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旋与陈秀道别后,骑上马赶往了皇宫。整个皇城没有他所想象的鬼哭狼嚎般的惨状,反倒是死气沉沉。
街上一个人也看不见,各式各样的小摊如今冷冷清清地摆放在路边,有的甚至倒在地上。
大概是所有人都不敢出门,萧条极了。
谢旋在宫门前放下马,便小跑着往御书房去,他还是身穿银色铠甲,连朝服也没去换。
果然进到御书房时,看见几位大臣正站在其中,皇帝坐在桌案旁,以手扶额,疲惫至极的模样。
谢旋行礼道:“给陛下请安,臣来晚了。”
皇帝抬头盯了谢旋半刻:“无妨,王爷来了就好。”
谢旋心思敏感,总觉得这话里有些不对劲的滋味。只当是自己抗旨先去了西南,惹了皇帝不高兴了,便未起身,继续道:“陛下,臣收到谕令却未火速回朝,反倒是先行去了西南,臣知罪。”
皇帝道:“王爷才立军功,何罪之有?”
谢旋觉得这话无法接,便直接道:“臣之所以前往西南,是因为这疫患,已在乌甲军中流行过一次。”
几位大臣听了这话皆是满脸愕然,皇帝这才露出了些吃惊的表情,坐直了身体:“王爷快起身。”
谢旋起身道:“此次疫灾非是天灾,而是人祸。乌惑国使用邪术,谓之玲珑蛊,西南乌甲军已经吃过一次亏。刚开始是以西北一种叫做黑玲珑的虫子作为载体进行传播,待患病人群增多后便愈发控制不住。”
皇帝忙问:“那西南?”
“西南先前一直有疫患,贺将军无可奈何只好封锁了防线,因此消息传不到皇城。陛下放心,乌惑大军已被尽数剿灭,只是贺将军身受重伤,因此西南的战况还未来得及收尾。”
皇帝像是松了口气:“贺将军此次劳苦功高,便让他在西北先行养伤吧。”
谢旋却凛了神色:“陛下,太医署的医官们可曾说过有治疗之法?”
“暂时没有。”皇帝一脸忧愁。
御史道:“如今这城中的患病情况愈发严重,太医署夜以继日,也未曾有什么结果,否则苏相也不会建议封城。”
听了这话,谢旋皱眉思考了片刻:“城封了,隔离带呢?划分了吗?”
苏相道:“早有此意,只是,不好实施啊。”
谢旋明白了,患病人群一旦扩大,扩大到百姓已经深切感知到不可控的时候,他们便会害怕,害怕到极致便会暴动。流民暴动可以靠武力镇压,可是病患不一样,大部分的人都不敢靠近他们。
物极必反,今日城中如此萧条,可但凡有一点动作,动乱便不可避免了。不过这样也好,个人在个人的家里,总比大街上全部都是人要安全得多。
贺匀抬头看向乌惑的城楼,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乌惑带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比一个更恶心。
此时的城楼正中间,悬挂着一颗头颅。贺匀认得,那是乌惑国主。
再向两边,便是一颗一颗的头颅排列开来,极为密集,看样子至少有千余颗。
城楼下方,血迹已经被风干了,皆是上面那些头颅所滴下的。若是再早些天来看,恐怕可以看见的便是一副“天降血雨”的场景了。
连黄裕也浑身抖了抖:“太他妈变态了吧!”
贺匀道:“还真是一次比一次更变态。”
黄裕看了看他:“将军,您这心脏受得了吗?王爷可是特地在信里嘱咐末将,千万千万不能让您亲自带兵来乌惑,您这...”
“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贺匀赶忙说。
黄裕心想我才不告诉王爷呢,告诉了王爷你是个伤员肯定没什么事,遭殃的是我啊!
“黄副将放心,收个尾而已,也无需大动干戈嘛。”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
“眼前这场景,将军怎么看?”
“国主的头颅在这里,几位重要朝臣的头颅也在这里。你看,”贺匀伸手指了指城楼上的三面旗帜,“城破人亡,旗帜却仍然悬挂的如此整齐,这位长史大人的执念,真是莫名其妙得很可怕。”
“您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乌惑长史杀的?”
“这位长史可不效忠于乌惑,他效忠的是他自己口中的乌神,我猜就是穷奇兽一类的吧。我亲眼看见当晚乌惑军队战败之后,这位长史毫不留情地射杀了乌惑的将军,继而又用什么乌神发怒之类的言论逼的自己国家的士兵相继自杀,他就是个疯子。”
黄裕道:“距当晚一战已经时隔八日了,这长史恐怕早就逃了吧?”
