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呢。”季无衣说着就提起剑往庙里的柱子上唰唰刻了几行字,刻完又施施然坐回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季无忧抬眼一看,柱子上刻着几行遒劲的行书:今季无衣到此一游,擒恶鬼白骨一只,救凡人梁XX一个,积功德两件,分一件与吾妻辽玥。
季无忧:……
她无语凝噎半天,最后只窝在火堆旁憋出一句:“真不要脸。”
忙活到半夜,叽叽喳喳又聊会天,没休息几个时辰,天就隐隐亮了。
季无衣又给庙里那书生添了一堆柴,才叫醒众人离去。
走到门口,莫长生停下,不知折回去蹲在书生面前做什么,季无忧一叫,才跟上他们。一行人去镇子口与青云城的弟子们汇合。
一夜不见,季无衣对他的小墨甚是想念。
罐子拿到手,季无衣一个劲顾着逗鱼。青云城的弟子们个个面面相觑,迟迟不见他把乾坤玦掏出来,又不好开口讨要。
“欸对了,”季无衣想起什么似的,“昨夜擒完白骨,那几只小狼就不见了,该不会有事吧?”
“无衣师兄放心,”青云城大弟子忙道,“它们做完事,知道自行回门派去,不会乱跑。”
“哦……”季无衣点点头,“那个乾坤玦……”
一群弟子聚精会神听着他下文。
“你们看看,要不要先放我这?”
这怎么行?!
青云城众人一个个瞪大眼睛,估计都开始在心里不带脏字地唾骂季无衣厚颜无耻,只不过碍于辈分不好开口,但其间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弟子脸上已经有了怒意。
看他们这反应,确实不知道丢的这块乾坤玦属于九天宗。季无衣也不卖关子,麻利地把玉玦掏出来,递给为首的看:“瞧瞧它背面的字。”
一堆人围过来,个个凑上前看清楚,便噤声了。
青云城弟子面露难色:把玉要回去吧,这分明是人家的东西;不要吧,回了门派又不好交差。
季无衣也不给人下难题:“你们先回去,就说乾坤玦呢,已经被我找到了。但是擒住的这只恶鬼实在凶残,你们压不住不说,不先送回堵波塔也怕再生变故。我拿着这玦去把堵波塔给开了,鬼关上,自然会把玉玦原封不动送回来。其他的,就不关你们的事。”
话已至此,对方也没什么好说的,加上白骨确实迟早都是要关进堵波塔的,季无衣这还算又帮了他们一个忙。
两拨人告了别,分道扬镳,该回去复命的复命,季无衣则拉着自己这边的继续往九天宗赶。
“你不是说要把白骨送到堵波塔么?”季无忧问,“怎么咱们还往九天宗走?”
“你不是急着回家么?”季无衣反问,“先回趟九天宗,顺便把咱乾坤玦的事问了师父,再去关白骨也不迟。”
“我……其实也没那么急。”季无忧把他拽着,“要不咱们就按你说的,先去把白骨关了,再回青云城,最后回九天宗吧。这样也免得爹骂咱们回去得太早。”
季无衣不置可否,哂道:“嚷着要回去的是你,拉着一堆人不想回去的也是你,真不知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想些什么。”
季无忧笑笑,难得地不跟她哥顶嘴。
不回去,还有个借口呢,借口自己有事没办完,还没回家看一眼。就像她从小吃饭总把最喜欢的一口肉留到最后一样,那口肉吃完,饭也就没了。
真要把回家那一眼看完,她可就没借口拖了。
那便往东。
阴差阳错还是踏上了去堵波塔的路。
那天大半夜,季无衣衣衫不整来到莫长生房门外,抓着襟口,在外边“咚咚咚、咚咚咚”地敲:“莫前辈……莫——前——辈——”
声音小得隔层窗户纸的那条赤鱬都没吵醒。
等了半晌,莫长生一开房门,瞧季无衣才办完事没多久的样,下意识往后一退,结巴道:“季……季公子……你这是……”
“你先让我进去。”
“这不合适……”
“哎呀让我进去。”眼瞅着就要天亮,他才把辽玥整睡着,刻不容缓的,可没心思搁这废话。
季无衣急吼吼钻进房门,又蹑手蹑脚把门轻轻关上,贴在门上听了会儿自己房间那边的动静,确认没把辽玥吵醒,才捯饬捯饬自己,好歹把衣服穿规矩了,再一转身,看看桌上琉璃罐子里那条睡得正香的鱼,冲莫长生谄媚一笑。
“要不你……教教我怎么跟神兽结血契呗。”
-
小墨是被一刀子划醒的。
它保证,要不是自己不会说话,被痛醒后一睁眼看着季无衣满脸狞笑朝罐子里探进手的那一刻,它的叫声能冲破天际,响彻云霄:
——你不要过来啊!!!
