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尝尝哥哥我刚做好的点心,会让你们整整一天都沉浸在我的爱意中。”等他们走过去时,弗朗西斯用银叉子切下托盘内深褐色的蛋糕一角,递到王耀嘴边。
爱意之类的完全没有必要吧。
王耀心里嘀咕着,迟疑了许久才张嘴咬下,甘甜柔软的味道顿时融化在整个口腔。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厨艺的确很出色,虽然自己完全不愿在口头认输。
“嘿,小亚瑟也尝一下?是最新作品哟。”
再次递过来的小块蛋糕在空中停留着,固执地等待。亚瑟对这种喂食方式没什么好感,单从他拧成疙瘩的眉心就能看出来;在尴尬凝滞的气氛中他不情不愿咬了一小口叉子上的蛋糕,接着向微笑的弗朗西斯投去疑惑眼神。
里面有血液成分。正如过去曾在波诺弗瓦家族的古堡中吃到的那样。
弗朗西斯挥了挥手中的叉子,朝亚瑟眨眨眼睛。
“如何?是能让你们一天都有精神的点心吧?要心怀感激地接受啊,这可是哥哥的爱……”
眼看这人有滔滔不绝发展成演讲的趋势,王耀连忙推搡着亚瑟一起离开了房子,空余可怜的波诺弗瓦先生伏墙痛哭哀叹。
别再想哥哥我关心你们这群恶鬼!
他们走出大门时,还能清楚听到这句分贝极高的控诉。
只是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热闹而平和,如同蛋糕甜腻甘芳。
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就好……
一名女佣无声无息出现在弗朗西斯身后,提裙做了个屈膝礼。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少爷。”
双臂伏着墙的弗朗西斯侧过脸,面上那些丰富而戏剧的表情仿佛只是个壳子,退却后只剩一片冰寒漠然。他开口,声调是无起伏的机械感。
“别再叫我少爷。”
这个充满荣耀光辉的波诺弗瓦家族,只剩一个当家而已。
女佣低下了头,语气却没半分减弱:“您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最值得骄傲的少爷。老爷和夫人也将永远守护着您,灵魂不息。”
弗朗西斯站正了身体,脸上做出个嬉笑的神情,但这笑意完全没有进入眼睛,空浮得不真实。他抬起手看着中指镂刻了家徽的中古戒指,鸢尾花状编织的边纹缠绕着姓氏,无法分离。
无法分离,至死方休。
第49章
有着扁圆穹顶的大型仓库,室内是尽数盛开的鸢尾花田。幽蓝妖冶的花瓣上积聚了不少晶莹水珠,并顺着枝叶茎秆流下来。感谢柯克兰公爵的协力,让这些花种有了更为持久的生命力,在这与外界隔绝的温室内得以绽放出如此美丽的花朵——即便季节变幻,时令更改,也不会受到干扰。
当弗朗西斯穿过这片花田进入内室时,发梢肩膀都沾了不少水露。他用手背随意擦了一下脸颊,是意料之外的干燥冰凉。
现在他面前是巨大得如同斗兽场的牢笼,隔着坚固高耸的铁栅栏,可以看到里面或蹲或站的许多人,都用了茫然无焦距的眼神仰头望着他。体格健壮,神态阴冷,一个个都是关在笼子的野兽。军服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脏污不堪。
盛满血液的铁桶被女佣们抬到了弗朗西斯面前,接着有人递给了他一柄匕首。弗朗西斯将手腕举在铁桶上方,刀刃斜向割开经脉,并用力向内切去,使得更多鲜血滴落进去。
铁桶很快被绳索吊起,拉坠着从牢笼上空降落至那群死物般呆滞的人们之中,但谁也没有移动分毫,像是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弗朗西斯愉快悦耳的声调在空旷室内激起一阵回音。
请不要浪费的尽情食用吧!将这比葡萄酒还要上等的血液喂进食管,然后再为我带来更多出色的同伴!
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直到这世上,全部都是我们的亲族——
他的声音带了癫狂的颤抖,却又优美动听,宛如最入戏的歌剧;弗朗西斯弯下腰去,握紧了铁栅栏无声大笑,隔了没多久,这笑意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按下了某个按钮,化作一片沉默冰冷。
回去吧。
——西郊那里买了新的仓库来培育植物……
会开出怎样的花朵?
Oct.07.1860
“恶性凶杀案?”
