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衣:……
他选择性无视了最后一句,只小声嘀咕辩解道:“一万年前……我那不是为了他好吗……”
“为了他好?”墨子玉陡然拔高音调,“你问过他吗你就为了他好?别的我就不说了,他火精怎么没的?不可能跟你没关系吧?你知道火精没了对凤凰意味着什么吗?一万年前辽玥临走的时候跟我说 ,让我化了形去找你。你要是活着,就让我跟着你,半句不提他自己。可你要是死了呢?他让我给你们两个人收尸!辽玥从那时候起就打定主意要为你去死,所以后来他火精没了我半点都不惊讶,好歹还捡回条命呢。”
墨子玉说:“结果你呢?他往堵波塔跑一趟你就决定忘了他,说是为了他好。他命都不要地折腾一顿是想换你用一万年的时间来忘记所有,到头来再轻飘飘用一句‘为了他好’来盖过一切?我要是他,还不如当场死了来得痛快。”
他噼里啪啦地一通说完,身边人安安静静,一个字也不吱声。
墨子玉瞧季无衣这神情,心里便把情况猜到个大概,估摸着自己是说中了。
他斜视着季无衣,淡淡道:“辽玥当时确实不想活了,你逼着他活下去。对吧?”
季无衣垂眸不语。
当年辽玥确实是这样的打算。
玉珑山上,他被季无衣裹在怀里,万念俱灰的那一句“你杀了我吧”并非玩笑。
阿茵曾经告诉季无衣,她哥总是一遍一遍地跟她说,要活着,只要活着,就不算输。
到头来却求季无衣杀了自己。
辽玥那时候是当真没有念想了。
墨子玉看季无衣面色沉重,想必眼下这幅局面也非他所求。当年的情形下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依季无衣的性子,断然不会闹成这样。
遂收敛语气安慰道:“辽玥若当真要死,你就算护他一万年,最后也拦不住。他既然听你的话活了下来,活到现在,就说明心里头还是有点念想。”
“念想才是最重要的,季无衣。”墨子玉的目光幽幽飘远,放在远处虚无的一片白上,“没了念想,管他是神还是人,都完了,死了和活着没区别。辽玥还愿意活,是因为你是他的念想。就算你忘了一切,也还是念想。”
季无衣抿了抿嘴,神色黯然。
“所以哪有什么解不开的仇,他又不是真的恨你。”墨子玉停下,往空中呵出一口白气,这两口子有火精护体,他可没有。
他看了顶上那轮如钩的下弦月一眼,转身要往回走。
顺道拍拍季无衣的肩:“哄哄吧。哄他把话说明白。”
墨子玉道:“你好歹还有我侃天侃地,辽玥一个锯嘴葫芦,憋死都跟谁蹦不出半句话来。”
说话间便已走出不远。
待墨子玉的身影消失在身后,季无衣便加快了步子往前赶。
还差几步追上时,却见辽玥停了下来。
季无衣正疑惑发生了什么,就见前方有小贩抱着齐人高的稻草棍往这边走,约莫是才收摊回家,草帮子上还插着几串没卖完的糖葫芦。
辽玥定定望着,并未上前去买,只注视着小贩,一直到对方从他身边走过,便收回目光,又低头盯着脚下积雪发神。
季无衣待贩子走近了,小声叫住他,匆匆买完剩余的两三串糖葫芦,攥在手里跑过去递给辽玥。
辽玥没接,凝视着季无衣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沉默半晌,突然道:“季无衣,你为什么要想起来?”
季无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想起来?”
辽玥重复了一遍,倏地抬头,眼角微微发红:“上次用了一万年,这次又要多久?”
季无衣愣了愣,手里的那几串冰糖葫芦放低了些。
他开口,小声唤道:“阿玥……”
话音未落,糖葫芦被辽玥抬手一掀,季无衣毫无防备,红彤彤的糖果子登时脱手,落在雪里,颜色醒目。
“不要叫我阿玥,这一万年我听够了,季无衣。”辽玥后退一步,扬手把喝空的酒壶一扔,突然冲季无衣笑了笑,眼中尽是讥讽,“这次要换个什么地方,打算把我关到哪去,关多久够你忘了我?一千年够不够?一万年够不够?”
