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幽鳌没有任何反对。相反,他十分乐意让南幽国成为历史。
幽氏族人中,不满的声音的确有。但形势比人强,再多不满也要压下去。
压着压着就自己想通,发现如今的日子相当不错,何必自寻烦恼,不如放飞自我,专好吃喝玩乐。部分人籍此发现商机,开辟出新的生财之道,称得上意外之喜。
信鸽飞抵南都城,赵颢正忙于战后事宜。
这封信来得正及时,赵颢考虑之后,临时改变计划,决定事情处理完毕,先去同郅玄会面,其后从西原国出发,一同前往中都城。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人王驾崩,大小诸侯闻讯,陆续动身赶往中都城。
彼时,中都城内战火熄灭,毁坏的氏族坊和国人坊正抓紧重建。流放的氏族带走大量人手,在工地上忙碌的多为临时征调的役夫和奴隶。
依照王后和太子淮的计划,朝堂必须大换血。空出来的官职由太子淮的拥趸和家臣填补。遇到资格不够或家族势力不显,则召稷氏等商议,由后者进行推荐。
不久前的战斗中,以稷氏为代表的家族坚定站在太子淮一方,为太子淮提供极大帮助。
若太子淮未能取胜,以这些家族所为,无异自绝于氏族。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太子淮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即将登位成为人王。这一场豪赌中,稷氏等家族取得大胜,至少二十年内,家族将稳立中都城,掌握朝堂话语权。
因人王驾崩,中都城高挂白幡,停止宴饮。这种情况下,公开庆祝自然不行。众人唯有按捺下心中喜悦,在人前强做悲痛。关起家门就百无禁忌,抓紧共商利益,进一步蚕食朝堂权利。
数日之前,以稷氏为代表的家族和太子淮还是盟友,共同对抗忠于人王的势力。待一切尘埃落定,盟友摇身一变,成为不折不扣的对手。
君权和臣权的对抗不可避免,中都城也不能例外。
对稷氏等家族的反应,王后早有预料,丝毫不感到奇怪。见到郁愤的太子淮,没有开口安慰,而是笑道:“淮,你非蠢笨之人。”
太子淮无言以对。
他了解氏族的劣根性,只是没想到对方这般迫不及待,翻脸速度会如此之快。
他已经让出部分权利,六卿的安排即是证明。怎料对方的胃口太大,大到让他难以承受。
“早晚要经历一遭,想不开是徒增烦恼。”王后道。
太子淮没说话,依旧神情郁郁。
他心知母亲说得对,字字句句言之有理。可心中明白和现实中做得到是两码事。明知对方在试探自己,一次又一次踩过底线,他偏不能轻举妄动,简直是憋屈得无以复加。
“这就受不了了?”王后轻笑一声,端起甜汤饮下一口,双眼微微眯起,眼角现出两道细纹,非但不显憔悴,反而增添岁月的妩媚。
太子淮想要开口,嘴巴张合数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为逐走先君的势力,今后就能安枕无忧?这样想是大错特错。”王后沉声道,“你的根基太浅,甚至不及你的兄长。想要独掌大权无异于痴人说梦。为今之计,在朝堂上虚与委蛇,不要引起各家反弹。等天下诸侯抵达,方可行下一步。”
“母后的意思是?”太子淮心有所感,猜出王后话中含义,生出几分不情愿。
“不愿意?”王后挑了下眉,轻笑一声,“氏族以家为本,赶走一批,留下的照样会争权。你初登王位,早年又远离朝堂,势必被人看轻。纵然有王族支持,一样会被氏族打压。所以,你必须借势。”
简言之,抱大腿。
外有蠢蠢欲动的天下诸侯,内有随时可能撕破脸的卿大夫,太子淮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想方设法抱大腿,向西原侯借势。
“该低头时必须低头。”王后认真道。
太子淮沉吟许久,将复杂的情绪压入心底,沉声应诺。
太子府内,稷夫人正翻阅簿册,命人抓紧清点库房。
等人王葬礼结束,太子淮登基,府内众人将迁入王宫,由太子妻妾变为人王后宫。
登基大典隔日即是王后册封,如今的王后将被奉为太后,地位更高一层。
原桃是先王册封的侧夫人,地位在众妾夫人之人。在稷夫人入主中宫后,她将是众夫人中的第一人。今后宫内再添新人,身份也无法越过她,在她面前必须低头。
这一点,太子淮清楚,稷夫人清楚,几名妾夫人同样心知肚明。
故而,妾夫人之间偶有争风吃醋,绝不会牵涉到原桃。不是她们没有手段,而是不能也不敢。
库房全部打开,落灰的箱笼搬至庭院,竹简堆集成山。单是翻阅簿册就要耗费大量精力,何况还要和实物逐一对照。
实在忙不过来,稷夫人派人去请原桃,顺便把几个妾夫人都找来帮忙。
氏族女自幼受到严格教导,识文断字是基本。整理簿册不在话下,难的是东西太多,清点核对的过程实在反锁。
原桃几人到后,稷夫人没有赘言,指了指堆积如山的竹简,示意她们动手帮忙。
在来之前,原桃也在清点库房。
出嫁时,郅玄给她准备了大量嫁妆,随珍和璧,金绢彩绸,珊瑚玳瑁,林林种种装满箱笼。他人眼中的稀世珍宝,在她的库房里毫不稀奇,随意能找出两三件。
