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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玉满腔疑窦还没抖擞完，听着身侧“啪”的一声，辽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二话不说抬脚就往楼上走。
季无衣若无其事继续吃着早饭。
墨子玉呆愣地目送辽玥上楼，眨眨眼，明明人都看不见了，还是不自觉放低声音凑过去问:“那是……生气了？”
季无衣不答，但脸色也不好看。
墨子玉悻悻，憋不住又问:“一万年前到底怎么回事？界法为什么要跟你做交易？”
“你”字咬得很重，季无衣听出他的意思。
——全六界那么多生灵，怎么就偏偏挑中你季无衣了呢？
他朝墨子玉勾勾手，墨子玉就坐过去，两个人就在饭桌上把一万年前的来龙去脉给掰扯了个大概。
从季无忧的死，到季无衣他爹娘，最后是九天宗灭门，再到季无衣出入一趟堵波塔，一直讲到玉珑雪山那些年，他全程嘴角都挂着很浅淡的笑。
尽管旧事刻骨铭心，过往鲜血淋漓，一万年的岁月却切切实实曾把这些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如今再回忆起，他竟也能像个座上宾一样去看万年前的戏中人。
哪怕台上站的是当年那个清澈明亮的自己，季无衣顶多也只是笑着感叹一句不复往昔。
“至于界法么……”他吃饱喝足，往竹椅背上一靠，翘起前面两条椅子腿，慢慢摇着说，“你知道创世青莲碎片和莲心吧？”
墨子玉想了想:“知道啊。辽玥一万年前说过的嘛。”他当时听得可认真了。
季无衣点点头:“我是莲心。”
墨子玉:“哦，你是莲……”
墨子玉:？
墨子玉:“你是什么？？？”
季无衣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莲心。”
墨子玉:……
跟着季无衣这么久，他已经学会用沉默来消化那些突如其来的消息。
比如一万年前，这畜生也是用同样的一副表情一副语气告诉他辽玥掀翻了一座名叫堵波塔的木楼。
小墨长大了。小墨在水里睡了一万年，他的心已经跟玉珑雪山上的石头一样冷了。
他现在是一条天塌下来都处变不惊的鱼。哪怕现在季无衣说有人要灭了天道，小墨也只会云淡风轻地说一声“已阅，加油”。
季无衣听罢努努嘴，低头斟酌片刻，拍了拍他的肩:“小墨长大了，小墨已经是条能未卜先知的鱼了。”
墨子玉:？
季无衣往桌上筐里挑了个鸡蛋，放到墨子玉眼前:“这是一个会元。”
他指指那一筐鸡蛋:“这些都是会元。”
墨子玉:？
季无衣无视他，接着说:“天呢，就是下蛋的鸡。这地，就是装鸡的篮子。”
他从容把蛋放回原位:“按道理说，蛋是会孵出鸡来的。可咱们天道这只鸡不允许世上有别的鸡出来，所以篮子里的蛋，每隔一定的时间就要被它扔掉打碎，它再生别的蛋弥补空位。几千几百个无量劫都是这么过来的。”
墨子玉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呢？”
“然后现在这篮子里有一个蛋，它里边生出了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季无衣一手靠在桌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絮絮给墨子玉解释，“这东西呢，它有点儿独立意识在身上，你可以姑且当作天道没来得及扔所以快要在壳里成形的鸡崽子。
“现在鸡崽子临近成形，母鸡想把蛋毁了，它就斗智斗勇地躲。不仅躲，它还要想办法找个什么玩意儿把蛋壳从里戳破，好跑出来取代这个母鸡。”
墨子玉隐隐察觉到什么，皱了皱眉，不愿意相信自己心中那个猜想似的微微后仰，离季无衣远了一点:“界法？它要拿什么玩意儿戳破？”
季无衣笑眯眯指了指自己。
墨子玉面色逐渐凝重。他一言不发在位子上思忖良久，突然问:“你不是说界法无形无状？那你怎么跟它做的交易？”
季无衣哂道:“水还无形无状呢，装什么罐子里不就什么样？界法也是这个道理嘛——它没有模样，可不代表不会寄生在别人身上，夺个舍不就具象了。”
说起这个，季无衣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不过肯定也不是谁都能让它随随便便寄生的。它为什么就选中那只狐狸了……”