季无衣面对声声凛然质问,垂手握拳,掌心快给掐出血来。
辽玥看着眼前默然不语的人,凄然扬唇:“季无衣,我不要原谅你。”
他踉跄几下,别开视线接着往前走。
季无衣拉住他。
这回辽玥倒听话,季无衣抓着衣袖,他便不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了。
“阿玥,”季无衣垂着脑袋,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这次不会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辽玥没回头,只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好。”
“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
“怎么样才肯不生气?”辽玥将话打断,猝不及防回过身,直勾勾盯着他。
片刻后,像是被气笑了,一袖子甩开季无衣的手,喘着气来回踱了几步,骤然停在季无衣眼前,咬牙道:“季无衣,我把你关进一道墙,在墙后,你亲眼看着我一点一点忘记你,忘记一切。用一万年的时间,日日夜夜。你看着我挣扎,又看着我慢慢忘掉,直到有一天,我昏死在那个刻满你名字的屋子里。再醒来后,我盯着满墙的名字,不认得那是什么。我穿过那堵墙走到你面前,不知道你是谁。
“我带着你离开,因为不认识,不知道,不记得,所以你对我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有固然好,丢了也不愿意费心去找。这时候我不小心遗落了自己亲手为你打的簪子……”
辽玥顿了顿,吸了口气,略略向侧后方抬手,宽大的袍袖下露出他一节苍白的手指。
辽玥指着地,好像那支簪子就躺在他指向的雪地里:“那支簪子,新婚之夜我亲手拿给你。我告诉你,绝不负你,这辈子说过的话,非死生不能割席。如今我把簪子丢了,你想去找,结果我说,不就是一支破簪子么,要多少有多少……”
辽玥话音戛然而止,不再往下。
话锋一转,反问道:
“——季无衣,你要怎样,才不会生气?”
季无衣怔怔听辽玥说完,两人无声对视许久后,他叹气似的笑了笑。
“那你要我怎么样?阿玥。”季无衣揉揉眉心,闭眼道,“眼睁睁看着你入魔,失去控制,还是看着你不停地走,等你就这么死在路上?”
他睁眼向前迈了一步,眼睛竟湿漉漉的,衬得眸子漆黑,水光在眼底微荡:“亦或者听你的话,直接杀了你?”
辽玥被季无衣此时的眼神刺痛,脑海忽地空白一刹,抵不住他迈向自己的这一步似的,愣愣往后退。
而后便听季无衣缓缓开口,声音疲惫至极:“你也可怜可怜我吧,阿玥。我没有办法了。”
第81章
不欢而散。
两个人闹到最后都无力了,明知如今局面并不全因人事,可又拉不下脸承认自己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去体谅彼此。非要争谁错得更多更少就没意思了,相顾在雪中站了许久,季无衣脾气也上来,辽玥更是倔强,硬是都不开口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最后辽玥一拂袖,赌气往回走,季无衣别开头,望向另一边,倒像要就此分道扬镳似的。
等踩雪声越来越远,远到听不见了,季无衣才慢慢转头,盯着辽玥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末了叹一口气,蹲下身捡起那几串快被埋进雪里的冰糖葫芦,仔细把雪拍干净,又吹了吹,揣在怀里,垂头丧气踩着辽玥的脚印走回去。
这么一会,糖葫芦早脏了,他也不吃,辽玥也不会要,季无衣也不明白自己把这东西捡回去做什么,可就是见不得它们孤零零躺在地上,淹在雪里。
毕竟是阿玥喜欢的。
他慢吞吞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撵到客栈,轻手轻脚上楼,像新婚之夜那晚,徘徊半天,连敲门都不敢。
最后终于在门前站定,刚抬起手,指节还没沾到门框呢,两扇木门从里面打开,辽玥波澜无惊地看着他。
季无衣眼疾手快,抓着糖葫芦的那只胳膊往身后一藏,举起来的手腕转了个向,伸出根手指抠抠脑门,煞有其事地嘀咕:“怎么走错门了……”
又瞧了瞧辽玥脸色,下意识悄悄把背挺直,咳了两声,虚虚指向隔壁,嘴硬道:“我……我要去……墨子玉房里睡。”
辽玥冷冷瞥他一眼,砰地把门关上。
季无衣闭眼龇牙,一巴掌往自己脑门上拍。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但总不能真往墨子玉房里钻,一来又不是没钱再开间房,二来辽玥今夜喝了这么多酒,他也不放心不守着。
季无衣叉着腰在原地踱步,恨不得以头抢地。
脑子想累了,干脆把糖葫芦串往地上一放,靠着墙柱就这么坐了下来。
季无衣百无聊赖,白日睡了一天,这会精神足得很,琢磨着反正也没事,干脆探索探索自己这具身体和青莲磨合得怎么样了。
碎片和莲心说是融合之后力量巨大,可这么大股力量积蓄在体内,该怎么使怎么用,怎么让它在手里调度自如,季无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与其说他是剑主,倒不如说他就是那把剑,反正人剑合一不说,他也跟个铁板似的拿着自己的身体毫无办法。
就好像有人做了一把能自动收放的伞,眼瞧着外头山雨欲来,这伞也知道自己是时候发挥作用了,可晓得它怎么用的只有造伞那个人。至于这把伞本身嘛,那人造它的时候没告诉它通过什么方式打通身体的开关,只能眼巴巴等人来用。
季无衣就是这把伞。
那造伞的人呢——
季无衣盯着手里召出来的青光剑,扬了扬唇,眼底却尽是冷意:九尾还在普陀山等着他。
他收了思绪,拿着剑比划: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没有师父领进门,照样可以靠个人。
搁地上探索半天,季无衣最后变出把短刀来。
他拿着短刀从糖葫芦串尾巴上削了截木棍,又打磨成牙签大小叼在嘴里,觉得青莲碎片干起本职工作还是相当顺手的。
金锄头再不得了,还不就是一刨地的。
正靠着柱子兀自得意,耳边吱嘎响起开门声,季无衣霎时僵住。
辽玥出门时注意到坐在地上的人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便整理好神色,视若无睹地往楼梯处走。
季无衣怔怔看着他,片刻后回神,蹭地起身,冲辽玥背影喊话:“不许去拿酒。”
快到楼梯口的身影脚下一顿,接着就跟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继续迈步。
季无衣急了,咬咬牙,威胁道:“你今晚上要再敢喝一口,我就把自个儿那瓣火精掏了!再把楼底下酒窖烧个精光,赔了钱等掌柜把我轰出去!”