当初嫁妆入府,太子淮都吃了一惊。他和郅玄合作贸易,知晓对方豪富,却不知能富成这般。
原桃的嫁妆堪比小国国君私库。纵观各国,无人可比,连人王的女儿都不行。
原桃手下有专门看管嫁妆的婢女,采用独特的记录方式,整理和清点十分简便,对照下来一目了然。
被稷夫人叫来帮忙,原桃考虑之后,没有带上这几名婢女。不是藏私,而是此法出自郅玄,依照氏族规矩,非经郅玄允许不可外传。
稷夫人深知这一点,没有开口向原桃借人。宁愿忙碌一段时日,也不好让她为难。
好在府内人手够用,在几名妾夫人的通力合作下,小山般的簿册逐渐减少,分门别类整理记录。过程固然繁琐,却将库房查得一清二楚。期间还发现两只蛀虫,在稷夫人的严令下,直接堵嘴拉了下去,全家老少俱受牵连。
此举是为杀鸡儆猴。
对府内女眷而言,迁入王宫不只是身份上的改变,各方面的经营也将从头开始。
稷夫人摇身一变,从太子妃成为王后,肩上的责任更重,面对的难题也变得更多。夹在丈夫和家族之间,她需要仔细衡量,才能找到一个平衡点。
事情的艰难超出想象。
原桃扪心自问,换成是自己,未必能做得到。事到临头,她只会做出一个选择,忠于家族,放弃自己的丈夫。
想到家族,不免想到郅玄。
自从出嫁之后,她已有许久未见到兄长。人王驾崩,各方诸侯齐聚中都城。有机会见到兄长,原桃不免激动,喜悦油然而生,心中满满都是期待。
王宫内,人王停灵前殿,巫在篝火前祝祷,身披兽皮头顶兽首的王族子弟围在棺旁,依照巫的指示,模仿各种野兽的动作和咆哮,为人王护灵。
甲士把守殿外,在仪式过程中,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王后和太子淮。
人王的妾室相携而来,不能打破规矩,只能在台阶下痛哭,尽表哀伤之情。
在外人眼中,诸位夫人情真意切,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泪水有几分真几分假,唯有本人才能知晓。
人王葬礼期间,分封的王子和出嫁的王女都将赶回。
凡为人王生儿育女的妾夫人,只要无大过,皆可随儿女前往封地。若膝下没有子女,可由家族接回奉养,诸侯女可归国。
如果没有儿女,连娘家也不复存在,将留在王宫居住,由王族供养。
人王的妻妾不多,儿女却不少。
王后膝下有四位王子,梁夫人等也育有儿女。
宫内波诡云谲,不是所有的王子和王女都能平安长大。但能在人王身边几十年的女人,手腕必定不弱,吃过一次亏,绝不会再吃第二次,必会竭尽所能保全血脉。
没有足够的手段,别说保全儿女,连自己的命都未必能保住。
人王非怜香惜玉之人。最初的新鲜劲过去,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撑,再美的花朵也会凋零,在宫廷倾轧中香消玉殒。
人王已经不在,还是王后亲手送走。无论早年间如何,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她无意再为难宫内的女人。
“传旨,王入陵之后,可出宫。”
“诺!”
侍人往各殿传旨,夫人们自是欣喜。
在王宫中蹉跎半生,曾经的爱慕和心动早就耗尽,对家族的贡献也该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日子,她们要为自己而活,走出困住人生几十年的宫门。
此时此刻,她们期待着葬礼到来,期待人王能尽快入陵,没有半点哀伤之情。如果人王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万众期待中,第一位奔丧的诸侯抵达,紧跟着是第二位、第三位。
遵照礼仪规章,诸侯入城摆全副仪仗,号角皮鼓开道,大诸侯还伴有礼乐。
鼓声和乐声中,披发赤足的巫最先入城,手持骨器和青铜器腾挪跳跃,口中发出古怪的腔调。调子悠长,带着颤音,和中都城内的巫截然不同。
诸侯的仪仗各具特色,队伍上下衣甲鲜明,每支队伍入城都会引得道路拥挤,人头攒动。
遇到多支队伍碰到一起,还要协调各自的入城顺利,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麻烦。次数多了,负责迎接的宗人焦头烂额,嘴边冒出一圈燎泡。
郅玄和赵颢的队伍一同抵达,两位大国国君聚到一起,队伍宛如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更巧的是,北安侯和东梁侯也在同日赶到。
四大诸侯齐聚一堂,尚未入城已引发轰动。
城民们纷纷涌上街道,有的更冲出城门,试图一睹大诸侯的风采。
随着人越聚越多,城内城外人声喧闹,变得热闹非凡。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人王葬礼,而是一场庆典。
相比城民的兴奋和期待,宗人却是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协调小诸侯已是困难重重,没少被人寻麻烦。如今四大诸侯碰到一起,谁先谁后如何安排?简直是难如登天!
