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余药房角落末的一截余香,并没有人注意到。
夜深半刻,孟府的门再次被敲响,孟忠连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梁霜在旁边问道,“大人,明王又来了,要开门让他进来吗?”
孟忠连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这个明王,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得亏他当时还真动了扶持他上位的想法,现在看来,就算上位,也必定是不成大器,说不定还是个会反咬他一口的没用畜生,孟忠连细细玩弄着手里的扳指,心中盘算道,明王这人既没有谋略又胆小如鼠,可他偏生不愿意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天天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妄想剑走偏锋,夺取皇位,可这事儿又哪是他这简单脑子能想明白的?这次孟忠连恰就是利用了明王的野心,所以才借刀杀人的上演了扶尔失踪一案。
孟忠连的目的很简单,他不想让受封仪式顺利进行。如果能阻止,那最好;但倘若真的阻止不了,那也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门外的敲击声越来越大,间接还夹杂着长孙琲洺的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再这样下来,怕是要闹得满城皆知,孟忠连苦笑一声,他也是实在没人可用才会想到明王这个废物,现在看来,这步棋还是走得太过阴险,“让他进来。”
明王的质问声比他本人更先到达,“你不是说绑架那个国相,许嘉就会乖乖地跳入咱们的圈套吗?现在呢!人都失踪几天了,也没见许嘉有什么动作!”他“啪”的一声将孟忠连的茶杯扔掷在地,愤怒地指着他,“你是不是在耍我?”
孟忠连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收回眼光,丝毫没有为明王的失礼举动而感到不满或者被激怒,只是老态龙钟地坐在那里,高深莫测般的闭上了眼睛,“明王还请稍安勿躁。”
“我呸!”明王一挥袖子,眼睛瞪的轴圆,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去揪住孟忠连的领子,“你少跟我玩儿这一套!你就说,事情能不能成!”
孟忠连其实心里也发虚,他当时本就不确定扶尔和许嘉是真的闹掰了,还是假意做戏,只是无奈之下的激进之举,也大有借此来打探二人关系的意味,不过现在看许嘉不忙不慌的反应,莫不是……他这一步棋,真的走错了?
“当时不是说好了吗?”长孙琲洺背着手在他面前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我□□扶尔,然后再在大典前一天故意泄出消息,将许嘉引到幽阁。可是现在呢?!”他看起来简直要抓狂了,他已经错过了皇位一次,绝对不可能在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登上那个位置,“明天就是大典了!我连他的人影儿都没见过!”
孟忠连抿了抿嘴,顿了一会儿试图开口劝道,“你先回去,如果让许嘉知道你来找过我,那我们……”
“那我们怎么样?”长孙琲洺看来真的是被逼急了,听到孟忠连试图开脱自己的话,直接打断了他,“我告诉你,如果我出事了,我一定拉着你一起陪葬!”
孟忠连没说完的话顿在口中,他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里面闪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室内一片死寂,一双混沌的眼睛与一双快要抓狂的眼睛竟在某个微妙的时刻,在平静的相互对望。
孟忠连想,还真的是“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黄自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孟相大人,皇上召见。”
刚才还在发疯的长孙琲洺一听见“皇上”两个字,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腿一软,向后踉跄了两步。
孟忠连瞥了他一眼,起身整了整衣服,从长孙琲洺身边经过时,猝不及防地被他拉住了胳膊,孟忠连皱了皱眉头,用手摁在长孙琲洺的手上,试图将他的手拿下来,“明王,皇上召见,还望自重。”
长孙琲洺的眼睛熬得通红,他不但没有放开那只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把住了孟忠连的身体,他压低声音,却是掩饰不住的恐慌和害怕,“你说!这是不是你和皇上联手的一个局!是不是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门外再次传来了黄自狄催促的声音,孟忠连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冷笑着掰开了他的手,推门而出。
脚步声慢慢远去,整个室内唯剩下清冷得近乎不近人情的月光,傲慢又带着嘲笑意味地洒了明王一身。
他曾经拼尽全力朝着最高的地方跑去,他没有错,他只是做了父皇从小教导他的一切。
可是如今,他却如此轻易的,就被那轻飘的月光压弯了腰。
马车在深色的夜中前行,朝着那一排红砖绿瓦的方向。
孟忠连看似自在的坐在马车里,放在腿上的双手却紧握成拳,他的身子随着马车上下摇摆,却依旧掩盖不住他愈发加速的心跳声。
皇上为什么在大典的前一天召见他?他是察觉了什么?还是……
还有又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冲他袭来。
养心殿内,楚明皇披头散发地坐在高处,孟忠连俯身行礼,但楚明皇却是没听见似的,出神地眺望着远方,不应不答,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不出声,孟忠连自是不敢起来,只以头抢地,熬在这似是无边的寂静当中。
“吱呀”一声传来了门被带上的声音,隔绝了外面所有想要偷听的月光。
楚明皇每次说话,都好像许久没有开过口一般沙哑难听,夹杂着用刀在木质板上缓缓滑动的声响,他既没有说明让孟忠连来的目的,也没有叫他起身,而是陷入了一段陈年的记忆当中,“朕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朕才八岁,她……好像七岁来着?”
