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检查常湛刚才开过的车,钟闻适时走过来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湛儿,有什么困难还有我们呢,不至于为了这么点钱拼命。”他拍了拍常湛的肩膀,“这笔钱你找我们谁都能拿出来,何必要在李粤明这里找不痛快呢,他有什么居心你不清楚吗?”
常湛低着头没说话,拿毛巾擦拭着刚才弄脏的手指。
这笔钱是随便找个人都能借出来,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找邵安把自己的股份变现。可是以后呢?
他只会赛车。
来钱的路子也只能想得到赛车。
常湛以前只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从未感到自己这么无能。
夜里赛车有多危险他当然知道,上次撞向防护栏那刻的恐惧还时常能在他脑海复刻。他不怕吗?他也怕。
可很多事没有选择。
他只能这么选。
钟闻不好多说,毕竟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站在旁观的角度只能点到为止。
其实在遇到林书雁之前,常湛也经常这么疯地玩,他们有时候会开玩笑说两句,但明白常湛心里有分寸,过火和没把握的事他不会去做。
就像今晚,作为朋友他相信常湛有把握赢,可如果让他站在林书雁的角度,他同样会阻止常湛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危险,林书雁也不会让他冒险。
即使他经历过无数手术,见过太多别离,可以冷漠得没有任何情绪地告诉家属手术的成功率,但当他成为这个家属,仍是不能冷静地对待那零点零零一的意外。
“如果你一定要去,”他说,“就带上我一起。”
常湛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不行!”
林书雁轻笑了声,莫名松了口气:“为什么不行?”
常湛的担心已经写在脸上,这段路有多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这一次,还是林书雁赢了。
“你明知道危险,怎么能让我置身事外?”林书雁说,“常湛,我做不到。如果今天你换成我,你能做到吗?”
常湛做不到,他自己很清楚。
他恨不得把林书雁挡在怀里,为他遮住所有风雨,怎么会纵容他去冒险?
没有人能为那0.01%的意外买单。
两人在冷风中僵持许久,最终常湛选择妥协:“好,我不去。”
他把头盔扔到旁边,亲了下林书雁的额头,随后走到李粤明面前说:“我认输。”
李粤明正跟旁边人说笑,颇为意外:“我没听错吧,常少刚才说什么?”
常湛盯着他,气氛剑拔弩张,有些微妙。
站在一旁的男人抽着烟,开口道:“常少刚才是说,认输?”
“呦,我还以为我耳朵出问题,听错了呢。”李粤明掏掏耳朵,“常少也有愿意主动认输的一天啊。”
他说着,目光却瞥向原处的林书雁。
“既然输了,常少应该还记得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吧?”李粤明佯装回忆几秒,满脸得意。
常湛咬着后槽牙:“愿赌服输,条件随便你开。”
“好!”李粤明笑起来,“大家都听见了,这可是常少自己说的。不过今天太晚了,改天约常少私下再聚,到时候我们再好好‘条件’。”
赢有回报,输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常湛享尽福利,如今也让他尝了尝世间真实。
李粤明带人离开,钟闻凑上来问:“你答应他什么了?”