可惜罐子就那么大点,小墨负伤逃窜,还没从这个角游到那个角,已经被季无衣捞出来了。
接下来的场面它永不愿再回想。
简直是鱼生耻辱。
小墨在这个男人的手里,眼睁睁看季无衣把他的手心划开一条口子,再把手按到它的伤口上,然后在小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把它翻来覆去,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再这样那样……
一夜过去,小墨筋疲力尽:从现在起,它就是季无衣的鱼了。
小墨很伤心,小墨很无奈,小墨欲哭无泪:他从没有在哪一刻像那天晚上一样,无比希望对面那只满脑子想着吃了它的鸟赶紧出现在它的面前。
天不遂鱼愿,辽玥没有踏着七彩祥云来救它。
甚至第二天一大早,季无衣抱着罐子喜气洋洋往自己房里跑的时候,那只蠢鸟还是蒙的。
小墨冲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辽玥冷笑:死凤凰,我被结了契,你也别想好过。
看一会季无衣怎么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果不其然,当季无衣等所有人到齐,眉飞色舞地把“我和小墨结了血契”这句话说出口时,它在辽玥脸上看到了迄今为止情感变化最丰富的眼神。
呆滞、震惊、生气、愤怒……
小墨形容不出来了。
它也笑不出来了:因为辽玥看向了它。
小墨发誓,如果不是灵宠殒命会导致灵主受到影响,今天,不,现在,它就是这只鸟的爪下亡魂。
辽玥的眼睛原来还能传达出那么多情绪:厌恶、嫉妒、疯狂、咬牙切齿地想要杀死罐子里的小丑鱼!
小墨感到害怕,它在罐子里退无可退,决定两眼一闭,肚子一翻,开始装死。
其实辽玥只是淡淡地瞥了它一眼。
又瞥了一眼季无衣。
然后说了句:“好啊。”
便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季无衣笑容一滞,知道阿玥会生气,不知道阿玥会这么生气。
完了。
他看看罐子里鱼肚上翻还在装死的小墨,抬脚便追出去:“阿玥!”
一会的功夫,辽玥已经下楼走上街,街上集市方开,正车水马龙地热闹,季无衣见缝插针地在人潮里挤。
好不容易挤到辽玥旁边,对方理都不理他,目不斜视闷头往前冲。
“阿玥……”季无衣拉拉辽玥的衣袖,一下子被甩开。
不好,真把人气着了,阿玥牙根都咬紧了,嘴角绷得跟什么似的。
周围吵得慌,季无衣说什么声音都要被盖过去,他只好先步步紧跟着,跟到没人的地方再一下子拉住辽玥:“阿玥!”
前面停了下来,就是死活不转头看他。
厚脸皮这事他在行啊。
季无衣巴巴拉着辽玥的袖子,把自己拉过去,窜到辽玥面前,挠挠对方手心,凑上前问:“生气了?”
辽玥别开脸。
季无衣扯扯他的手指:“是不是生气了?”
先前说好两人之间要万事有回应,即便闹了别扭也得好好交谈。这规矩季无衣就是专门给辽玥立的,要的就是治治小凤凰一生气就当锯嘴葫芦这毛病。
他又喊:“阿玥。”
辽玥皱了皱眉,冷冷道:“是。”
愿意开口总比不应声好,季无衣在心里偷笑,又问:“为什么生气?”
“……”
季无衣:“阿玥。”
辽玥闷闷闷,闷了半天,才忽然转过来,反问他:“季无衣,你真以为,那条鱼是我想自己吃吗?”
季无衣被问得喉咙一哑,他知道辽玥存的什么心思。
正因如此,先前他大张旗鼓给那条赤鱬取名什么的,辽玥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季无衣取着玩好了。可今早他说和那条鱼结了血契,这就是明晃晃地要跟辽玥作对,拿自己的身体去威胁辽玥,不准对方动那条鱼。
季无衣定了定神,明白自己坚持保护那条赤鱬的举动过于莫名其妙了些,甚至可以说师出无名,辽月一心为了他好,他这么无缘无故跟人对着干,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
“阿玥,”他放低声音,“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
“不好。”
这次糊弄不过去了,得好好哄。
至少得把他喜欢这条鱼的原因讲清楚吧。
季无衣斟酌一瞬,还是头一回觉得这种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原来自己也有脸皮薄的时候。
“我就是……”他低下头,悄悄把手伸进辽玥的袖口,扣住对方五指,“就是看到它,就想起轩辕蛊。我…….我想让你信我。”
辽玥没懂:“信你什么?”