孟忠连沉稳的身影因为这一句简单的反问,而发起抖来,甚至不用明说,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这个人是谁,是当今的玉殊皇后,亦是他最最疼爱的小女儿——孟歌行。
孟忠连是把孟歌行捧在手心里宠的,可以说他最后仅剩的一点温情都全数留给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可是现在呢?他最最疼爱的小女儿,却连尸首都未曾找到,下落不明。
他是恨的,他恨自己将她卷入了这场争斗之中,她明明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当时朕是最不受宠的皇子,连去书堂的机会都没有。”说到这,楚明皇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温和的笑,“然后她呀,有一天发现了在墙下面偷听的朕,什么都没说,悄悄地打开了窗户,让朕能够看清先生的板书。”
“自此,便再也没有合上过。”
“朕说要保护她,却对她失约了很多次。”
那年,年仅十三岁的他被一道圣旨派去边疆驻守,临走前他对她说一定会回来,她负气地转身就走,连临别的时候都没有送他,他知道她是生气了,但是当时的他却连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她是最最受宠的掌上明珠,而他确实一个死了都没人在乎的落魄皇子。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他以为她再也不会等他了。
却在到达边疆的第三天,收到了一道圣旨,那是他在边疆收到的第一道圣旨,既不是让他去哪个营训练,也不是让他去带兵打仗——那是他的婚旨。
他亲爱的姑娘,在用她自己的方法告诉他,既然你答应我了要回来,就一定要回来啊。
回来娶我。
自此,他再也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孟家就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孟忠连才开始扶持他登上皇位。
“孟相。”楚明皇的眼睛隐藏在垢发后面,令人瞧不真切,但说出的话却透露出无边的真诚情谊,“朕是真的爱她,这一点,从未骗过你。”
孟忠连的手倏地紧握成拳头,他在忍,他在忍着这个罪魁祸首还敢在他面前诉说对她女儿的爱意,这只会让他感到恶心,只会让他想要复仇,明明已经快要遗忘的恨意,却被楚明皇的一句话,再次轻而易举地勾起,他忍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却还是笑着说,“臣明白。”
听到他的回答,楚明皇似是舒心的笑了一下,“朕知道,你不想让朕立许嘉为太子。”
孟忠连满腔的恨意瞬间化为了浑身的冷汗,他嘴角抽搐,抓着膝盖的手简直指节泛白,“臣不知皇上为何出此言,但只要是皇上认定的事情,臣必定竭力相助。”
楚明皇笑了一声,很轻,“朕知道,你们都觉得朕疯了,立一个别人的孩子为太子。”
闻此,孟忠连震惊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高处的那个男人。
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许嘉不是他的孩子,却铁了心要将长孙家的江山拱手送人。
可是,不是他的孩子又怎样,那是她的孩子,这就够了。
下一刻,孟忠连还未从刚才的震惊回过神来,便听见楚明皇的声音再次在大殿里响起,这次好像不再是难听的沙哑老嗓,甚至是恢复了少年气的坚定和孤注一掷。
他听见他说。
“我要立她的孩子为王。”
他真的是对她做过太多的错事,错到哪怕将这万人敬仰的江山拱手相赔。
仍觉得心中惭愧,万恶不赦。
蕙妃在深夜敲响了东宫的门,明天就是受封大典了,她特地跑来想要恭祝一番,却连门都没进,直接被周顺挡在了门外,“蕙妃娘娘,殿下已经睡了,您还是请回吧。”
蕙妃咬了下唇,不甘心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是我来了,他一定会见我的。”
周顺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奴婢知道娘娘是担心殿下,但是殿下今日已经奔波劳累了一天,早就沐浴歇息了,再说了,再退一步讲。”他看了蕙妃一眼,而后垂下了头,似是无意冒犯,“明天就是殿下的大日子,若是今天娘娘来找殿下的消息被传了出去,然后再被有心之人传到皇上耳朵里,那……恐怕不仅是对殿下不利,怕也会有损于娘娘的名节。”
蕙妃旁边的宫女玉珑劝道,“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过几天再来也不迟啊。”
蕙妃恶狠狠地瞪了周顺一眼,但最后也只能作罢,含着气拂袖离去。
天光大亮,照散了昨晚一切的暗潮和试探。
第19章
