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尔被他一噎,倒没什么话可说了,抬头,两人对视。
一秒……
两秒……
“噗嗤——”许嘉没忍住笑出了声。
扶尔捡起手边的枕头就扔了过去,“许嘉!”
两个人又这么闹了一会儿,直到周顺再次忍无可忍的地上前来催促了一番,许嘉才想起了孟忠连的事儿。而扶尔听见周顺催了两次,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主动推着许嘉下床,“好了好了别闹了,孟相不是找你有事吗?”
许嘉被他推着,自己也不主动往前走,然后突然一转身,扶尔推了个空,双手抵在了许嘉的胸膛上,“那你先乖乖去前厅吃饭,我一会儿就过去。”
扶尔,“不急,我……我想先洗个澡,换个衣服。”
许嘉笑了一下,“好。”
第24章
书房内,当孟忠连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许嘉才姗姗来迟,而就在他笑着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下半身涌现出来了一股非常强烈的……尿意。
来的还真是时候啊。
许嘉看着孟忠连脸上半僵的笑意,问了一句,“怎么了?“想什么事儿美成这样,脸都笑僵了。
孟忠连猛吸了口气,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选择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因为急切,他的语速比平时都快了不少,“那日的事,微臣都已办妥,还请殿下放心,只需安心准备几日后的登基大典即可。”
闹到最后,太子的受封仪式还是没顺利举行,居然直接就登基大典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
许嘉地食指无意识地瞧着椅子把手,“那楚明皇……”
孟忠连,“明王因妒忌成性,竟一时举兵造反,微臣等带人赶到御书房时,为时已晚,先帝早已被明王那奸佞毒害,实乃为人痛心,不过今后乾城有太子殿下的引领,想必先帝也定能安心了。”
草草几句话,就编完了一整出戏。
孟忠连敛眸,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他正六神无主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偏生长孙琲洺千里迢迢的赶来送死,还带了一大帮人。
孟忠连当机立断,派人召唤了御林军和禁军,将长孙琲洺和御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几句话就给长孙琲洺安上了罪,还未等长孙琲洺开口否认,他便抢先一步夺下裴宇的佩剑,砍下了长孙琲洺的人头。
人头落地,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死不瞑目,写满了震惊和茫然。
长孙琲洺到死都没想明白,他本来正准备到宫里去找孟忠连问个明白,不是说受封仪式铁定举行不了吗?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却被洪刚鸣带了一大群人堵在了半路。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说服洪刚鸣,迫不得已,只能带着他们一起到宫里去讨个说法,却没料到在见到孟忠连的第一眼,连句话都还没说,就被孟忠连带兵摁了下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楚明皇死了。
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是主动送上来给别人当了替罪羔羊,可就在刚想明白的那瞬间,孟忠连手里的剑就已经朝他落下。
那颗人头滚呐滚,最终停在了洪刚鸣一行人的面前。
顿时,歇斯底里的惨叫响彻了整个皇宫。
那本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却被无数的鲜血模糊了空中飘荡的浮尘。
似乎在鲜血的沾染下,日光的温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严严实实的红砖绿瓦,冰冰冷冷的江山社稷。
蛊惑人心。
只是可怜这明王,肖像了一辈子的社稷梦,却连了椅子边儿都没碰到。
所以人呐,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要太过贪求和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至于没死的黄自狄,也被孟忠连果断地割了舌头,偷偷地许了他些银两,就连夜将人送出了城。孟忠连自认为这件事情自己从头到尾都办得很漂亮,就连许嘉的突然消失他都编造好了借口:太子殿下为保护先皇被歹人砍中,所以不得已得卧床养伤。
不仅洗脱了他的嫌疑,还给他安了个护驾有功的名儿。
可是许嘉似乎并不是很满意他的做法,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气氛无端严整起来。
孟忠连还有内急,要是平常他肯定会安安静静,等着许嘉自己开口问,但此时他实在憋不住,只得开口问了一句,“殿下,可是微臣哪里做得不好?”
许嘉的目光停在半空中,没看他,“洪刚鸣这帮人呢?”