眼看队伍距城门越来越近,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有一种冲动,抱头撞墙,双眼一闭一了百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宗人没有为难太久,也没落得抱头撞墙。消息传入王宫,侍人飞奔传旨,开中都城四面城门,迎四位诸侯入城。
与此同时,太子淮驾王车出迎,仪仗中设礼乐,出宫前即奏响,象征对四大诸侯的重视和礼遇。如此尊荣,未有其他诸侯能够比肩。
礼乐声中,气氛不断推高,中都城内人声鼎沸。
卒伍迅速就位,利落扛起门轴。
奴隶喊着号子,双腿用力蹬地,手臂和肩背肌肉隆起,合力转动木盘,缠紧手臂粗的绞索。
木盘延伸出三米长的木杆,每根都需双臂合抱。木头表面凹凸不平,雕刻猛兽飞禽图腾。边缘处有暗色痕迹,似凝固的血痕。
中都城战火熄灭,战斗的痕迹无法全部抹去。
时至今日,城内氏族坊仍未竣工,接近一般的建筑需要重建。国人坊也未全部修复,新起的建筑同旧屋隔街相望,不同的建筑材料和坊墙颜色使新旧之间泾渭分明。
绞索牵引,发出阵阵吱嘎声响。
城门后的吊桥放下,砰一声砸过护城河。
尘土飞扬中,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
郅玄四人接到旨意,彼此致意后分开,由侍人引路,分别前往不同的城门。
初秋的风卷过,带着粟麦的清香。
绘有图腾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四国甲士全副武装,在行进间列成方阵。全部昂首挺胸,雄姿英发。
阵前战马长嘶,鼓角齐鸣,虎跃龙骧。
鼓角声传入城内,压下礼乐钟磬,浩荡如九天玄音。
中都城有四座城门,其中三座常年关闭,仅留一门出入。
今日四门俱开,专为迎接四位诸侯。
此等荣耀前无古人,城民震撼不提,先一步抵达的国君们得知消息,也纷纷走出下榻处,摆出仪仗,共迎四大诸侯。
鼓角声告一段落,礼乐声仍在继续。
细听会发现乐声不只源于城内,城外同有音律相和。
长啸声忽起,震动耳鼓,如锐器劈断硬木,又似刀锋裂开绢帛。
众人凝神静听,长啸声从四面传来,连续不断,音调高低起伏,在碰撞中逐渐变得和谐。
大开的城门处,十多名披发赤足的巫逐一现身,手持骨器和青铜器,一边腾挪跳跃一边高声祝祷。
巫的装束大同小异,身上的图腾和脸上的巫文有很大区别,颜色和形状彰显各国特色,显得截然不同。
西原国尚黑,北安国慕红,东梁国好青,南幽国多彩。
四国的巫竞赛一般,声音不断拔高,踏足的动作越来越疾,越来越重。每一步踏下皆伴着念诵和长啸,手中的骨器和青铜器随之摆动,诡异且神秘,仿佛在沟通祖灵,祭祀先民。
在某一时刻,四国的巫同时停止动作,从腰间拔出匕首,雪亮的刀身浮动寒光,森冷慑人。
“祭!”
相同的祭词响起,巫们反转手腕,将刀刃对准额头,猛然向下一压。
刀口平整,起初是一条细线,其后有鲜血渗出。红色越来越多,逐渐蔓延前额。血丝描摹着巫脸上的纹路,扩散开,迅速覆满整个脸颊,遮挡住巫的视线。
“祭!”
巫再次高吼,十多人的动作出奇一致。
青铜器、骨器和匕首平举向天,未有牺牲,便以自身鲜血为献,祭奠历代先王。
庄重的仪式之后,礼乐声骤然拔高,如河面冰破,巨石入水,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绘有图腾的旗帜穿过城门,遮天蔽日。
旗下是骏马牵引的战车。
遵照礼制,诸侯战车六马牵引,车身精雕细刻,华盖四角垂挂珍珠彩宝,前行时随车厢摇曳,叮咚作响,绚烂夺目。
战车后是雄壮的甲士,高大威武,目光如电。
长戟如林,铠甲似墨,腰间佩有长剑,臂甲镶嵌圆盾,这是西原侯所部。
戈矛在手,甲胄之色如同烈火,背负一面方盾,骑兵多过步卒,此乃北安侯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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