王耀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只尝到清淡无味的果肉,顿时兴致缺缺扔给了一旁的阿尔。后者正拿着一副市内地图研究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飞过来的苹果,于是脑袋不幸中招。
“是的,最开始是一家五口在半夜被虐杀,接着是一家开到深夜的酒馆,包括老板和客人无一幸免。”阿尔用笔头在地图某处悬空画了个圈,神情苦恼,“都是在同一个区域,因为是贫民区,要调查也比较麻烦。所以想趁着工作结束后自己过来看看,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
所以这就是他们会走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的原因了。
王耀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对着迎面照耀过来的阳光眯起了眼。那轮光球躲在各式建筑后面,半遮半掩不时露出明亮的光辉。他想他大概睡得不是很好,才会觉得傍晚的光线都如此刺眼;早上醒来时枕头已经换做了亚瑟的胳膊,整个身子都被压进对方怀中,会舒服才真是见鬼。
“那是什么?”
阿尔指了指王耀左手的无名指,脸上有种焦躁式的忧虑:“你要和谁结婚了?”
王耀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想要把手藏起来,但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手指摩挲着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含糊着应了一声。
镶嵌了许多细碎钻石的戒指,内侧刻着亚瑟的名字简写。而另一只刻了自己姓名的婚戒,属于那位不肯直抒心意的柯克兰先生。
“我不会祝福你的。耀,我不会。”
说完这句,阿尔迅速扭头加快了脚步,手中地图被捏成了皱巴巴的模样。他不想让王耀看到自己带有厌恶的神情,可要他伪装出更平和一点的样子,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你身上一直都有吸血鬼的味道,而且很杂。那么,要结婚的对象,是哪只把你迷惑住的血族姑娘?不,我不关心——”阿尔阻止了正欲解释的王耀,似乎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他抬起胳膊指向一处年久失修的房屋,不知是在对王耀还是自己说话:“那里的人上个月被抬进了墓地,因为得不到足够的食物和治疗。你记得吗?约瑟夫神父以前带我们来过这里,为里面的住民送去面包和水。”
“我想要做个能坚持自己信仰的人,做阿尔弗雷德,不是任何人,只是我自己。唱诵圣经不能抵抗吸血鬼的威胁,所以我成为了猎人。虽然我们目标不同,但耀却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伙伴,抱歉,你让我觉得被背叛,所以什么都不要说。”
只要不提,不想,不问,就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系。
两人再没说话,各自沉默着想自己的心事。街边是喝得醉醺醺的老头,正在斗殴的几个人,坐在烂泥里露出恍惚笑意的女人。拥挤破旧的街道,被来回牵扯的绳索和晾衣杆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上面挂着外套,袜子还有小孩的尿片。
即使今晚又有哪具尸体躺在脏水沟里,也不足为奇。这座城市剥掉光鲜亮丽的外壳,就会显现出它的阴暗污垢来;犯罪与杀害往往是这些城市角落的常态,它们凝缩成可悲而遭人厌恶的影子,或是一块污迹,永远无法擦拭干净。
神放逐了该隐,那是谁放逐了日间居民?
他们走到了目的地。一幢破旧的双层房屋,挤在即将拆迁的废墟中。正门贴了封条,阿尔就带着王耀绕到后面,攀着周围可以借力的木板瓦片等物品上到二楼,从窗户钻进去。刺鼻的血腥气混在尘土味儿里,使得王耀的身体差点儿暴走,他只能捂住了鼻子嘴巴,倚靠在窗口比较通风的地方再不向前。
整个屋内都渗透着暗红的污渍,像是血液大量喷洒出来溅上了天花板和墙壁,以及因挣扎涂抹开来的痕迹。
阿尔四处走着,嘴里嘟囔一些自己的判断,并打算下楼去看看。但王耀已经匆忙跳出了房间,坐在空地上大口喘息,努力让自己的犬牙收缩回去——他妈的怎么就忘了会遇到这种场面的可能性?
“只是稍微有点儿不舒服,别太担心。”他对赶过来的阿尔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示意对方不必在意,“你看,不做猎人之后各方面承受能力都变差,也不算一件好事。”
除了这种蹩脚的理由,还能说出什么样的托词呢?
王耀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吸血鬼的身份被阿尔得知,会有怎样不可预知的后果。在这之前的无数次心理交战中,他已产生过不下十次想要说出真相的冲动,可偏偏对方已将对血族的憎恨烙进了心脏,无法切除。
当做没有这件事就好。在对待同样的苦恼时,他们的处理方法出奇的一致。
阿尔微张着嘴唇想要说话,但最终还是垂下了疑虑重重的蓝眼睛,拍了拍王耀的肩膀。没心没肺的笑容重又浮上了金发青年的脸庞,大约是自动放弃了问题的答案。
“我要回去了,今天状态不太好,抱歉。”
王耀捂着额头站起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阿尔拉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拧到另一个方向,并用手指狠敲着他的脑门。
“从这边走更近一些,虽然是不太容易发现的小路,跟着hero是没问题的!”