孟忠连,“已经全都押入死牢了,三日后便东市斩首。”
许嘉起身,“人留着。”
账还没好好算,人……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只要一想到刚推开门时,扶尔抬头望向他的那个表情,许嘉就暴躁地想杀人。
孟忠连不知道他留着那些人有什么用,但此时他也没有什么心情过问了,“是。殿下还有别的事吗?若没别的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许嘉淡淡地“嗯”了一声,对他摆了摆手。
看到这个动作的孟忠连像是看到了特赦令般,虽然极力稳着步子,但还是带着肉眼可见的急切向门口奔去,走至门槛儿时,还一时腿软差点仰趴在地上。
平日里一向自重沉稳的孟相大人,竟突然变得如此莽撞。
许嘉疑惑地挑了下眉,问站在一旁的周顺道,“我刚才有说什么重话吗?”
周顺偏着头欣赏了会儿孟忠连的背影,“可能……是饿了吧。”
厅堂里,已经摆了满桌的饭菜,却没有见到扶尔的人。许嘉皱了皱眉,问道,“国相大人呢”
张嬷嬷,“回殿下,国相大人还在沐浴。”
还在沐浴?他和孟忠连少说谈了也有一个时辰了,扶尔怎么还没出来?
许嘉的心里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紧张起来。
扶尔失踪的事情在他心里留下了太大的阴影,所以现在一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便会担心扶尔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他急不可耐地就转身,差点儿与周顺撞了个满怀,但他脚步未停,直接向着扶尔的方向跑去。
周顺看了看张嬷嬷,“怎么了?”
张嬷嬷一脸迷茫地对着他耸了耸肩。
不就是沐浴的时间长了点儿吗,这怎么了?难不成……是太子殿下心疼水?
而周顺则挠了挠头,叹着气走开了,心里腹诽道,又发神经了?
因为急切,许嘉没敲门就进去了,正好撞见还在澡桶里的扶尔。
扶尔被他吓了一跳,开门带来的凉气让他打了个颤儿,整个人都缩到了水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瞅着许嘉,“你……你怎么来了?”
许嘉难得的脸红了,背转过去了身,不好意思地眨了几下眼,四下乱瞅着。
扶尔提醒道,“把门关上,我冷。”
“哦……哦哦,好。”
门被关上,房间里都是皂花的香气,还有温热的水气到处弥漫。
许嘉的内衬已经全部湿透了,但他自己毫无察觉到,还在原地傻傻地站着。
扶尔,“……”不是,他怎么把门关上了,人没出去啊?
等了一会儿,许嘉也不说话,扶尔就主动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许嘉说话有些磕巴,清了清嗓子才正常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看你洗这么长时间,怕你出事儿,就……就来看看。”
身后没有传来扶尔回答的声音,只有水顺着浴桶滴在地上的“滴答”声。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许嘉更无所适从了,他感觉自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放哪儿都不舒服,放哪儿都奇怪,但他又不敢回头看扶尔,沉默着像个傻子站了一会儿后,扶尔的声音夹着水气从身后传来,“我……我洗不干净。”
委屈,无措,还带着点哭腔。
许嘉心里的那点小别扭和不好意思立刻烟消云散了。
他怔了一秒,就立刻转过了身,走到浴桶前,蹲了下去,专注又安静地盯着眼前的人。
扶尔将自己全都藏在了水里,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和一双黯下去的眼睛。
脱了衣服,看到自己身上这些未消的可怖印痕时,像是突然开了闸门,那些糟糕又不堪的记忆像潮水一般向扶尔涌来,他蹲在澡桶里,用手抱着自己的腿,极力忍着才没有发出尖叫,弓背都忍得微微发颤,然后他便开始机械地开始搓自己身上的那些印痕,直到泛红破皮,他都没有停下,搓着搓着滚烫的泪便不由控制地滴落下来。
怎么搓不干净呀。
怎么就是
搓不干净呀……
许嘉轻轻地拉着他的胳膊,将他从水里带出来,语气柔得像是怕惊了他,“乖,没事儿。我来帮你洗。”
扶尔愣愣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懵懂又无知,他像是忘了羞,在许嘉那样饱含安抚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想要寻求慰护,“可以吗?”