贺匀却话题一转,突然问道:“周副将呢?”
黄裕愣了愣:“回晋阳...找援军?”
贺匀看着他:“那援军呢?”
“是啊!老周呢?”黄裕一个激灵,“按日子算,早应带兵来了啊!”
“疫灾是天大的事,京中若是已经得知西南这边发了疫灾,一定早就传消息过来问明情况了。”
黄裕道:“将军的意思是,京中尚不知情?”
“这个时间,就算是王爷也应该到达晋阳了,周副将又怎么会没有回去?”
“难道老周出了什么状况!”
贺匀思不得解,便先说:“解决完乌惑再说。”
“可是这人全死光了,那个长史也早就逃了吧?”
贺匀摇摇头:“不见得。”
他取出黑狼,三箭齐上,丝毫不拖沓地引弓放箭,干脆利落地再一次齐齐射断了三支旗杆。
那三面红底黑纹的旗帜眼看就要掉落下来,却被一只黑色宽袖迅速拢了去。
紧接着城楼上方便传来了长史苍老嘶哑,甚至带着些怒意的声音:“贺大将军,还真是喜欢在这三面神旗上做文章啊!”
贺匀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在看见那抹黑色身影时,他再次引弓,两箭齐发,速度极快,准确无误地插入了那长史的左右肩。
长史发出了一声痛呼,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竟然还上前了一步,整个上半身暴露无疑。他举起手中的三面旗帜,声嘶力竭道:“乌神,长存!”
疯子!贺匀想着,再次举起了弓,这一次他准备直射心门。
乌惑长史却道:“将军可别后悔!”
贺匀听了这话,动作一顿,后悔什么?
乌惑长史长笑道:“你可知道千里之外的地方此时是什么光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意思?
“乌神降世,灾或福兮,福或灾也!穷奇显灵,生亦死兮,死亦生哉!”
那佝腰老人神神叨叨,贺匀的心中却愈发不安。
他的箭头已直指那老人,怒道:“到底什么意思!”
长史瞥了贺匀一眼,继续笑道:“乌惑亡国,乌神长存!君臣离心,至亲散尽!穷奇显灵,乌神保佑,让这血的鲜红,庇佑大魏的儿郎吧!”
语罢,他将手中的旗帜撒向天空,三面旗帜快速下落。乌惑长史仍然大笑着纵身一跃,顿时血肉飞溅,城门前又添了一抹新鲜着的滚烫着的血腥气。
贺匀举弓的手迟迟没有放下,说实在的,他被乌惑长史的这份偏执,这份疯狂给吓到了,让他心惊的还有最后的这几句话,什么叫“千里之外”?什么叫“血的鲜红,大魏儿郎”?什么叫“君臣离心,至亲散尽”?
“将军?”黄裕在身边唤他。
贺匀侧头问:“晋阳是不是出事了?”
黄裕结结巴巴:“王爷特地嘱咐,在您痊愈之前千万别告诉您,因此...”
贺匀睁大了眼:“怎么了?”
“晋阳于几日之前,也发了疫灾,如今只怕已经封城了。”
“什么!”贺匀急道,“皇上急匆匆召子忱大哥回京是这个原因?”
“是的。”
“子忱大哥夙夜未休,身体本就吃不消,如今却上赶着往疫区跑?!”
“...王爷他...”
“黄副将,你带领兄弟们仔细勘察乌惑国内的情况,如若没有差错,直接收了便是!我要回京!”
黄裕这下可着急了:“将军您这身体决不能舟车劳顿,更别提晋阳现在的情况了!都怪我,若是早说了便逮住那乌惑长史逼他说出解法!”
贺匀道:“说了也没用,他是个变态,不会松口的。你听我的,西南交给你了,我必须回京。”
黄裕还想再拦,贺匀却直接掏出了金虎符,道:“听我的!”
黄裕一见金虎符,纵使千般为难,也只能道:“是,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三章,今天没有了哈~~~鞠躬!
第51章冯神医
“你们听说没有,京城如今全面封锁啦!说是有什么疫灾嘞!”
“不是吧?封锁哪里也不会封锁京城啊,若是京城的人都嗝屁着凉了,咱大魏子民还怎么活啊!”