常湛看着远处弥漫的黑:“放心,他最多是想给我点难堪,不会提多过分的要求。”
话是这么说,可他代表的还是常家的面子。李粤明要当众给他难堪,无异于在羞辱常家。
圈子就这么大,消息传出去,常山估计会被气得半死。他跟家里闹僵的事瞒不了多久,早晚邵安也会知道,没准还会传到他外公外婆耳朵里。
这场赌局他输了,输得彻底,尊严或许会被碾碎,任人踩在脚底凌虐。
可至少他赢了林书雁。
幸好,他还赢了林书雁。
这就够了。
他从未想过有个人会在他生命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分量,重要到自己可以为了他放弃尊严,放弃原则,甚至放弃能赢来的整个世界。
他心中有不服气、不甘心,可当林书雁站在世界的对立面,他还是会义无反顾走向他。
常湛侧头笑了两声,背着黑暗与怒吼的寒风,走向他的战利品。
“走吧,回家。”
第78章 你也会害怕啊
回去的路上,一路低气压。
钟闻跟他们在半路上分道扬镳,林书雁一路没有说话,常湛想来握他的手,被他抽了回去。
他本意不是要拒绝常湛,而是单手开车太危险,他不要常湛刚从一个危险里跳脱出来,又进入另一段危险。
可他在生气也是真的。
或许是之前紧张和担心远远超过了心中的怒火,直到这一刻,林书雁才回过味来,气得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车里开着暖风,脸颊被吹得热熏熏的红,可双手双脚却是冰凉的,半晌缓不过来。
在某个路口,常湛放缓车速,固执地要来握住他的手掌,摸到一片冰凉,吓了一跳。
他把车停在路边,笨拙得像哄大人开心的孩子:“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书雁也不想,可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得发抖,全身上下跟过筛子似的,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常湛摩挲着他的掌心,将那一小片皮肤磨得发热才肯罢休。
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错的人是他,骗了林书雁的人也是他,现在林书雁生气不理他都是应该的。
过了几分钟,常湛才重新启动车子,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奔往他们家的方向。
有时人越紧张越能保持头脑冷静,反而放松下来,后怕才开始逐渐占据大脑。
一直到家,林书雁都在抖得牙齿打颤。
即使常湛牵着他的手,给了他源源不断的温暖,也不能阻止这种情绪和身体的应激反应作祟。
常湛也觉察到他的状态不对劲,一开始他以为林书雁是冷,但刚才车里开着风暖这么久,他双手仍是冰凉的。
总算,他也体会到了林书雁的担心:“没事吧?”
林书雁摇头,却仍是在发抖。
常湛神情都变得紧张起来,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也许是拥抱的实体终于让林书雁感觉到了安全,常湛实实在在地站在他面前,才逐渐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解过来,发抖的身体逐渐镇静下来。
可一开口,喉咙是发紧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常湛用手掌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脊背,好让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别跟我生气了,随便你打我骂我都行,你这样,我很害怕。”
林书雁吸了下鼻子,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也会害怕啊?”
常湛说:“当然了。”
“那刚才你跟李粤明赛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林书雁淡淡叹了口气,“你瞒着我执意要去的时候,没有害怕么?”
常湛没有害怕,甚至没有畏惧和胆怯。他唯一的顾虑是林书雁,他只害怕被林书雁知道后生气。
“可是我很害怕,你知道我醒过来你没有在身边的时候,我多害怕吗常湛?”情绪的刺激让他忍不住流泪,“还有知道你要赛车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那种感觉,好像心口忽然被人狠狠攥住,让人喘不上气也无法呼吸,只能拼命地竭力挣扎,然后等待着死刑的宣判。
他哽咽着:“……我不想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回家你不在,睡醒你也不在,就算你只是下楼买个早餐也要担心你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又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还能不能回来……”
“常湛,我不想这样。”
林书雁有些语无伦次,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常湛的肩头已经湿了一片:“我不想跟你生气,可是真的好累啊。”
常湛从没想过这些,毕竟在他的人生里需要换位思考的时候太少,更不需要去照顾别人的情绪。
他所以为的为了林书雁好,为了他们的以后好,原来对林书雁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抚着他的背,吻走他脸颊上的泪:“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林书雁没有再说话,就这么被他揽在怀里抱了许久,才慢慢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我知道,但是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常湛点头:“不会了。”
如果还有下次,他们应该就要走到分手那一步了。
对于这点,他们都很清楚。
灯光下,常湛的左脸开始有些发红,隐约还能辨认出浮起的手掌印。
林书雁现在知道心疼了,摸着他的脸颊问:“疼吗?”