嘉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觉了,他认定了是扶尔在和他作对,和他对着干,却又矛盾地会在无人的角落里,不受控制地想着他在哪?吃的好吗?睡得好吗?如果他一直没有去找他,那他会不会就再也不出现了……
这些问题要命地占领了许嘉的大脑,但他却始终不敢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狼的直觉告诉他,前面有圈套,而在这个受封仪式的紧要关头,他不能出任何一点的差错。
他必须要成为太子,只有这样他才能登上皇位,然后他才能获取莫得令,然后他才能知道望朔派里藏着的东西……藏着的东西……
许嘉的后脑勺钝钝的疼,他烦躁的闭上了眼睛,脸色不虞。
帮他穿衣的宫女被吓得手一哆嗦,腰带掉在了地上,明明许嘉还什么都没说,那宫女便已经被吓的边哭边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太子殿下赎罪!”
听到这哭声,许嘉更觉得心情郁闷,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心头慌慌的,抓不着的感觉让他感到焦灼,他低下头看了那个宫女一眼,满腔的怒火马上就要倾盆而出,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周顺插嘴道,“还不快下去!笨手笨脚的东西!还杵在这儿碍眼干嘛?”
那宫女低着头逃似的离开,周顺故意指着周围的奴婢指点道,“今天可是太子殿下的受封仪式,别在这儿没长眼的哭哭啼啼,手里的活都给我麻利点!说你呢!那红条摆歪了没看见呐?干嘛呢?都给我精神起来!”
转头,就对上了许嘉冷冰冰的目光,若是以前许嘉一定会若有所思地故意瞟他一眼,然后再咬着牙讽刺道,“哟,周大统帅今天可是好生威风啊。”
可是今天他只是这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没有了后续,用眼神示意张嬷嬷帮他穿搭等会儿大典上要用的服饰。
而周顺就被这一眼吓得冷汗直流,不敢再多话。
奉天门两侧站满了文武大臣,日头当照,烈阳相贺。
御书房里,黄自狄弯下腰,在楚明皇耳边轻声提醒道,“皇上,准备准备该走了。”
楚明皇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了头,问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今天,天气好吗?”
黄自狄,“回皇上,天气好着呢。等会儿您去了大典,还能再和太子殿下去御花园逛逛,想必那园子里的花也都开了呢。”
楚明皇笑了一下,很满意地拉着长腔道,“天气好,就好啊。”
天气好,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实你也很开心呢?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封为王?
楚明皇颤颤巍巍地从一个暗格里掏出了一副画像,正是当初他给扶尔看的那一副,纸张泛黄,画里的人却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依旧那么岁月静好的展颜而笑,就好像是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场噩梦,如果有一天梦醒了,她就还会在,还会这么看着他笑……
楚明皇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浑浊的泪兜不住,落在了画上,洇晕出一片水渍。
有的时候,你不经意间犯的一个错误,就要用尽余生所有的力气去弥补。
更可悲的是,到最后你才恍然大悟,原来自你做了那个错误的决定开始,后来的一切都是于事无补,都只不过是你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那个她不会再回来,而你的爱更是一文不值。
奉天门已经从一开始的鸦雀无声到现在的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身上都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脖颈在太阳底下暴晒,甚至飘出令人眩晕的白烟。
这当头的烈日似乎并不是来相贺,而是来洗濯他在每一个静谧的月夜下的痴心妄想。
“哎,你说皇上怎么还不来啊?不会是后悔不想来了吧?”
“这也说不定嘛,毕竟许嘉也不是皇上亲生的。”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被听到了小心掉脑袋!”
“有什么啊皇上现在连面儿都不露,摆明了是没把这人再放在眼里。”
“说不定是皇上清醒了也不一定。”
“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屁孩儿,还望想一跃龙门,简直是不自量力!”
16/67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