“我听说啊,这不是天灾,而是人带来的灾难!”
距晋阳不远处的连云镇上,百姓们对于晋阳封城的讨论越来越多,简直是人心惶惶。
一间客栈的木桌旁坐着三个人:一个蓬头垢面、颇为不修边幅的老头子,一个普普通通、衣着干净朴素的少年,还有一个身着白色黄纹衫,长相清秀、素净却颇有气质的小公子。
听着一旁围在一起的人们的谈话,那小公子问道:“请问,你们方才说晋阳封了城,有几日了?”
一个说得正热闹的大汉回答道:“已经封了七日了!小兄弟你怕不是要进京吧?别去了进不去的!能进去也别去找死啊!”
那小公子道:“谢谢这位大哥,我知道了。”
一旁的另一位少年对他说:“你别急,将军不是还在西南吗?”
那小公子道:“二哥知道这个消息定会往回赶的,子忱大哥此时也应在城中才对,还有大嫂,她肯定放心不下。”小公子有些着急,又对一旁那老头儿说,“师父,您一定能解这疫症的吧?”
那老头手里拿着个鸡腿,一只腿在长板凳上垮着,眯缝着一双眼,吊儿郎当地提了提下巴。贺敛知道,他是让加酒。
冯奕却不干了,他伸出脚踢了踢那老头的腿:“你还要不要脸!一路上都是兰天供你吃供你喝了!能治就快说!不能治别在这儿装二大爷!”
那老头把腿往下一放,作势就要敲冯奕的头:“小兔崽子!老子是你干爹!怎么说话的!”
贺敛忙拦道:“没事,师父教我医术,我就当出学费,都是应该的。”
冯奕恨铁不成钢:“兰天啊兰天啊兰天啊!你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老头儿却很是满意地搂了搂贺敛,指着冯奕道:“看看!看看!徒弟比儿子孝顺多啦!”
冯奕顺手捞了根筷子便甩了过去:“老流氓!”
“别乱扔。”贺敛眼疾手快地接过那根筷子,“小二,麻烦再上壶酒。”
冯奕痛心疾首,翻了个通天的大白眼。
待到酒上了桌,贺敛又问道:“师父,这疫情太严重,太医署的医官们都解不了,您...”
“嘿,这小子怎么说话,老头儿我的医术,可比你们那些菜鸟医官强多了!”
贺敛欣喜道:“既然如此,您有把握了?”
冯奕又插嘴:“你听他吹牛逼,脉也没诊,病人一个都没看,有把握才怪!”
老头嘻嘻一笑:“你老爹我什么疑难杂症没治过?你这当儿子的也对我太没信心了!给我个病人,我看一看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冯奕一句不饶,哼了一声道:“会说成语就多说点。”
“你这小子看过两眼书就开始嘲笑你老爹没文化,人家小兰天才是脱光了衣服也有墨水的读书人,人家说什么了吗!”
冯奕道:“兰天不惜得说你,我代劳了,不服啊?”
贺敛无奈道:“快别斗嘴了,等吃完饭咱们还得加快脚程进城呢。”
“驾!驾!驾!”
“哎哎哎让开让开!”
“驭~”
“哎呦我去!怎么骑马的你!”
“对不住啊大兄弟!实在是对不住!驾!”
冯奕和贺敛循声同时向街上望去。
“......”
“......”
“兰天,那...是贺将军没错吧?”
贺敛扶额:“看这骑马的动静,是我二哥本人没错。”
他立刻站了起来:“二哥!”
专心骑马的贺匀只顾向前狂奔,没有听到被远远甩在后面的贺敛的呼喊。
贺匀急急忙忙骑马到城门边,守卫一见他便激动道:“将军!”
贺匀道:“你们好你们好!快让开!”
疾驰进城,甚至连城门边聚集的一帮人他都没有看到。直到行至街道,贺匀才注意到,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晋阳城,如今怎么落败成这样的地步?不见一人,满目萧条。
贺匀又加了速奔往王府,见到王府的门房时他简直像见到了亲人,翻身下马跑过去便问:“王伯,子忱大哥呢!”
王伯显然是愣了愣,才道:“将军!王爷...王爷他去太医署了,估摸着这个点儿快回来了,您快进屋歇着去。”
贺匀这才喘了几口大气,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疼。他道:“没事,我坐这里等,反正也没人。”
说完他便走到门边,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平复了呼吸后,他确定了,心口是真的疼。照这样赶路,不疼才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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