一语未尽，猝不及防被墨子玉抓住胳膊。
季无衣抬眼，对上一双灼热视线。
“狐狸？什么狐狸？”墨子玉咄咄道，“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还有只狐狸？”
第82章
辽玥回房没多久，外头就有人敲门。
他迟疑着过去打开，结果门外站的是墨子玉。
对方神情匆匆，脸色甚至有些苍白，一见到他就抓着问：“季无衣说你能看到他的真身？是吗？”
辽玥不明所以：“谁的真身？”
“那只狐狸，”墨子玉急不可待，“那只……那只被夺舍的狐狸，你真的看到他的真身了？”
这么一说，辽玥才听懂他指的什么，便点了点头：“见过几次。”
“那……那他……”
墨子玉慌慌张张的，什么都想问，又什么都抓不住，最后憋出一句:“他的真身是什么样？”
这话问得，颠三倒四。
辽玥云里雾里：“不是狐狸？”
墨子玉直跺脚：“我知道是狐狸！什么样的狐狸？”
辽玥怔了怔，什么样的狐狸？
“两个耳朵，一双眼……”
“哎呀不是！”
墨子玉巴巴盯着他：“是不是白色的，生有九尾，尾巴尖上有一撮红毛？”
这谁能看得仔细？
一万年前辽玥跟九尾也不过数面之缘，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当年只是草草透过灵台看了一眼对方真身，知晓是只青丘灵狐罢了。至于几条尾巴，哪里是什么颜色，莫说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就算无意间瞥了几眼，他也不至于特地把这些放在心上记一万年。
辽玥实话实说：“我没印象了。”
墨子玉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还是难免失望，抓着辽玥双臂的手骤然松开，眼神灰败。
一息过后，他兀自摇头喃喃道：“不……不行……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说话间就掉头要走。
辽玥叫住他：“你去哪？”
墨子玉说：“季无衣走了。我要跟着他。”
辽玥一愣：“季无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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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无衣确实走了。
早饭一过，他让墨子玉去问辽玥那只小狐狸的事，自己脚底一抹油就开溜。
早上在饭桌上刺激辽玥，把人当场气走，要的就是趁辽玥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悄离开，否则以自家那只凤凰的脾气，季无衣还真不一定能让他乖乖留在这儿。
眼下记忆刚刚恢复，季无衣还没把自己一身法力挖掘出什么名堂，不过化个遁地术，开道门，从这座山一脚跨到那座山这种事情，努把力应该问题不大。
他一路走到城郊，避开闹市，正准备催动灵力，忽一侧首，冷声道：“出来。”
躲在不远处常青树下的墨子玉被吓了一跳，藏在他领口里的小红倒是眼尖，一察觉季无衣要转头，便立马把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
墨子玉整理整理衣襟，讪讪走上前。
季无衣无奈：“不是叫你们不准跟着？”
墨子玉心里一咯噔，大刀阔斧地左右看看，两手一敞，生怕说话底气不足显得自己心虚，昂首挺胸道：“什么你们？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好不好？！”
季无衣似有若无向他领口瞟了一眼，淡淡道：“当我口误。”
又问：“那你跟着又是要来干什么？”
墨子玉这下局促了，支支吾吾道：“我 ……我就想去……随便看看……”
“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你当这是逛扶桑道呢？”季无衣忍不住低声呵斥，“跟你说了此次生死难料，你当我吓唬你的？”
墨子玉也愁，揣着两只手，指头在袖子里快绞成麻花：“我知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得去！我……我得去看看那只狐狸……”