比爱丁堡的天空还要澄净的蓝色双瞳,在镜片后面安静盯着脸色苍白的王耀。一瞬间王耀眼前浮现了初次见面的场景,抱着厚重圣经的年轻人,也是用了这样的表情,伸手接纳了自己。
告诉他吧。
把曾发生过的所有,所有阿尔应该得知的真相,都告诉他……
喉咙拥挤着冲撞着有许多情绪要爆发出来,但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王耀跟在阿尔身后行走,听着那人时而大笑着讲一些警局的琐事,强调着“本hero一定会做掉那个地中海老头子”的宣言。临近夜晚的昏暗天色中,眼中所能看到的景象都笼着一层模糊的光,毫无真实感。
他们在街口作别,用力握了对方的手。
“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住的地方拿走你落在教会的物品。像是衣服还有十字架,我离开的时候一并带了出来。”
这是最后的对话。
第50章
A cat came fiddling out of a barn,
一只猫蹑手蹑脚地走出谷仓,
With a pair of bagpipes under her arm.
手臂下面夹着一对风笛。
She could sing nothing but fiddle dee dee,
她唱不了任何东西除了乱拉着嘀嘀声。
The mouse has married the bumblebee.
老鼠嫁给了大黄蜂,
Pipe, cat; dance, mouse;
风笛,猫;舞蹈,老鼠;
We’ll have a wedding at our good house.
我们将在好房子里举行一场婚礼。
Oct.11.1860
在你的心里,潜藏着如何不可见人的秘密?
你是否决意背负它前行,独自一人?
所有的生命都在重复一场逃亡。
无论蜉蝣或鹰鹫。
在整个府邸上下都在忙忙碌碌准备婚礼的气氛中,有位陌生的客人来到了伦敦,并为亚瑟带来了梅尔斯公爵的信件。比起亚瑟那封厚实冗长的信,梅尔斯所写的内容简洁得多,言简意赅地表示希望能让前来的这位客人为亚瑟与王耀完成一幅画像。
概括一下就是多日未曾相见思念之情甚重,得知你已心有所属,能否以画作向我传达近日如何如何,当然不接受任何异议。
亚瑟顿时有种把自己写给对方的信笺撕碎的强烈冲动。
他完全是被弗朗西斯推着拽着半强制性地请到了客厅,一路上耳朵里都是弗朗西斯聒噪个不停的劝说,像只叽叽喳喳的鸟雀让人心烦。在那里,画家已经支好了架子,正拿着色盘调试颜料,抬头时看到二人,微笑着鞠了一躬。
王耀很热心地帮那名画家打下手,似是对于要给自己画肖像这事感到十分新奇;当然,他的兴趣更多的在于吸血鬼怎样才能长期从事画家这一职业而不被发觉——这可真是个难以描述的复杂活计。
“为什么我非得像个傻子一样站好几个时辰就为了一张涂满颜料的布?有这种闲情,他倒不如尽早赶到伦敦来。”亚瑟低声咕哝着,对那人客套性的回礼,“军队的事情还没头绪,我宁愿把这时间用作调查,好给自己多腾出点空暇……”
或许是感到了亚瑟的烦躁,王耀朝这边笑着挥挥手,然后跑过来替亚瑟整理领口。柯克兰公爵也就停止了埋怨,任凭王耀在自己身上折腾。他可以看到王耀靠得过近的脸庞,微微颤动的细密睫毛,认真专注的表情。稍显笨拙的手指上,一枚暗银古纹戒指熠熠生辉。
他想给王耀一个拥抱,虽然最后只是用力扳着对方的肩膀使其乖乖站好。弗朗西斯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整个客厅内就只有站立在一起的二人,以及安静作画的客人。
刷子涂抹着画布,空气中弥漫着有些呛人的味道,混杂了亚麻仁和丁香油,有种催人入眠的作用。
过了大约不到一刻左右的时间,王耀感觉到肩膀上有什么靠了上来,侧过脸刚好看到亚瑟那头不肯服帖的金发。冰凉的手指交叉着握住了自己的手心,整个身子都倚过来显出无比困倦的模样。
于是王耀回握了那只手,站直了身体好让亚瑟的姿势更舒适一些。
午后的暖风掀动白色窗帘,轻柔吻上他们的眼睛。
“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在画像完成的那一刻,我确信是将某一段时间偷藏了起来,藏在这画布里。他们的时间一直在走,唯独这个片段是留在了过去。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这是对灵魂的一种收藏?”
弗朗西斯听着那人的言语,目光却越过画像,落在了正上楼去的二人身上。不知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温柔的活泼的,不同的表情却是同样的暖洋洋的氛围。
“时代在进步,再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出现比画像更为有效方便的保存方法吧。”他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唇边扯出懒散笑意。“不过,或许你说得对……”
“很不错的画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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