感受到一片细润的温凉。“怎么?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是……”
王耀回过神来,转头刚好看到亚瑟微敞着领口的脖颈,显现出优美弧度的锁骨斜斜没入衣领,带了献祭气息般的诱惑。呼吸不知怎地有些困难,于是急急避开了脸。
“把衣服整理好,我现在不饿。况且,每天都这样,你真的没关系吗?”
每次吸食血液都不受控制,被亚瑟强行制止后连清醒也十分艰难。当看到对方浸透了半边衣服的鲜红血迹时,铺天盖地的恐慌就会捆缚住身体,逼得自己喘不过气;而腹中永不满足的饥饿感却根本得不到缓解,根本,得不到任何缓解。
“没关系……”
从亚瑟的方向只能看见王耀低垂的眼睑,不知在想什么事。他抬手捂住了王耀的眼睛,侧身亲吻王耀的脸颊,低声说道。
“因为我也在持续进食。别担心,我没有杀人,只是适当给自己补充体力……从我得知你被带走后,就没间断过这种行为。你应该明白的吧?”
王耀张口欲说话,被亚瑟的唇堵住了嘴巴,接着有舌尖伸进来邀请自己。温柔缓慢的深吻,缠绵着吸吮舔舐,渐渐挑动起情欲;伸长的犬齿划破了谁的嘴唇,津液混合着血腥味儿被吞咽入腹。
亚瑟抬头,移开了遮挡着王耀双眼的手掌,对着那双迷蒙恍惚的金色眼瞳扯开恶质笑容。血珠子从他薄削的下唇渗出,晕染出艳丽的色彩。
“我说你啊,连接吻都不会,真的是很笨。”
“三个月,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都在想,这家伙到底被藏在了哪里。不快点找到可不行,不然肯定要骂我了。”
如果要夺取这份感情,并将它继续下去,就必须更加强大。被那名斯拉夫人撕掉头颅时,就尝够这种屈辱和因天真得来的悔恨了。
像个吸血鬼那样去进食,去捕猎,把可笑的陈规旧条都扔掉。
“为了能把你带回去,我必须时刻保持完好的状态,要是再被断个头之类的也太难看了。”亚瑟坐回王耀身侧,声音中有了轻微不满的情绪:“虽然似乎我没帮上什么忙。喂,你就不能像故事里一样,乖乖等着骑士去救吗?”
“那是你太慢的缘故。”王耀拧头继续望向狭窄的车窗,大群海燕在天空边缘飞翔回旋,悠长鸣叫落入海中,连成一片深远的歌。
亚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王耀的脊背。虽然休养了不少日子,看起来还是有些硌人的瘦削。双肩带顺着背部弧线收束起来,使得腰部隐隐有了性感的味道。偏生王耀又是很怕热的,衬衫袖子直接卷到了手肘以上的部分,完全无视亚瑟强调的所谓礼节修养。再往下,是纯黑色短裤和包裹住小腿的黑筒袜,只裸露出膝盖以上一小块白皙的皮肤。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住了王耀的耳垂,并在对方回过头时随意吻了上去,从脸侧的骨线到颈间,轻轻啃咬着,然后移动到喉结的位置反复舔舐。
“你又发什么神经……”
缠绵的吻滑至王耀的下巴,迫使其高高仰起了头,连声音都在发颤。
“别这样,亚瑟……”
肩带被亚瑟拉扯下来,接着衬衫下摆的扣子被解开,一只冰凉的手滑进去抚上王耀的胸膛,指尖揉捏着柔软的突起,充满情色味道。
亚瑟起身换到正对着王耀的方向,抬腿挤进对方双腿之间,膝盖抵住了那个敏感部位。这个姿势更方便他控制局势,也能将王耀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被情欲沾湿的眼瞳夹杂着慌乱,潮湿而迷蒙,简直是上好的邀请。
他的手指顺着脊背滑下,探进了臀沟间,身下的人却突然僵硬住了。这情绪转换得太明显,如同给亚瑟头上浇了一盆凉水。
“……有这么讨厌?”
亚瑟停止动作,沉默片刻打算从王耀身上离开,冷不防被抓住了手臂。对方低垂着头颅,发音似乎很艰难,口齿不清地表述着断断续续的句子。
“不是,不是,只是不太习惯……抱歉……”
王耀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座椅,每根指头都陷入了柔软皮革之中,像是在抑制极大的惧意。
整个车厢无比安静,听得到车轱辘轧过地面的响动,大群飞鸟掠过车顶的风声,以及王耀快要哭泣的呼吸。
亚瑟觉得自己也要窒息了。
他弯下身子单脚跪坐在地,把王耀使劲抓着皮椅的手拉扯回来,用力握紧。
“王耀,你看着我。”
隔了许久,东方人才抬起头,迎上亚瑟坚定得不容拒绝的神情。
“我是谁?”
“亚瑟……”
“是的。亚瑟·柯克兰。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王耀睁大了空茫的眼睛,似乎寻找到了重要的着落点,却又继续迷失在无措的慌乱之中。柯克兰公爵轻声叹息,抬手压下王耀的后脑,狠狠啃上颤抖的嘴唇。比起之前的亲吻,这次完全是撕咬般毫不留情,直至二人都是满口鲜血。
“我不问,有什么缘由说与不说都是你的自由。但是王耀你给我记住,任何事,任何,都不会影响到现状。你清楚这个现状是什么,见鬼,别总是让我说不习惯的话!”
亚瑟很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继而再度吻上满是血迹的嘴唇,舌尖小心舔舐着对方的伤口。他听见王耀镇定了许多的声音,似乎是在笑。至于那是嘲笑自己说话的迂回方式,还是单纯感到喜悦,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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