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霜的声音打断了孟忠连的思绪,他放下茶盏,抬手示意了下,便只见门被推开,一个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蒙着面纱,浑身罩在一个白色的斗篷里。
孟忠连的神色一顿,从阿莱艾摘下斗篷的那瞬就没有眨过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莱艾瞧,似乎是想穿透那面纱看清些什么,还是梁霜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孟忠连才稍稍回神,满上一杯茶推到对面,“失礼了。”
阿莱艾坐下,“孟大人客气了。”
孟忠连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之前倒是从未见姑娘带过面纱。”
阿莱艾道,“哦,我是怕被人跟踪发现所以才戴的,大人若是看不惯,摘了便是。”
孟忠连摆手道,“不用,带着就好,我就随便一提。”
阿莱艾便放下了手,对着孟忠连微微点了下头。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时,阿莱艾才从茶四坊的小门上了回宫的马车。她不知道的是,在二楼的窗户上,一直有双眼睛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上了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处,那双眼睛的主人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平视着眼前的万家灯火。
梁霜在侧道,“大人,可有什么不对?”
孟忠连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背在身后的手却已经用力到发抖,他咬紧了牙,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太阳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末了两秒过后,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打碎了满室的寂静,梁霜连忙跪倒在地,低头颔首,“大人息怒!”
血顺着孟忠连的指尖滴落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承受不住似的往后踉跄了两步,用一只手扶着窗框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目光空洞,就那样呆滞了两秒后忽地又愤怒地出拳,打在了旁边的窗户上,窗户立刻四零八落,碎倒在了外侧的大街上。
是她,居然是她!
孟忠连冷呵一声,有些讽刺的意味儿。还真是造化弄人,转来转去,居然又阴差阳错地让他遇见了当年的那批人!孟忠连是记得阿莱艾的,又或者说那些本已沉寂下来的记忆和愤怒在看到戴着面纱的阿莱艾时,尽数都被唤醒。
其实在楚明皇死后,在知道许嘉就是孟歌行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外孙的时候,孟忠连是真情实意地想过放下的,放下那段不堪的回忆,放下那段没有因果的仇恨和埋怨,事实上,他也真的做到了,自从许嘉上位后,他再也没有整过任何幺蛾子,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到了下面后再跟他唯一的小女儿赔罪认错。
女儿啊,对不起,阿爹当时不是故意要放弃你的。
可是现在,可是此刻,可是当他认出阿莱艾的那一秒!这些本以为早就已经放下的东西再次在他的血液里沸腾起来!翻滚起来!不受控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烧得疯魔掉!
但多年的计谋和习惯使他强压下这些,硬是没有在阿莱艾面前露出马脚。因为他不知道许嘉是不是也认出了阿莱艾,更不知道是不是这俩人其实早就已经串通好了,就等着找准时机坑他一把……
窗框被孟忠连大力地捏碎,蜿蜒地现出几条裂痕。
就算是外孙又怎么样?这一切都不能否认掉就是他们害死了孟歌行的事实!
就是因为狼族,就是因为妖,就是因为他们!所以才有了这该死的一切!所以……孟忠连的鼻尖倏地一酸,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所以,歌行才会离他而去啊。
凭什么许嘉还好好的活着,凭什么只有他自己仍然被困在这段往事里出不来,到今天还要受着这样的苦!
许嘉就是这一切噩梦结出的果。
他该死。
他们都该死。
阿莱艾刚一回宫,确定没有人跟踪后,就换了便装悄无声息地从玉阁的窗户溜了出去,到御乾宫和许嘉说了今天孟忠连找他的事情,许嘉听完她说的话后,开口说道,“你先稍安勿动,孟忠连只是想在我身边安个人,找个眼线,目前对我们还没有什么威胁,且看他接下来的动作,再做打算。”
既然孟忠连想和江司岳斗,那就让他们斗好了,最好两败俱伤,许嘉正好从中渔翁得利。就算再不济,也能先耗着他们,少给许嘉找点麻烦。
阿莱艾闻此上前了一步,“王上,既然现在您已经可以召唤莫须令了,那到底还在等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青石山再次现世,准备好的弟兄狼兵就会立刻攻打青石山,助您夺取磨渊,您到底在等什么?!”
许嘉抿了下嘴,对阿莱艾的连番质问回答不上。
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其实只是在害怕而已。
若是狼兵趁大长老不在的时候攻取青石山,是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夺胜的,毕竟他们已经为这一天筹划了好久,而青石山确毫不知情,到时候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夺取磨渊。
可是然后呢?