“可以的。”许嘉轻轻地用手捂上了他的眼睛,“乖,闭眼。”
扶尔乖巧地闭上了眼睛,但是眼睫毛还在不安地抖动。
许嘉的动作真的很轻,他慢慢地擦过他的胳膊,他的脖子,他的腰际;他慢慢地擦过那些红肿,那些青紫和那些淤伤;就这么慢慢的,红了眼眶。
扶尔像个白的小玉瓷器瓶,有一天,因为他的一时疏忽,这个白玉瓶被人抢走了,还被人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坏了,然后,原本光滑细腻的瓶身,有了深浅不一的裂痕。擦过那些裂痕,或长或短,或轻或深,许嘉都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杀人欲望。
最后帮扶尔擦完身子,要穿衣服的时候,扶尔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蓦地不好意思起来,又整个人缩到了水里,只留下一个圆圆的头顶,咕嘟咕嘟在水下面吐着泡泡,“你……你出去,我自己穿。”
许嘉刚从架子上帮他把衣服拿下来,看他这样倒也没继续逗他,而是好说话的把衣服放了回去,然后把架子挪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先出去了,在前厅等你,张嬷嬷吩咐人做了你爱吃的碧玉丸子,穿好衣服就去找我,知道了吗?”
扶尔觉得许嘉跟他说话像跟小孩儿说话一样,但他没反驳,只一心想着许嘉能够快点出去,“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许嘉一愣,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比他都快啊,不是刚才擦身子的时候了。
他笑了笑,没继续出言故意羞他,迈步出去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脸上温和的笑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布满阴鸷,从扶尔房间走向前厅的每一步,都带着浓浓的戾气,在外面插科打诨的周顺立马凑了上来,“殿下。”
许嘉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去,手背上的青筋爆现,“去把那日……那日……”
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觉得怎么说都是对扶尔的再次伤害。
好在周顺为人机灵,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在说谁,“回殿下,那戚七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暴毙身亡了,看样子应该是一刀毙命。”
许嘉倒是没想到那人已经这么幸运地死了,要是落到他手上,他会将他吊起来,每过几天给他喝一点水,让他一直饿着却又能活着;会将他彻底做成太监,然后再给他用全天下最猛的性药;他会一天一片的剜下他的肉,然后掷于地上,在他饥饿难忍的时候将他放开,让他恶心又丧心病狂地伏在地上进食,他会……总之他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的就死掉。
许嘉,“查出来谁干的了吗?”
周顺,“按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国相大人干的。”
许嘉心头一跳,挑了挑眉,看了周顺一眼,“确定?”
对上他的目光,周顺十分肯定地颔首,“确定。”
扶尔当时又是中了千仙散,又是受伤的,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去杀一个人?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许嘉对着周顺摆了摆手,然后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暂且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陪扶尔吃饭。
扶尔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吃起东西来又快又好看,不一会儿碗里的米饭就见了底,他看着自己空了的碗,似乎有点不可置信,毕竟平日里他的饭量最多半碗而已。
许嘉看着愣在原地的扶尔,既觉得好玩儿又觉得心疼,他伸手将那个空碗拿开,将自己的碗放置在他面前,“吃吧。”
扶尔,“你不饿吗?”
许嘉帮他加了一块糖心醋藕,“不饿。”
闻言,扶尔没再客气,低头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自从那日灵力完全地贴服于许嘉的身体后,再加上这三日的缓和期,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之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像人一样会有饱食之欲,也甚少会感到疲惫需眠,他的妖性在他的体内被无限放大,如果原来占半分之五十的话,那现在应该就有百分之八十了,这对一直想摆脱半妖身份的许嘉来讲,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心里清楚,只要那百分之二十的人性尚存,他就永远,永远只是个被瞧不起的半妖。
一个谁都想杀死的半妖。
那扶尔呢?许嘉看着在一旁专心吃饭的扶尔,心里想着,他会想杀他吗?会背叛他吗?
许嘉清楚,在扶尔心里,正气大于一切。
他是半妖,他还抢了不属于自己的皇位。
似乎罪大恶极,似乎真的够扶尔杀他千次万次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次扶尔的失踪,让许嘉深深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想,他可以忍受扶尔有朝一日的背叛,亦可以忍受他突然会向他挥来的剑,但他,却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痛苦,不能再承受扶尔因为他再遭受任何不好的事情。
他真想让扶尔好好的,其余的一切他都可以忍受,可以原谅。
哪怕……哪怕在扶尔心里,他依旧只是那个四岁的小弟弟,也没有关系。
他来爱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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