“什么狐狸？”
季无衣想了想，回过神来：“难不成你跑人间要找的，就是那只狐狸？”
墨子玉解释不清：“是狐狸……但……但还不确定是不是那只……我就是得去看了才知道。”
他一脸苦水：“我真的没辙了，你就让我跟你去吧。”
季无衣捱不过，况且这本就是墨子玉的私事，真论起理来，他也没权力阻止人家。
于是又往墨子玉领口瞧了一眼，再三沉声嘱咐：“那到时候看情况不对，就赶紧撤。一定记住，活着最要紧。别为了一个人把自己的命都给丢了。”
墨子玉点头如捣蒜：“记住了记住了。”
季无衣转身施法，墨子玉专心致志在他身后等着进门，脑子里却突然传来通灵诀感召，接着季无衣的声音就在颅内响起来：“阿玥在你怀里？”
墨子玉 ：“没有啊。”
季无衣冷笑一声。
墨子玉沉默一瞬：“他强迫我的。”
季无衣：“呵呵。”
墨子玉继续沉默。
季无衣又道：“悠着点，别把他颠着。”
说完就瞅着门打通了。
他利落掐断通灵诀，领着墨子玉进去。
落脚便是前一晚一群人休息的小村子，当时季墨二人追应辞追得匆忙，一声招呼也没打，现在过去一天一夜，只怕阿琪已找他们找得团团转了。
季无衣边走边跟墨子玉商量：“无忧那丝精魄还在你灵墟放着吧？”
墨子玉说：“放着呢。”
季无衣道：“一会儿见了阿琪，我先把精魄还到她体内，你在外头护法。等我取了舍利，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普陀山找九……找界法，告诉他，我在琉璃火池等他。”
墨子玉问：“他会来么？”
季无衣笑笑：“他会的。他要的全在我这。”
“那不化骨怎么办？”
“他不会动不化骨。”季无衣说，“没了筹码，还拿什么做交易。”
说着走了没两步，迎面碰上无精打采出来散步的阿琪。
季无衣远远叫了她一声，阿琪闻声望过来，先是一愣，而后匆匆向这边跑。
“你们人去哪了？”
她先是问了一句，又仔细看看身前这俩人的衣着打扮，干干净净 ，不像是出了什么急事抑或被人追杀逃难的模样。
这才面露不满地嘀咕：“离开也不先说一声，哪里就急死你们了。”
季无衣和墨子玉也不好过多解释，默契地闭嘴挨骂。
阿琪又问：“我记得不是有只鸟来着？叫什么的……小红？”
她视线越过二人肩头，往后面探头探脑地寻找：“小红呢？”
季无衣握拳放到嘴下，凑至阿琪耳边飞快地小声说：“离家出走了。”
阿琪：“什么？”
季无衣又凑过去：“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阿琪敞开嗓门嚷嚷，“你们把人家怎么了？！”
季无衣默然片刻，破罐子破摔：“它媳妇丢了。”
阿琪神色一言难尽：“谁媳妇？小红媳妇？小红还有媳妇？”
她突然问墨子玉:“你不是说它是母的么？”
话音未落，墨子玉捂着心口“哎哟”一声。
他把疼得皱起来的双眼睁开一条缝，打着哈哈解释:“误会，我误会了……”
“这也能弄成误会。”阿琪瘪瘪嘴，“你俩弄丢的？”
季无衣一听，眼珠子转了转，拒不承认：“小红自己弄丢的。”
顺道用胳膊肘碰碰墨子玉：“你说是吧？”
“呃……”
墨子玉就犹豫了一瞬，下一刻便又捂着胸口“哎哟”一声。
他低下头，压着嗓门道：“这回又不是我说的！你啄我干什么？！”
季无衣歪头，眨眨眼：“谁啄你？”
“……良心。”墨子玉目光幽幽，“有的人和鸟都没有的。”
季无衣挑眉，不置可否。
他冲墨子玉使了个眼色，一抬手笑眯眯揽着阿琪肩膀，不着痕迹把人往回带：“哥从外边给你带了好东西，要不要瞧瞧……”
“少占人便宜，谁要当你妹妹……”
墨子玉站在原地看着两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少顷，叹了口气，三两步跟上。
守着他们进了屋，墨子玉趁阿琪不注意将季无忧的残魂送进季无衣灵境，待元神再回身体，屋子里两兄妹一个盘腿而坐，一个静卧在床，都已闭目沉睡，小红也从他衣服里钻出来，正攀在季无衣肩上。
“他要在灵境里把精魂传进季无忧元神。”墨子玉指指门口，问小红，“你是跟我出去，还是在这守着他？”
小红扬起脖子看他一眼，又把双目闭上，一副就此巍然不动的姿态。
相当冷傲，和躲在他衣服里时完全两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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