然后……扶尔就会知道他攻打了青石山,甚至杀了他曾经的同门师兄。
扶尔会原谅他吗?
许嘉放在椅把上的手握紧成拳,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了当日扶尔站在他面前,又剑架着自己脖子的那一幕,那么决绝,那么的……不留余地。
“王上!”
许嘉垂下眸,找接口道,“再等一等,现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缘由来召唤莫须令,就算真的引出了大长老,也恐怕会让他生疑。”
阿莱艾紧绷着脸垂下了头,承认许嘉说的不无道理,若是到时候真的引起了大长老的怀疑,下山前加固青石山的阵法,那对于他们攻取青石山来说,无异于难上加难。
所以……他们还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许嘉从前殿回去的时候,扶尔正好沐浴完毕,时间卡得刚刚好,许是天公作美,一推开门,许嘉就看见扶尔正背对着他去拿红杆上的衣服。
许嘉的眼睛倏地一亮,就像是狼崽子看到了心爱的肉,脑子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抛到了一边儿,带着热气就将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用手拖着扶尔,让他半坐在浴桶边上。
扶尔被他的弄得发痒,咯咯笑着伸手捧起许嘉的脸,“别蹭。”
许嘉往上颠了他一下,笑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你刚沐浴完毕,我就回来了。”
“你有福呗。”扶尔的腰松了下来,懒洋洋地靠在许嘉的身上,用手不轻不重地揪着许嘉脖子上的皮肤。
这段时间扶尔明显地被许嘉养胖了,还养娇了,床上床下几乎像两个人。
许嘉低下头,下巴抵着扶尔的额头,“光说不行。”
扶尔笑,“那你还想干嘛?”
许嘉含着笑喉咙滚动道,“还得干。”
扶尔抬头瞪了他一眼,许嘉搂着他的腰,欺身又靠近了几分,“这福气,你让我享享呗。”
扶尔笑着推开他,“你就只能想想。”
许嘉的耐心到此为止,不管不顾地就要撕他的衣服,两人躲来躲去的时候,扶尔不小心又都掉进了浴桶,这下好了,全湿了。
正好如了某人的意。
许嘉有个小癖好,总爱在情到浓时的时候凑到扶尔耳边说混账话,一开始扶尔什么都听不懂,就睁着一双水雾雾的眼睛懵懂地盯着他,偏这厮还恬不知耻地慢慢解释,总得吧人说急了才肯停下,最后还要无辜地问一句,“哥哥,我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扶尔气得想捂他的嘴,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许嘉说,“哥哥,我以前觉得你像块儿白玉,现在却总觉得,你像块儿水豆腐。”
又软水又多。
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眼瞅着就要进四月份儿了,虽还未立夏,但今年的气候却比往年都要干燥,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了,偏生太阳还剧烈,不出半晌的功夫便落得一身臭汗,所以那黎宫变成了争前恐后的好去处。
话说这黎宫,自从楚明皇下令以来,费了好几年的功夫,直到去年才彻底竣工,自己没去上几次,倒是便宜了这后面的人。
扶尔心里也想去,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其一,那黎宫所在地与后宫不远;其二,去的人也都是些妃子皇子什么的,他去便是乱了身份。所以他就只能坐在院子里吃冰止痒,偏生这冰某人也不让吃,想至此,扶尔用木勺狠狠地戳了几下,小声地嘟囔解气。
偏生这时候许嘉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冰,扶尔猝不及防地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许嘉拿着冰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大勺,坐下道,“说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吃冰,怎么总是偷偷吃?”
扶尔瞥了他一眼,不理他,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脚玩水儿。
谁知许嘉继续蹬鼻子上脸,伸手将扶尔的脚从水里抱出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扶尔刚玩过池水,现在脚冰得很,他缩了一下却被许嘉摁得更严实,“别动。”
扶尔便不再动了,用手反撑着看许嘉用衣服帮他擦脚,“真小气,冰不让吃,水也不让玩儿。”
许嘉听着他的小声嘟囔,不自觉地好心情勾起了嘴角,“除了这两个,你想干什么都行。”
扶尔用脚点了点他的手,“我热。”
这一个小动作立刻就让许嘉顿住了,他喉咙滚动了下,抬头看向扶尔的眼神直白而又裸露,“哥哥,你别撩我。”
扶尔不仅没有被他吓到,反而咯咯地仰起脖子笑了起来,“还不是你不禁撩,没出息。”
许嘉突然一个俯身凑了上来,一只手握着扶尔的脚腕往上推,意味不明地含笑道,“我是没出息,只想做你石榴裙下的风流鬼。”
扶尔的脸“腾”一下红了,“现在天可还亮着呢!”