当然疼了。
今天短短几个小时常湛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受尽了,先是被甩了一耳光,又是被李粤明明里暗里嘲讽,里里外外面子都丢光了。
他可以在外面被人欺负,就算被李粤明羞辱也没多少所谓,大不了以后讨回来就是。可林书雁这一巴掌,实实在在把他的心都打碎了。
“家里好像没有镇痛喷雾了。”林书雁说,“我看看还有什么能用上的药。”
本来家里只有个小药箱,常备些感冒发烧的药和创口贴,自从认识常湛之后,这个小药箱就不断扩充,现在家里什么药都能找得到。
最近常湛受伤太过频繁,消肿祛瘀的少不了,很快林书雁在医药箱里翻到一管药膏。
上完药,已经快黎明。
折腾了一晚上,两个人都筋疲力尽,然而卧室里狼狈不堪,走之前林书雁没留意,现在才注意到处处都是欢爱过的痕迹。
说到这个,他又有点来气:“你是不是……故意的?”
常湛心虚,不敢看他:“我来收拾吧。”
这下林书雁更加笃定他就是故意的,原来一切都是早就有预谋。
常湛硬着头皮解释:“也不是,咱们确实好久没有做过了,没忍住也很正常。”
林书雁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将房间里的狼藉收拾干净,床单换了新的,迎来了凌晨的第一缕晨光。
好在今天周末,林书雁不用上班,否则今天他可能连手术都上不了,情况严重的话还要请掉一天的假期。
现在他的假期有点珍贵,要攒起来留着和常湛一起过。
应该在年前可以攒出来几天假,加上本来的调休,或许有个不短的假期。
他虽然闲不下来,刚被迫休过长达一个月的假,但还是跟所有社畜一样掰着日子期待接下来的休息。
过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林书雁甚至不太记得之前他是否也会这样。
好像是不会的,以前尽管他也渴望休息日,却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更没有规划,最多是利用周末的时间看看书,写写论文,日复一日。
而眼下,日子一天天好似变得有盼头起来,他也开始期待他和常湛难得的周末,期待他们珍贵的假期。
就算是窝在沙发上抱着零食度过,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下午一点多才醒。
是常湛先醒的,不是被冻醒,而是被热醒的。
睡梦里他仿佛抱着个小火炉,身边暖暖的,本以为只是梦境,醒来下意识去抱身边的人,才发觉林书雁浑身烫得不正常。
他用手背去试探林书雁的额头,温度烫手的。
林书雁发烧了。
林书雁很少发烧,这样的情况他上次经历还是考完研那天晚上,也许是长久紧绷的神经短时间内忽然放松了下来,一觉醒来他就发起了高烧。
这次的经历跟上次差不多,紧张的。
起来吃过了药,常湛在一个小时内给他测了三次体温,频繁连林书雁都开始嫌烦:“退烧药没这么快起作用。”
他还在纳闷原因:“怎么就发烧了,是不是昨天在山上吹的?”
林书雁捂着被子说:“被你气的。”
他就这么随口一说,谁知常湛当真了,自责地耷拉着个脑袋,在房间里忙来忙去。
牛奶今天兴致也不大高,可能是昨天晚上两人都忘了给它喂狗粮,所以今天它对主人爱答不理的,跟常湛的表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常湛绕来绕去,绕回床头对他说:“林医生,等你烧退了,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嗯。”林书雁听起来兴趣恹恹。
常湛说:“你都不问问去哪儿吗?怎么一点都不好奇啊。”
不是他不给常湛面子,是生病让人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林书雁想了想:“随便去哪儿。”
随便常湛带他去哪里,他都愿意去,问和不问都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地方可能有点特殊,你不提前知道去了可能会吓一跳。”常湛继续卖关子。
林书雁打了个喷嚏,问:“什么地方?”
“墓园。”常湛说,“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妈。”
林书雁确实吓了一跳,藏在被子里的身体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常湛笑说:“你别担心,咱俩的事上次我跟我妈说过了,她没有反对。”
林书雁心想,这怎么反对?就算想反对也不能从下面爬出来说不行。
“其实我对我妈真没什么感情,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太小了,可就是想带你去见见她。”常湛说,“她应该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事了?”林书雁问。
常湛想了想,说:“因为她可能是我唯一能带你见的家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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