“信我……”季无衣支吾半天,这么点小心思羞于启齿似的,紧张得直咽唾沫,“信我真的不觉得这些东西恶心,信我真的喜欢……”
他还在小心翼翼偷摸在乎着去年客栈里那些让辽玥伤心的话,时至今日也在想方设法地用辽玥不明白的方式道歉。
只是这回弄巧成拙,只能自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季无衣慢慢抬起头:“阿玥,你……你明白吗?”
第67章
明白归明白,气还是要生的。
季无衣一路上缠着辽玥哄了大半个月,每回辽玥脸上一有点不高兴的苗头,小墨就翻肚子装死。即便这样,它还是时常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跟飞刀子一样往罐子里扫。
回青云城的路弯弯绕绕,他们步行,半是赶路半是游山玩水。二月一翻,就是盛春,四人刚到京城,便接到季宗主的飞书。
这段时间季无衣正天天拿着几本菜谱研究辽玥爱吃的糖醋鱼怎么做,飞书传到眼前时他还有一瞬恍惚,心道怕不是师父知晓他得了乾坤玦迟迟不禀,兴师问罪来了。
季无衣抄着手跟那封飞书大眼瞪小眼,不开,就不开。
他妹妹找遍客栈最后找到厨房里时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幕。
“我爹的飞书,你怎么不看?”季无忧一把薅下来,麻利打开,“快看。”
季无衣奇怪:“你也收到了?”
“不然呢?”
“不是骂人的?”
“骂什么人?”季无忧抬手点点那封信,“有事叫咱们做。”
飞书一拆,原来是宰相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说前段时间府里还在为宰相公子金榜题名而大摆筵席,红绸子都还没摘,有天早上,满府的鲜血就漫出了大门门槛。外面的人闻到味道,把门一推,尸横遍野。
正要去报案呢,京兆尹府那边也不安生,整个衙门的人,不是被拔舌头就是断了手脚,府尹大人死相更是难看,至今尸首还没找全。
坊间老百姓传,这些当官的干亏心事,害死了人,那天很多人都看见了,有个玉面书生在大街上拦轿子喊冤来着。冤没喊出来,宰相家马蹄子踹人家满口血。
这是被逼死的书生讨债来了。
闹鬼这事上达天听,皇帝即刻便派人去九天宗求助。
正好季无衣几个在山下到处跑,老宗主一纸飞书就来了。
巧就巧在他们几个刚到京城,这事办起来也方便。
季无衣收起纸,自言自语:“竟然不是骂人的。”
季无忧:“为什么要骂人?”
“没什么。”既然师父没提,很可能就是还不知道乾坤玦的事,也没必要跟季无忧多嘴。
九天宗的乾坤玦藏在青云城,这事青云城弟子先前都不知道,说不定掌门夫人也不知道。弟子们回去也不敢在多人面前乱说,总要等洛掌门出来再做决断。可唯一一个知道的青云城掌门又在闭关,旁人不得打扰,消息还没走漏到季无衣师父耳朵里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把乾坤玦放到青云城。
这就是九天宗被盗贼突袭那晚,师父如此笃定乾坤玦不会有事的原因?
季无衣蹙了蹙眉,问题只能留着回去亲自问他老人家,当务之急还是去丞相府看看。
本以为一夜之间杀害那么多条性命,作祟的该是多厉害的恶鬼,不成想季无衣抱着小墨进府转了一圈,找到间暗室,再出来手里多了张画卷,就告诉门口的侍卫事情解决了,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季无忧追上去:“没事了?”
“没事了。”
“鬼呢?”
季无衣晃晃手里的画:“这呢。”
顿了顿,又补充:“还是咱一个熟人。”
“熟人?”
季无衣意有所指地笑笑:“记不记得那晚破庙,佛像底下被扒了皮又被咱救了的书生?”
季无忧一愣:“记、记得啊。”
季无衣便不说话了。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作恶的厉鬼,该不会就是他吧?他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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