许嘉道,“亮着怎么了,明明是你先撩拨我的。”
扶尔的一条腿在外面晾着,许嘉还不怀好意地掐了他一下,扶尔顿时恼了,“许嘉,你给我放下来!”
许嘉的某处抵着他,又近了一步低声道,“哥哥,怎么放下来啊?”
扶尔的脸已经可以滴血了,要知道虽然现在小院子里没什么人,但是院门可没锁啊,随时都有可能有人敲门进来的,“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让你放下我。”
许嘉道,“哥哥你不讲道理,我放下了你,我怎么办啊?”
扶尔抿了下嘴,许嘉瞟见这个动作,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和摸索,已经知道这是扶尔让步的标志了,所以他继续得寸进尺道,“哥哥,一次,就一次。”
虽然才四月,但已经有不少花都争先恐后地开了,扶尔住的这个小院子里就种了好几棵的君子澜,橙红色的君子澜花洋洋洒洒地往下落,沁满了发丝,衣服还扰乱了一汪的池水。一片花瓣落到了扶尔的眼睛上,许嘉隔着花瓣亲了亲他的眼睛,扶尔偏过头去不理他,许嘉笑,“怎么了?怎么还生气了?”
扶尔不理他,他就轻车熟路地掐扶尔的痒痒肉,扶尔正过来头瞪他,“骗人,这是一次吗?”
许嘉憋着笑,“你这哥哥,怎么还斤斤计较呢。”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而后周顺的声音响起,“皇上,盛鸣觉求见!”
许嘉这才想起下午还有事儿要处理,抬头一看,太阳都要落山了,他摸了下鼻子,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句,“果然是美色误人啊。”
扶尔一脚将他踹了下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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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迎接爆更了吗?
ready-go!
第58章
盛鸣觉来找许嘉,说由于雀已桥的修筑问题,导致了大批的老百姓无处可住,街上的争端矛盾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何先暂时安抚住这些流民百姓倒成了现在最大的问题。
许嘉转了下手腕,“青年壮力就让他们去帮忙修筑雀已桥,找裴宇让他帮忙安置,吃穿用度也归于军队,至于老弱病残,就先让他们去乐司庙里住。”
不仅如此,由于连日的干旱,没有被此事牵连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麦粒无收。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所以决定举办一个求水仪式。
虽然许嘉本人觉得并没有什么用,但听盛鸣觉的意思好像大家都还挺信这个的,“那行,你就来负责这个事儿,雀已桥那边交给裴宇去盯。”
盛鸣觉弯腰垂首道,“诺,臣遵旨。”
求水仪式无非也就是找几个和尚神婆,来来回回絮絮叨叨些什么,到处挂满了求水的符咒,不管是大臣,妃子还是奴婢刺此刻全都不分贵贱地跪倒一片,而由其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来敲响求雨铃,铃铛声音在宫里回荡,一直响到宫外,响彻整条乾元街,所以街上也跪倒了一大片,哎呦哎呦地哭天喊地,场面可为壮观。
经历了三遍的魔音洗耳之后,就由许嘉来掌勺从神予缸里舀出三瓢水,一瓢左侧行,一瓢右边淋,最后一瓢用手洒向跪下俯首的人群,此时被洒到的人就要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嘉需要从人群起始头一直沿着边儿洒到尾,中间脚步不能停,洒水的手势也不能变,实在是一个折磨人的活,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
走过妃子群,许嘉就看见了以扶尔为首跪地的一众大臣,他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从扶尔身侧路过时,偷偷地用带水的手摸了一把扶尔的下巴,表面上还偏生坦然自若,一点儿破绽都看不出。
这点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在众目睽睽之下,越发得让人心跳加速,简直上瘾。
许嘉走完宫里,还得去乾元街上履行他的洒水职责,总之一场求雨仪式,先是神婆絮絮叨叨了几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全部都是他在洒水、洒水、洒水。
洒到胳膊都要僵了,往前一看,依旧是望不到头的人群。
嗐!
扶尔起身,盯着许嘉的背影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他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摸到了一大片水渍,那一瞬间,说不上为什么,反正莫名地就心情很好。
扶尔没注意到的是,此刻在他的身后,正有一道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说不上敌意,但也绝对算不上友好。
是阿莱艾。
阿莱艾看到了刚才许嘉和扶尔之间所有的小动作,而那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熟稔和默契,更加坚定了她内心的一个猜测:许嘉真的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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