谁怕谁啊,反正这店里卖的也是假酒,那么多壶下去还没把人灌醉,还能让人冲他发脾气,比起师父的女儿红可差远了。
辽玥侧头盯着他。
季无衣越说越来劲,一鼓作气扬起下巴:“到时候我就躲起来,反正火精也没了,你找不到我。看咱俩谁比谁更不安分。”
言毕生怕吓唬不了辽玥,特意加了句叮嘱:“我说到做到。”
辽玥紧抿双唇,盯着季无衣的眼神怒意更甚,气得呼吸连带着脊背起伏都愈发明显,被人吃得死死的,活脱脱一副受尽欺负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少顷,他一声不吭往回冲,进了房间就摔门,震得一连排的木板都跟着颤了颤。
季无衣绷着脸等他进去,待门关上了,才回头看看,听房里没再有什么大动静,便吊儿郎当地坐回去,木签往嘴里一叼,小声哼哼:“还治不了你了……”
二早墨子玉把他踹醒,居高临下望着睡眼朦胧的季无衣,撇撇嘴:“你这混得也太不行了……”
季无衣揉揉眼,坐起来先往身后屋里瞧,见房门开着,辽玥不在里面,一骨碌起身进去喝了杯茶润嗓,转头就听墨子玉冲他招呼:“下楼吃饭。”
草草收拾完下楼,只见大堂中央食桌上摆着一堆小菜,辽玥坐在桌边,拿着筷子细嚼慢咽。一旁墨子玉闷头苦干,哼哧哼哧吃得正香。
季无衣慢悠悠落座,随手抓了个馒头,边啃边问墨子玉:“你点的?”
墨子玉脸还埋在喝粥的碗里,想也没想:“辽……”
话音未落,听见辽玥咳了一声。
“啊……”墨子玉放下碗,眼珠子左右转转,“了解了一下这店里的菜谱……觉得不错……就点来尝尝……然后……也是我自己想上楼叫你吃饭的,跟别人没关系。”
说完瞅瞅辽玥,结果被瞪了一眼。
季无衣忍着笑不说话。
墨子玉摸摸鼻子,开始没话找话:“那个什么界法不是要你三天内赴约么,这都过了一天了,什么时候出发?”
“吃了饭就走。”季无衣送了一筷子小菜入嘴,漫不经心道,“我要先去找一趟无忧他们,然后再去普陀山。”
又抬眼扫了扫饭桌上的两个人,嘱咐道:“你们俩谁也不准跟着去。”
辽玥原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听到这话手一顿,蹙了蹙眉。
“为什么啊?”墨子玉不乐意,先开口道,“我们还能给你拖后腿不成?”
季无衣低头喝了口粥,咽下去又说:“一万年前,界法助我出塔,要我与青莲碎片相融,条件就是让我现在把身体拿给他用。普陀山下,无量碑前,他一旦得手,便要向天道出招。届时会元崩塌,六界都要毁于一旦。我绝不能让他得逞。此次一去,我与界法注定不能共存,谁死谁活定要出个分晓。即便我输了,这具肉身也不能让他掌控。不让去,是怕连累你们。”
墨子玉从第一句话起就听得云里雾里:“等等等等……一万年前你什么时候与青莲碎片相融了?我怎么不知道?不是……合着你说的交易就是这个?那他为什么要你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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